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安与卿》落月舒晚

2、第二章 血色彼岸花

　　一落座，王总管便带着一群端着菜的小厮走进来，满是皱纹的脸上布满了笑意：“大少爷可算是回来了，看到少爷安好，老仆这心里的大石头也算是落下了”。

　　“让您担心，是云漓的不是。云漓不在的这几年，真是辛苦您了，不仅要打理云府上下事物和京都的产业，还要照顾云泀，云漓感激不尽，”云漓拿起桌上的酒壶，斟了一杯酒，举向王管家，“云漓敬您一杯”，随后一饮而尽。

　　王管家见状连忙摆手：“大少爷这说的哪里话，这都是老仆应该做的，老爷待老仆不薄，生前将你们托付于我，老仆自当尽心尽力”。提到老爷，王管家不禁有些感慨，又有些沉重，看见云漓的眼神有些异样，王管家讪笑了几下：“瞧我这嘴，光顾着说话了”。

　　他将旁边小厮端着的一盏羹接过，轻轻放在了云漓面前，揭了盖子。金黄的汤底上漂着嫩白的芙蓉，微微的油面偶尔咕咕冒泡，鸡身也炸得金黄酥脆，满是黄灿灿的香。

　　“少爷许久未尝到家乡菜了吧，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黄金芙蓉鸡，快尝尝，看看老仆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好。”云漓接过筷子，夹起一块鸡肉咬了一口，鲜美的肉汁包裹着汤汁在味蕾间迸发，鸡肉又脆又嫩，忍不住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是从前的那个味道，您的手艺一直都很好，辛苦了，今日莫要拘束，坐下来同我和云泀一起吃吧”。

　　“这怎么可以，老仆……”

　　一旁已经饿得不行的云泀连忙附和道：“哎呦管家，别推辞了，坐吧，您看我都快要饿扁了，咋们吃饭”！

　　“那好，老仆就多谢大少爷二少爷了”。王管家生怕饿着云泀，不再犹豫，马上坐了下来。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云漓特地开了一坛存了十年的桃花酿，与管家畅饮了几杯，当然，云泀不能喝，他就只有羡慕的份了。

　　饭刚吃完，一个仆从便匆忙走了进来：“大少爷，方才来了一些京中大人的家仆，送来一些礼，说是要恭贺您回京，您看这些礼该如何处置”？

　　“将这些礼还回去，顺便让他们传个话，各位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经常在外，人情难还，礼便不收了”。

　　“是”。得了话，仆从便立马退下了。

　　云泀有些不解：“哥，你这样拂了他们的礼，一点面子也不给，也不像别的商人那样与他们打交道，这样会不会得罪他们，影响我们在京都的生意啊，毕竟在不少方面，我们还要依靠他们的庇护”。

　　云漓倒了一杯茶，细细地品了一口：“你可知这些年我不收他们的礼，也不怎么同他们打交道，为何我们的产业还可以安然无恙，长盛不衰”。

　　“因为他们收了你的钱或者是你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非也，再猜”。

　　“因为我们云家一直以来都是第一富商之家，产业遍布全国各地，根基深厚，他们不敢动咋们”？

　　云漓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们是官，我们是商，他们想动咋们，未尝不可捏造个奸商名头，陷害我们。更何况爹娘不在，我们的产业也不如从前那般繁盛，这对他们来说更是轻而易举”。

　　听了这番话，云泀更是不解了：“那究竟是何缘由”？

　　云漓用手向上指了指。

　　“房顶？二者有什么联系吗？”云泀挠了挠头，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忽然他好像又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哥是在指当今圣上”！

　　云漓微微点头：“不错，没有皇帝会愿意看到官商勾结的场面。若是小商小户，圣上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但我们是玄周国最大的富商，是除圣上外的最大经济掌控者，若是同那些官来往，纵使我们什么也没做，圣上也会认为我们居心不良，想要依钱得势。同样，那些与我们打交道的官也会成为圣上的眼中钉肉中刺。我们拒绝了他们的礼，不与他们来往，反而是给了圣上一颗定心丸。圣上真正希望看到的是官商持平的局面，如果他们派人来捣乱，自然会暗中保我们的产业。没想到那些人发现我们的产业的背后是圣上，反而误以为我们是圣上的人，我一回来，便上赶着巴结了”。

　　“原来如此，那他们这番上赶着送礼，岂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倘若被圣上知道了，岂非是要倒大霉 ”。

　　“倒也不至于，不过可能会被皇上暗自记上一笔或是派人监视调查，日后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严厉处置。所以云泀，日后我不在府上，你可知要如何做了”？

　　“明白了，日后再有人来，依旧回绝，也不去他们府上”。

　　饭菜都已撤下。云漓揉了揉眉心，有些倦怠，喝多了酒，醉意便上来了，实在是有些闷热。王总管见了便上前扶住:“大少爷，我扶你回房休息吧”。

　　云漓点了点头，正欲离开，看见一旁的云泀也跟着，便转过头来对云泀说道：“你该去书房里晚读了，为兄记得后日你便要去书院，休息期间也不能放松课业”。

　　云泀本想今天偷个懒，但是又想起自己还有一篇作没有写，夫子布置的书也一点没看，顿时精神抖擞，连忙回书房赶作业了。

　　管家将云漓扶到了床上，准备出去喊一个仆从煮点醒酒汤。一道清冽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等等！我有话想问您”。

　　他转过身，发现云漓混沌的眼神变得有些清明了，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

　　似是早有预料，管家面色变得有些沉重了，他深深叹了口气，关上了门，走到云漓面前。

　　“少爷是想问老爷的事吧。从方才的筵席上，老仆提起老爷，少爷便有些异样。我想少爷此次去边塞待了六年，也与老爷有一定的关系”。

　　“不错，此次我去西北，一方面是为了我们在边塞的生意，另一方面便是为了我爹的事。当年，爹和娘听闻我们在西北的商队与胡人做生意，产生了纠纷，便匆忙赶去那里解决，原想着这种纠纷不难办，几个月便能回了，不曾想硬是拖了一年。回来之后没几日，爹和娘便都病了，浑身疼痛不止。遍访名医都治不出个所以然，大夫都说瞧不出病因，没有可以对症的药，没几日爹娘便过世了，死后，爹娘的手掌心均出现了血色彼岸花图案。我一直认为这可能是那些胡人暗中下的蛊，可是，此番在西北查了许久，并没有打探到有哪一种蛊会让人死后在掌心留下血色彼岸花”。

　　“当年老仆便看出少爷你想要去调查这件事的心思。千叮铃万嘱咐，劝你打消了这念头，原以为少爷你此番只是去西北经商，可是没想到你还是去调查了。也罢，其实这件事在老仆心里也困惑许久了，告诉少爷也好，若是少爷你能查出真相，老仆这么多年的心结也能解开了。老仆早该知道的，少爷你从来都不是一个情愿忍气吞声的人”。

　　“当年您也曾跟随爹娘去西北，此事您肯定是知道一些的，爹娘死得蹊跷，我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活着，所以我才趁此机会亲自去了西北，可是六年来，我找到的线索都断了，不得已，就只能从您这里获得真相。云泀还小，十年前的事我不愿让他参与进来，所以就想单独问您：当年的事，您知道多少”？

　　云漓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良久，那干涩的嘴唇才张开：“其实，当年的事老仆也所知不多。原只是再寻常不过的生意纠纷，却一直没有解决好，那些胡商似乎是刻意捣乱，非说老爷的货物有问题，在老爷这儿买到了假货。每天都派人在店面大闹。老爷经商几十年了，货物质量一直都是有保障的，绝不可能有假货。胡商不相信，提出要亲自查验货物。为了自证清白，老爷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开了商队放置货物的仓库，让胡商领队亲自查验是否有假货”。

　　管家倒了杯茶，润了口嗓子，接着说：“但蹊跷的是，那胡商在装墨条的那几个箱子里，竟发现了整整一箱的泥墨，墨以泥块做成，表面染成黑色，为了逼真效果还做了一层复古白霜，简直以假乱真。众人大怒，纷纷斥责老爷是个奸商，可老爷在开仓库之前分明还检查过一遍，当时的墨条是没有问题的，怎么会凭空出现假货呢？老爷不相信，觉得是有人要陷害他，但是查了许久都没有头绪。那边的胡商没有得到一份交代，便一直在闹，说是要让我们的产业倒闭，我们的大部分产业也的确受到了影响。没有办法，老爷和夫人只好留在那里同他们商讨和解方案，原本说是要以钱财作为补偿，他们不肯。后来说是要划几个名下的产业给他们，他们也不肯和解。可是没想到，第三次与他们谈判时，他们二话没说就答应和解了，还不需要任何赔偿。但是他们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老爷和夫人二人必须要随他们单独去见一个人，这件事情才能了。老爷也早就想知道这幕后之人是谁了，二话没说就带着夫人去见了，而老仆就留在了外面”。

　　“那我爹娘回来后可有同你说那个人是谁”？云漓有些迫切地坐起身。

　　管家摇了摇头：“老爷和夫人回来之后便有些魂不守舍，只是说事情已经解决，明日便可以启程回京都了。那天过后，老仆便未见他们有何异样，直至他们发病。老仆一直觉得老爷患病与当时他们去见的那个人有关，于是在老爷临死前特意问过，但是老爷不肯说，他只嘱托了我两件事：一是替他好好照顾你们，打理好云府上下，二是将他放在书房左边柜子的第二个上锁抽屉里的木匣子拿出来，在第二日卯时一刻埋入休宁寺的千年银杏树下，埋好之后便迅速离开，不要同任何人说起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