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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这里有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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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对小风说,村西边林子里的那个湖不能去。
可是爹今天不在家,小风心里想。
“馒头,走,带你出去玩。”小风解开拴在木桩上的绳子,拍了拍花狗的后背。
那只叫馒头的花狗呜咽了一声,扑到小风怀里,用它热气腾腾的舌头舔小风的脸。
一人一狗出了门。
小风牵着馒头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泞的水坑里,前两天才下过雨,路很不好走
“啪嗒”,雨滴落在水洼里,小风抹了一把脸,手伸在虚空里抓了抓,“出门的时候天气还挺好,怎么一会又下起雨来了。”
小风望着前方的黑黢黢的林子,“不行,都走到这儿了,今儿我非得去那个湖看看。”他攥紧了牵着馒头的绳子。
当小风不知道第几次拨开打在脸上的树枝时,他抬眼,看到了那个心里朝思暮想的湖,安详又静谧地坐落在树林中央。
天灰蒙蒙的,雨滴淅淅沥沥地打在湖面上,泛起一圈圈的涟漪。站在林子里倒是感觉不到什么,层层的树叶子在脑袋上空把雨挡得严严实实。
小风顺着湖边走,弯下腰捡了几颗小石子,握了满手后一个一个往湖里扔去。扑通几声,水面泛起一圈圈波纹,溅起几个大的水花,石子沉下去,湖面又死寂得只有雨打在上面起的波纹。
小风盘腿坐在湖边,耐心等了好大一会儿,碧蓝的湖像一潭死水般毫无反应。他没了耐心,脱了脚上的布鞋,把裤腿挽得老高,小心翼翼地把一只脚往里探,凉得他打了个寒战,缩回来在另一条腿上蹭蹭,又一鼓作气把脚泡了进去。
仍然没有反应。
“不是吧,真的要我跳进去?”小风瘫坐在这个湖边想了一会,决定试一试跳进去的可行性。
他开始慢吞吞地脱身上的褂子。“汪汪汪!”馒头突然冲着一个方向狂吠。
“馒头你别叫,一会来人了怎么办!”小风急切的声音打断它,他抬头顺着花狗叫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散着头发的白衣少年坐在树干上看着他,在视线交叠的一刻,开了口,“你,是要跳进去吗?”
小风抬头看他,把敞开的小褂捂了捂,“你……你谁啊?”
少年从树枝上一跃而下,轻轻落到地上,“过路的,我问你,是要跳进去吗?”
小风看这人实在是奇怪,散着头发,只着了里衣,还不好好穿,宽宽松松的挂在身上,领口不知道扯到哪里去,露出的皮肤白得像几辈子没见过太阳,哪儿像个风尘仆仆赶路的过路人,活脱就是个刚睡醒的散漫公子哥。
“你个过路人管那么多干什么,我……我要回家了。”
小风穿上鞋子就要往外走,走了几步路后发现少了点什么,回头看向还在冲着那少年龇牙咧嘴的花狗,“馒头,干什么,过来!”
小风牵着花狗走在回家的路上。
“指不定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小少爷呢,真扫兴,下次再来!”花狗在旁边呜咽两声,被小风当做是给他的回答。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小风又溜了出来。
他这次没带那花狗,把它留在院里看家了,却带了点“秘密武器”。
小风把那“秘密武器”紧紧捂在怀里,像做贼一样摸到了那片林子。
他踱到湖边,绕着湖东西走了十几步,从怀里“哗啦啦”掏出一大把黄色的符纸来,朝湖面扔下去几张,嘴里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各路神仙快显灵,快显灵,三二一,出!”
湖面静得仿佛轻风拂过都有声音,小风睁开眼,“不该呀,怎么没反应?”
他又往湖面上撒下一把符纸,“三二一,出!”
空中有乌鸦飞过,“哇——哇——”,发出粗劣嘶哑的叫声。
小风看看自己手里的符纸,一咬牙全都扔了下去,“出!出!出!怎么还不出来呢!”
小风泄了气,一屁股瘫坐在湖边,“呸呸呸,那半瞎子骗人,骗人!”
清清冷冷的声音钻进小风的耳朵里,“怎么,又想跳下去了?”
小风唰地扭过头,还是先前遇到过的那个少年,还是穿着那件里衣一样松松垮垮的月白色袍子,站在他身后五六步远的距离,胳膊叠在胸前,歪头看他,像在看庙会上涂花了脸沿街讨钱的小丑。
小风心里的火蹭地一下冒起来,“怎么着,你还要一起吗!”
“你为什么老往这边跑?”
“关你什么事!”
小风急匆匆地站起身,甩手往林子外跑去,他要去找村头那个半瞎子算账!
第三次,小风什么都没带,他下定了决心,这次决不能空手而返。
他站在那个湖边,利落的脱了自己的小褂,深吸一口气,“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他朝湖中央游去,怎么,怎么,还不来拽我呢,他想。
到了湖中央他也没能等来他想要的东西,无果,只能原路返回。
又没用,又没用,这里到底有没有那个半瞎儿说的东西呢,又扑了个空,他在心里忿忿不平。
突然小腿肚一阵抽搐,小风觉得他小腿上的肉像在地里干了一天一夜,不,三天三夜农活一样疼。左腿使不上力,他呛了好几口水,费力的用右腿和两只手往回游,像落了锅的鲶鱼。嘴里还在呛水,水从四面八方向他涌过来,他觉得好像自己被很重很重的石头压着,我今天不会就要死在这里了吧,他想。
有人从背后揽住他,双手托在他两条胳膊下,带着他往岸的方向游。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松了口气,那个人现在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小风终于看到了生的希望,近了,近了,到岸边了!
那人把他拖上岸,把他扔在湿漉漉的土地上,转身就要走,还是那个白衣少年人。
小风呛了好几口水,此时正撑在地上吐水,劫后余生,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等他想起来要好好感谢救命恩人的时候,那人早已经不见踪迹了。
小风又来了,带着几串还流着红油的炸蚂蚱。
天气凉了,树叶子开始簌簌地往下落,小风踩着摊在地上厚厚一层的叶子上往里走,咯吱咯吱的。
湖上零零散散铺了好些落叶,黄的红的还夹杂着些绿色,林子里静悄悄的。湖边没人,周遭的树上,也没人。
小风在湖边坐下,打算等上一等,爹爹今天义诊,正回不了家呢。
“又来跳河,这次可没人救你了。”熟悉的声音跟那黄色的树叶子一样,轻轻柔柔地飘来,落到小风的耳朵里。
他蹭地跳起来,把那油炸过的蚂蚱举到他跟前,“我不跳,上次可把我吓坏了,喏,这是特意给你炸的。”
那少年把头扭开,“我不吃,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很好吃的,你们这种富家哥,看不上这种东西,自然是不知道它有多好吃,那咬下一口呀,香气就在嘴里迸开,又酥又脆又鲜,来,张嘴。”小风作势就要把蚂蚱往那少年嘴里塞。
“我说了,我不吃。”那少年没躲过,伸手挡了一下,便把那串串好的蚂蚱打到了泥地里。
“对……对不住,我……”少年支支吾吾,看看蚂蚱,又看看小风,着了慌。
“不吃就不吃,你急什么!”
“算了,反正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小风自己嘀嘀咕咕地哄好了自己,扭头又去跟那个少年搭话,“你在那哭丧着一张脸做什么,是我的心血掉在了地上,不是你的。”
那个少年还是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风见他不动,便自顾自的走到湖边坐下,“喂,我们这都见了好几次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我叫小风,你呢?”
“我?我……我叫……随便你叫什么吧,都可以。”
“你没有名字的吗?你爹爹没给你取吗?”
“起了吧,年岁久了,早就忘了。”他低着头,小风回头看不清他的眼睛。
“胡说,你看起来分明和我差不了多少,怎么可能忘了,你若是不愿意告诉我,直接说就是,不必扯谎来骗我。”小风盯着他。
那个少年总算是把头抬起来了,他回望小风,眼睛像落满了秋叶的湖,是温和却捉摸不透的,“就是忘了啊。”
小风不信,却也不再逼问,“好吧,忘了就忘了。”
那个少年站在湖边,小风坐在比他更靠近湖的草地上,没有人开口说话,一片叶子落下,在空中划下几道弧,轻轻落到小风乱糟糟的鸡窝似的头发上。
小风觉得他该说点什么,“那个,你……你知道吗,这片水里,有……有水鬼。”
“是吗,不知道。”少年的声音没有什么波动。
小风回头看他,眯着眼洋洋自得地笑了,好像在说,“你不知道呀,哎嘿,我知道。”他盘起腿坐正了,故意压低了声音低低地说,“村里的老人啊,都说这片水里死过人,有水鬼,不准小孩子来,大人有事情要出远门的时候也会特意绕开这里。”
“别故弄玄虚了。”那个少年打断他,不想再听下去。
“我也不信啊,这都多少年没出过事了,所以说根本就没什么水鬼,可大家不这么认为啊,这片地方八百年也不见有个人影儿,不过,”小风看向少年,此时此刻,那像黑葡萄一样的水灵灵的眼睛里装着满满的疑问,“我为什么每次来这里都能碰见你呢?”
“说过了,路过。”他的眼睛空空地望向湖面,声音像他那一身月白色袍子一样拒人千里之外。
“你当我傻呀,一次两次的,你说是碰巧也就算了,我每次来每次都能碰见你,你还说是路过。”
少年低下了头,连湖面也不再看,却还是不做声。
小风觉得自己怕是勾起了他的伤心事,也不再咄咄逼人,“算了算了,你不愿意说就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谁还没有个秘密了不是。”
天色暗下来了,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喂,我该走了,下次再来找你玩。”
“你,你还要再来?”
“对,等下次我爹爹出门义诊的时候,我就偷溜出来找你玩。”
少年还站在原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怎么,不行吗,你要是不愿意的话那我就……”
“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