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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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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些休息吧。”司无涩苦涩地上扬嘴角。
他莫名失望自己还不够好,让清漪动了离开他的心思。
二人心意相通,即便是司无涩早已离开将军府,清漪也仍能感知到那失望之人心中的痛,只不过那种痛被放大了无数倍传至她心房。
他在失望什么呢?是她那些话吗?
两行清泪划过脸颊,司无涩,抱歉。
及时赶来的竹倚和敛越看到的只是一个蜷在床角,口中念叨着什么的狼狈不堪的人儿。
重新入睡的清漪仍有些神志不清,口中喃喃的开始是寻峥,阿兄。
后来是父亲母亲,是若衡郡主,是四哥哥…身边的每个人都在短短的几刻钟内被重复了无数遍,除了那位七殿下。
梦境沉浮。
她来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皇宫。
她看着那皇帝在面临逼宫的威胁时十分坚定地选择了要美人不要江山,可是那位他最爱的媚妃仍是因难产死在了皇帝的怀中。
司无涩是她用性命生下来的。
他的出生注定成为了他母妃的祭日,许是看见他会让皇帝更加愧疚于对媚妃的爱,那时的司无涩并不招皇帝疼爱。
他刚步履蹒跚那时被三殿下诬陷偷了御膳房的糕点,等待他的就是整整一周的禁闭。
不祥之子的称号,无厘头的脏水,诬陷,在梦中旁观的清漪看得清清楚楚。
她试着站在他身边帮他抵御外来的苦难,可她终究是个梦境中的透明人。
她从来没有主动去了解过司无涩的童年,她所知晓的只是那个爱高谈阔论,爱带她在观月楼赏月,爱给她讲神秘星宿的少年郎,是那个在人前永远潇洒绝艳的司无涩,是她的司绛尘。
她从小就是家中人的掌心宝,不存在宅院心机,有父母亲和兄长偏心的爱,后来有司无涩完整的爱,又怎么会懂一个出生失去母妃,没有父皇爱的皇子的感受。
她蹲下来,看着那被关禁闭的小男娃,轻轻地抚摸了他的头,“以前你就喜欢这么摸我的脸,现在还回去了。”她眉眼弯弯,却满是不忍,“我们一定会好起来的。”
不知是安慰他还是安慰给自己听。
一个小奶音响起。
“哥哥们也是来偷看书的吗?我父亲总说皇帝陛下有很多好看的书,每次下棋时都能听陛下谈起。”
梦境中的岁月翻转,她再次来到了初见这天。
皇帝的书房灯光暗沉,他染墨般的双眸,青剔的长袍,风度盎然,十几岁的少年郎让当时的她喜欢的不得了,即便是梦境中现在的她,再看几遍,也还是会心动。
画面破碎,她住进了她先前的身体。
身边之人正在观月楼上诉说着“明月清风,清漪今夜依然”的爱意。
这次的她听懂了他的示爱。
“日出东方催人醒,不及晚霞懂我心。”这是她的回应。
在梦中有了上帝视角的她看到了司无涩白日里被朝臣打压的磨难,但他夜里仍要收拾心情陪她坐在蓝楹花情意绵绵的观月楼之上。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现在她也明白她儿时对他的感情便不清白,其实早就跟他表白过了,在看他的每个眼神。
时间来到她最不愿回忆的时光。
司无涩抱着她瘫坐在苗疆河畔,他自是甘愿吞了蛊毒,替她分担了一半的痛苦。
“关于你,我似乎忘了所有,只记得我爱着你时最傻的模样。”
他怀中的少女终被人带走,他唯一的救赎这一走就是六年。
情蛊本是靠二人情感来滋养,可她将过往忘得干干净净,那蛊毒便也在司无涩的体内蠢蠢欲动。
梦中的清漪看着他日日夜夜受蛊毒折磨,受相思折磨。
蛊毒无处解,相思无解。
他为了保持基本的冷静,便在蛊毒发作最厉害时在自己手臂上划一刀,清醒着痛苦更为痛苦。
清漪第一次如此无力于某件事情,她哭着去掰他动刀的手指,可她不过是个窥梦者,这短暂的上帝视角对她而言已经是莫大恩赐了。
“兄长!帮我救救他啊!!”她突地吐出一口鲜血。
面前之人也是鲜血淋漓了手臂,毫无生气地倒在了地上。
“父亲!!母亲!!母亲医术那么高明!!救救他啊!”
“四哥哥呢!!他跟你感情那么要好,一定有办法的!!”
梦境中的司无涩似乎能听见她的声音。
“漪漪…别哭…本王不疼的…”
清漪微怔,“绛尘…你…看得到我?”
“傻漪漪…我们二人心意相通,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在身边,不过是你想看我的童年,我便完整地展示给你罢了…”他抬手拭去她的眼泪,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他。
“风有约,花不误,朝朝如此,永不相负。”司无涩握紧了她的手,“如此可好?”
“光有约,影不误,暮暮如是,永不相负!”她突然明白了为何司无涩认为她的爱与别人自以为是的爱不同,他的母妃生下他便撒手人寰,她以为给了自己儿子最好的,殊不知这是痛苦的开始。
与别人自以为是的爱不同,因为这诺言是她向清漪亲口许下的。
“我既见过了你为保自己羽翼渐丰的不易,那就断然不可让你的努力付之东流,司无涩,你信我,这蛊毒我解定了…”
司无涩吻去她眼角的泪珠,“漪漪真傻,你忘了你说过女子有泪不轻弹了吗?”
他挥动手中的匕首,刺向了自己的胸口,鲜血顿时泉涌。
“绛尘…”那传达至她心中的痛令她指尖发麻。
她垂头抱着他的身体,胸前的白衣逐渐也染上了他的鲜血。
“别哭…我又不会死…这是你的梦魇,这样你就可以醒来了…醒来,一切都会变好的。”他再次吻上了她的唇,试着去舔舐她嘴唇的伤口。
光影重叠缠发丝,密篦纤指绕青魂。
最后一缕光透过半掩的门窗,眼前的景物化成碎片。
她醒来之时,入目满屋皆是熟悉的人。
“清漪自己说的女儿有泪不轻弹,怎的昨晚哭了一宿?”谢掬坐在她的榻边慌忙拭去自己脸上的泪水。
“母亲…”她倏然坐起来,抱住了谢掬的脖子。
“母亲…我…”背脊轻微的颤动,她哭的一抽一抽,那好容易止住的泪水在听到“女儿有泪不轻弹”后又功亏一篑。
“好丫头,没事了啊没事了,醒来就好。”谢掬抚摸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姑娘你昨晚可是太吓人了…”挽容用衣襟擦去泪水,“浑身发热,却只有脸是清凉的,若不是夫人及时赶到,我和敛越竹倚姐姐只怕是要慌死。”
“后来将军将他带回的犀角香燃上,姑娘的情况才得以稳定。”
一般的药料对她而言作用微乎甚微,可这从北国缴获的犀角香却是能帮她造梦圆梦。
她松开了谢掬,“多谢母亲的照顾,只是清漪即将及笄之人仍要母亲担心…”
谢掬将清漪盖着的被子掖好,“不管清漪以后是嫁人,生子,不管清漪是多大的人儿,总归还是我和你父亲的女儿。”她慈爱的双眸总有种国泰民安的感觉。
清漪一时感觉心安无比,只是她这样一个短命之人,又能享受多久这样的生活呢?她多想自私地留这所有一切在身旁。
她阖上了双眼。
谢掬笑笑,便带着屋内的人离开了。
众人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她终是没忍住嗓子中的腥甜,慌忙去扯手帕,将鲜血裹在了手帕上,绽成了一朵蓝楹花的形状。
她这一睡又不知是多久。
醒来时蓝楹花仍未眠。
她看向窗外的天,约摸是卯时一刻,一切都静悄悄的。
她不加掩饰地出了将军府。
秋雨寒凉,她撑着一把油纸伞,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司无涩宫外的府邸,他不常在这里住,但她却知他此时一定在。
天未全亮,路上行人少之又少,也无人注意这么一个撑着油纸伞的痴情女子。
凉风拂进她的斗篷,姿容清冷,她久久伫立,不愿离去。
心血来潮之时,她突然想去为他祈福,圆了他童年的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