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天下》苏落落

73、番外 北庭舒云

　　三岁的时候，娘亲抱着我说，皇宫就像是鸟笼，鸟儿被关在笼子里还放声歌唱，不是因为它习惯了，而是因为主人喜欢听它唱歌。
　　我看不懂娘亲的眼神，只能缩在她的怀里撒娇，“娘，云儿想爹爹了，爹爹有两天没来看云儿了。”
　　听宫女们私下议论，爹爹新纳了丞相的女儿，封为丽妃。
　　娘摸了摸我的头，“云儿，爹爹很忙。”
　　我那时候还不懂，为什么很忙的爹爹，会有时间陪伴丽妃逛御花园，却没有时间来看望我和娘亲。
　　四岁的时候，皇宫里多了一个二皇子，粉粉的一团，很可爱。我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却被突然赶来的宫女推开，丽妃站在门口，脸色很难看，从此以后我就再不敢随便摸别的小孩子。
　　五岁的时候，父皇封我为太子，亲手将“人鱼之泪”戴到我的额头上，他说，这是太子才有的殊荣。
　　丽妃抱着小舒望站在父皇身侧，父皇将“沙漠之星”戴到他的额头上，捏着他的脸笑道，乖儿子，以后可要好好辅佐你的皇兄。
　　舒望挥舞着拳头咯咯地笑，丽妃脸上也挂着笑，但看向我的眼神，却让我莫名寒战。
　　舒望喜欢迈着两条小短腿，跟在我的身后叫哥哥，每次他跨不上去高高的台阶，就会气得哇哇大叫，宫女们想扶他，他就赶走她们，眼巴巴望着我。
　　我其实不想管他，丽妃的脸色可不好看，可他抹着眼泪叫哥哥，我就心软了，努力抱起他，拉着他的手在御花园里玩。
　　六岁生日那天，父皇当着文武群臣考我学问，所有的问题我都回答出来了，父皇很高兴，夸我将来会是个好皇帝，我也很高兴，但娘却有些担忧，临睡之前，她告诉我要韬光隐晦。
　　因为父皇的特许，六岁之前我都和娘住在一起，现在不得不搬到太子东宫。服侍我的奶娘和两名宫女，全是娘身边的人，父皇也派了两名侍卫保护我的安全。
　　一日午睡起床，我喝了冰镇酸梅汤，舒望捧来两片西瓜，我知道他是瞒着丽妃跑到我这里来的。我把他抱到我的腿上坐着，我们一起吃西瓜，指着对方脸上的汁水哈哈大笑。
　　傍晚，我觉得头疼，心里难受得厉害，我像疯了一样摔屋里的东西，我弄伤了自己的手，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鲜血流到地上，我竟然觉得很兴奋，我抓起父皇送给我的匕首冲了出去，三岁开始向宫里的师父学武，虽然力气不够，但杀死普通人还是足够了。
　　奶娘趴在血泊里，双眼里满是惊恐。我挥舞着带血的匕首，叫着“杀杀杀”，追逐其他两名大声呼救的宫女。
　　鲜血让我兴奋，但同时也让我恐惧、痛苦，我并不想伤害她们，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难道体内住着魔鬼，他现在冲出来了？
　　两名宫女同样也倒在血泊里，我好害怕，我握着匕首到处跑，竟然跑到御书房外面，我被自己心里突然跳出的想法吓到了，但是手脚却不受控制，我推开御书房，我跑到一脸错愕的父皇面前，举起了带血的匕首。
　　我竟然想杀他。
　　侍卫冲进来，将我制服。
　　我浑身是血，被关在天牢里，没人敢接近我。
　　娘亲来了，眼眶红肿得厉害。我想在她怀里哭泣，但我不敢靠近，我怕忍不住伤害到她。我挥舞着满是鲜血的拳头，尖叫“滚开”，我对着墙壁拳打脚踢，努力克制自己。
　　娘亲悄悄走到我的背后，在我的背上快速点了几下，我才知道原来娘亲是会武功的。
　　我的身体动不了，渐渐失去意识，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对娘亲说，太子中了一种叫做“失魂落魄”的毒药。
　　丞相说我是妖孽，因为娘亲不是西廊国人，她是中原人，她会妖术。
　　文武百官在大殿上长跪不起，父皇将娘亲打入冷宫，并要将我问斩。
　　娘亲一夜白发，她不吃不喝，请求父皇再见我一面，父皇允了。
　　娘亲抱着我，默默流泪，她悄悄塞给我两枚指环，以前听她说过，那是她和父皇的定情信物。她说，云儿，你这一辈子只能爱一个女人，娶一个女人。
　　我不知道娘亲为什么和我说这些，我流着泪点头，娘亲说，云儿，娘对不起你，娘以后不能陪在你的身边了。
　　她喂给我一颗药丸，我感觉喉咙里有咸味，然后吐出好多鲜血，我的呼吸开始微弱，我知道这是师父所说的死亡。我努力瞪大眼睛，想将娘亲的样子刻在心里。
　　娘亲从怀里掏出匕首，刺向自己的胸口，她抱着我，手上的鲜血沾染到我的脸上，她黑亮的眼睛，开始暗淡，眼泪竟然变成红色，不，那是血。
　　“颜颜，云儿！”
　　是父皇的声音，他终于来看我了，我想说，爹爹，我好想你，我不是故意的。嘴巴张了张，没有声音，但更多的鲜血流了出来。
　　娘亲眼中的血泪珠子般落下，她眼中的恨连我都看明白了，她无力地摊在父皇怀里，她说，“恨无情，只愿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身在药王谷，我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不哭不笑。
　　药王谷的主人是一个白胡子老爷爷，他有一个比我小一岁的孙女杜音悠，音悠趴在我枕头边叫我吃饭，讲故事逗我开心，我动也不动。
　　她哄了我两天，我还是不理她，她给我唱歌，说是她娘亲教她的，还摸着我的额头叫我乖宝宝。
　　我哭了起来，以前娘亲也唱过这首歌给我听，可是以后再也听不到了。
　　杜爷爷说，我中了他研制的毒药“失魂落魄”，幸好娘亲曾是他的徒弟，懂得紧急抢救，保住我的性命。娘亲喂我吃了假死药，让侍卫偷梁换柱将我的“尸体”盗出皇宫，我的命是娘亲和侍卫们换来的，我不能寻死，我必须活下去。
　　我每日发疯般习武，向杜爷爷学习医术，他说，即使不用来救人，你也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一年后，谷里突然来了两男一女，男的分别叫江临云、林慰成，女的叫许明月。他们将我带到林州的飞龙门。
　　原来，娘亲是飞龙门门主的庶出女儿，行走江湖的时候爱上一名青年，得知青年是西廊国人，外公坚决反对，但娘亲坚持己见，最后和青年私奔了。直到父皇登基，外公才知道自己的女儿嫁了西廊国的国君。
　　虽然是庶出女儿，并不得宠，但娘亲出事，外公还是很伤心，杜爷爷送信告诉他我还活着时，他便派出得力弟子将我接了回来。
　　为了保护我，外公并没有告诉外人我的身份，他让我拜林慰成为师，后来许明月成了我的师娘，他们成亲那天，师叔江临云离开了飞龙门。
　　我像普通弟子一样辛苦训练，因为沉默寡言，偶尔会被师兄们欺负，但我从不告诉师父和外公，我默默地忍受，暗自发誓要变强，只有变强，才没人敢欺负我。
　　十岁的时候，我告诉外公，我想到外面看看，外公送给我一把剑，他说，走出这道门，你不再是飞龙门的人，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能告诉任何人你的身份。每年回来一次，告诉外公你还活着。
　　十一岁，我走南闯北，风餐露宿，四处拜师，学到的东西多而杂，比如阵法、天象、暗器、巫蛊之术。
　　十四岁，我可以躲过飞龙门的守卫，悄悄趴在墙头，将平安信射到外公的书房，在他追出书房时，逃得无影无踪。我知道我的存在就是一种危险，我不想连累任何人。
　　十五岁，我杀了威虎山三十名匪徒，因为他们劫杀了一对母子。
　　十六岁，我远上漠北，遇上一帮马贼打劫，救了我的叔叔北庭梁旭。
　　十八岁，我杀了彩衣楼楼主，成为新一代的楼主，我选拔新的彩衣使者，设立惩善罚恶二使，组建严密的消息组织，邪教霸主韦庄的名号就此风靡江湖。
　　杜爷爷问我，你打定主意要复仇？
　　我说，那是我活下来唯一的理由。
　　杜爷爷沉默半晌，叹了口气，说，以你如今的力量，还不够。神器或许与你有缘，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能荼毒生灵。
　　我说，死亡是不可避免的。
　　他说，至少控制在一定范围，你明白什么是大义。
　　我沉默半晌，点头。
　　他说，我已经老了，帮不了你，音悠得我真传十之八九，必能助你一臂之力。
　　我“嗯”了一声，他继续说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们毕竟是你的亲人，不要做得太绝。
　　我想起北庭舒望毫无防备的小脸，但只一瞬，他的脸便变成丽妃恶毒扭曲的脸。
　　我没有吭声。
　　后来，以我一人之力，已经能潜入皇宫，不知不觉暗杀掉我的仇人，在剑尖碰到她的喉咙时，我改变主意了，你不是想得到吗，那我就毁灭给你看。
　　月夕是彩衣楼的右护法，算起来，他还是我的同门师兄，我们都是无极老人传人的徒弟。我擅长阵法，他擅长占卜。
　　一日，他告诉我，神器出世，必有天女降临。所谓的天女，便是从异时空而来的女子，在七星连珠之夜，与天女阴阳结合，便能结成圣胎，圣胎是神器出世的关键所在。
　　我问他天女降临的地点，他说了三个字，温翠山。
　　为了得到天女，我一直派人守在温翠山周围，陈熙然莫名闯上山，与我的人起了争执，我将他打落悬崖，在他坠崖的那一刻，我看见一名衣着怪异的女子从天而降，伸手想抓，她已经与陈熙然一起坠落下去。
　　那一刻，我并不知道她会成为继娘亲以后，我生命当中最重要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