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灵之后》曳紫清风

13、香灰谶言

　　“你怎么在我床上？”他猛地坐起来，按着狂跳的心脏盯着萧鹤行。

　　萧鹤行指了指他手里的玉佩，示意他自己看，“我还以为你是允许我待在这里呢，不然为什么连睡觉都不放开。”

　　“你······”他烦躁地揉乱自己的头发，掀开被子下床，站在地上命令，“你现在马上从床上下来！我告诉你，人鬼殊途，我不可能允许你到我的床上休息，以后都不可以。”

　　萧鹤行看着他头上乱糟糟的黑发，有一撮刘海竖起来，有点憨，忍不住笑起来。他被惹得更恼火了，一字一顿地念：“萧——鹤——行——”

　　见他真的生气了，萧鹤行乖乖离开了床，走到窗前一开窗，“咻——”一下飞进来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屋里绕了两圈才停在书桌上，朝柳上归叫了两声。

　　柳上归辨认出来，这是昨天带他进村子的八哥，它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八哥兀自梳理着身上被露水打湿的羽毛，头上几撮呆毛随着它的动作在抖。柳上归走上前去，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它的小身子，它一点没有受惊吓的样子，老神在在地继续梳毛。

　　萧鹤行双手环胸站在桌前，提醒道：“这东西是个小滑头。”

　　柳上归扭头：“你怎么知道？”

　　萧鹤行扬起嘴角：“就是知道。”

　　“切！”幼稚，活了几百年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柳上归双手一拢，将八哥捧起来放回窗台，点了点它的小脑袋，好言劝道：“我不养鸟，你去找别家吧。”

　　八哥仰着脑袋看他，不走。这时卧室的门被敲响，元卜在外面说：“老大，你起来没有？刚刚老赵打电话进来，说有个要饭的找你，我寻思着咱们就见过一个要饭的，昨天那人不会就找到这里来了吧？”

　　听到元卜的话，柳上归再看面前的黑鸟，忽然明白萧鹤行说的滑头是什么意思了，他果断说：“让老赵打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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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园是正宗的中式庭院，大门朱红，门槛高垒，一般人可进不去。这会儿门半开着，看门的老赵站在门槛内虎着脸生气：“我说你这人怎么不听劝啊，这儿不是你要饭的地儿，快走吧！”

　　宋径云一早上来这赖半天了，嘴皮子都磨起泡了，老赵硬是不让进。他摸了摸布袋里拓印下来的字，咬咬牙决定装一回病，人软趴趴地躺倒在台阶上。

　　“哎——”老赵开始怀疑他装晕，观察了一会儿见人没动静，出来一查看，坏了，这人脸色蜡黄，嘴唇发白，是真晕了，“年轻人，你可别吓人啊……”

　　老赵心善，怕把人病情耽误了，赶忙打电话给柳上归，让他拿主意。

　　柳上归对着电话沉默了三秒，终究是心软：“叫人抬他进来。”

　　师父曾经说过，如果一段缘躲了两次都躲不过，那就顺其自然，说不定那是前世没了结的事留到了这一世。

　　宋径云被抬到了客房，那一身脏兮兮的粗布袍压到洁净的床褥上，立马就留下一片灰影，看得覃盏都牙疼，不明白先生为什么要收留这样一个人。

　　管家颂叔爱专研点中医方术，把脉能摸出点门道，给宋径云摸了一下，末了点点头，“是晕过去了，小盏啊，打电话叫医生过来一趟吧。”

　　宋径云是真打算装病的，但没想到自己装成真的了。醒来的时候躺在人家温暖的床上，右手还挂着点滴。小从到大他还是第一次打针，主要是没条件，要么靠喝中药要么自己熬过去，瞅着药瓶里的水嘀嗒嘀嗒顺着管子进他的身体里，他后背发凉，抬手就想拔针头。

　　“别动。”

　　一旁的圈椅上，坐着面无表情的柳上归，冷冷淡淡的一声，吓了他一跳，真就收了手。

　　宋径云：“这……这是干嘛啊，我就是想来找你，没犯事啊。”

　　柳上归抬头看了看还剩一点点的药瓶，偏头叫医生进来，给他拔针。

　　医生叮嘱道：“年轻人要爱惜自己的身体，饥一餐饱一餐的，铁打的身子也要垮啊。”

　　宋径云一手按着棉花防止扎针处出血，一边点头应下。

　　柳上归听了想笑，指了指旁边桌上宋径云的布包，“会买pos机刷卡的人，怎么会饥一餐饱一餐呢？”

　　宋径云苦着脸叹气：“还不是因为找我算命的人都不喜欢带现金，我容易嘛我？这台机子还是我花了半个月的生活费买的呢，结果最近倒霉，一单生意也没有，我只好……只好……”

　　“只好什么？”柳上归有些动容，自己摆摊算卦也是求着别人来的，确实不容易，更何况宋径云这一身装扮跟长相，也不像有本事的，能拉到生意才怪。

　　“我昨晚一路跟着你的车过来，你住的地方那么阔气，我我……”宋径云为自己的算盘感到脸红，“我想来投奔你！”

　　说完他两眼亮晶晶地望着柳上归，柳上归打量他，审度了半晌，问他：“我凭什么收留你呢？”

　　宋径云：“我可以给你算一卦。”

　　“你给我算卦？”柳上归知道宋径云能看到萧鹤行，是有点本事在身的，不过自己的卦不能给人乱卜，之前师父已经卜过一回，他心里有数。

　　宋径云下床拿了自己的布包，掏出一坨用黄绸布包着的东西，在他面前打开，竟然是一对青铜法卦，看起来年代久远，已经被摸得发亮了。这东西必定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宝贝，在得道之人手里能变成上等法器，若是出手，价值百万。这乞丐样的半吊子算命先生连自己都喂不饱，却怀揣着这样的宝贝，可见是有师承的，或许本事还不一般。

　　“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卜卦，若是说得准，你得让我留下。”

　　柳上归阻止道：“不用了，你仔细收起来，不要在外人面前暴露出来，否则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宋径云点点头，“那你能让我留下吗？”

　　柳上归站起身，眼里含着笑：“可以留下，以后这座园子的卫生就归你了。”

　　宋径云心里一喜，跑出门口去看，这园子四面都是房间，只中间有池塘假山，好打理。

　　“没问题！”

　　“哦对了，”宋径云打开布包拿出一张叠好的宣纸，递给他，“昨晚你们离开后，我在桥头发现一行字，特意拓印下来了。”

　　柳上归接过来打开，宣纸上拓印的字是黏着的香灰，“轻裘打马游探花，言官一语逐别城。”

　　宋径云挠着脑袋说：“这是你昨晚烧的香留下的，我没懂是什么意思，就弄过来了。”

　　柳上归也不解其中意思，正巧一阵风吹进来，字灰吹散到空气中，化成了轻飘飘的粉末。他抬手，香灰从修长的指尖飘过，这似乎是某种谶言，暗示的是过去，与孙釉祥有关。

　　宋径云冥思苦想：“谁是探花啊，谁又是言官啊？”

　　他眼睛蹭地一下睁开，看着柳上归：“我看还是给你卜一卦吧！”

　　柳上归摆手，头有点发胀，不知道是不是把香灰吸进去了，也不管他，转身走了。

　　宋径云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开，打量起园子来。这翘角飞檐，红漆大柱，还有那立在池子里的玲珑石，无一不精致，这是多少代人积累下来的财富啊。话说他长这么大从来没住过这样的房子，用古时候的说法，那得是达官显贵才住得起的地方啊！

　　他捂着心口仰望上天，激动得泪光闪闪：“师父，您再也不用担心我了！”

　　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从檐角冲下来，直击他的面门。他抬手稳稳地捉住八哥，笑眯眯地拿脸蹭人家脑袋：“道友，咱俩以后有归宿了！”

　　这只八哥是宋径云在路上捡的，一人一鸟可谓是相当有缘。有一天他流浪至一个山坳，天色昏暗钻进一片密林出不来了。他就给自己卜卦，卜了一个向南，吉。自己找了根棍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南走，走到一棵大松树底下时，正巧见着这鸟跟条花蛇缠斗，人家蛇用身子把它缠了三圈，勒得它快嗝屁了，那鸟嘴还不放弃地啄人家七寸。

　　他掐指一算，这鸟命不该绝，活该遇见他这个救星，他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用棍子敲断了蛇的七寸，把它给解救出来。

　　八哥心里感激啊，嘎嘎朝他叫了几声，声音挺清脆的。它飞一阵等一阵，要给他带路。就这样一人一鸟赶路到半夜，走到一个荒废的寺庙，这总好过在树林里过夜，最起码有片瓦遮头啊。

　　里面的佛像完好，连蒲团都还在，可能也没荒废多久。他在周围捡了些柴火，在庙里点了取暖，八哥就乖乖地站在旁边，火光把它的眼睛照得闪亮闪亮的。

　　为了表示亲切友好，以及它的带路之恩，他就给它起了个名——道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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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上归去了父亲生前的书房，那里有柳决的随身手札，一般遇到难以度化的灵异，他都会记在手札上。

　　这次溪桥渡灵，他本以为只是普通的恶灵，没想到还有后续，莫名其妙留下一句谶言，或许柳决的手札会有相关记载。

　　他与自己的父亲并不亲近，连见面的机会都少，所以推开书房也没有觉得睹物思人，心情毫无起伏。

　　打开书桌右边第一个抽屉，棕色的牛皮手札捆得好好的，他取出来坐在桌前看，手札不厚，也就十来页。他一目十行地扫过去，遗憾的是，没有一个字是跟溪桥和孙釉祥有关的。

　　头越来越胀，由太阳穴牵至脑仁，他抬手揉了揉，仰头靠在椅子上。窗外有棵红枫，都到深冬时节了叶子还没掉光，映在硕大的落地窗上，像团火焰。

　　可能是这几天过度使用心法，身体又受不住了。他拨通房间里的电话，那头颂叔接听：“颂叔，把莫医生叫来，我有些不舒服。”

　　莫医生是柳上归的私人医生，这些年大病小病都由他经手，可以说是对柳上归的体质十分熟悉了。他来的时候，柳上归已经靠在圈椅上睡着了，身上什么也没盖。

　　莫医生一来就开始训人了，说的是元卜：“这个天气怎么能让他在椅子上睡觉，他一着凉就会引起胸痛啊，你这孩子也太疏忽大意了，哎呀，快扶他去床上躺着！”

　　“是我大意，没有下次了。”元卜满脸愧色，老大就是路园的天，照顾好他就是大家唯一的任务，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没有时刻跟在老大身边！

　　莫医生这么大嗓门都没吵醒柳上归，元卜弯下腰去叫他，也没反应。莫医生连忙给他检查，确定人是睡着了，而不是昏迷了，心里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