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岸的渔网》江听树里

1、良和安

　　人仿佛一辈子都在和自己过不去。
　　我又看见他了，在那么长的街巷，看见了那么佝偻的背。
　　他裂开被长胡须遮挡住的干裂的嘴，露出里面黄溜溜的牙齿，逐一向巷子里的人问好。有些年幼的孩子禁不住被吓哭了。老人的眼里有些落寞，而后又拾起个憨憨的笑，有些傻样和羞迫。
　　我游走在路人的面前，他们有的脸上的褶皱在打架，有的面不改色行色匆匆，还有的满脸新奇，哦，好奇的脸的个头才这么点。我想起来和安和良安应该也有这么大了吧。小人活蹦乱跳的，有的还哇哇大哭，哭着还偷偷瞄着眼缝，甚是有趣得紧。诶！眼泪鼻涕沫小心点，不要溅到我！
　　我听到花白头发的人说，这个人年轻的时候经常在巷子里面唱戏，卖着个粗犷的野嗓，又会尖细着来个女娇娥，会变脸，又好像感觉什么都会。
　　“那他现在怎么不唱了？”有人说。
　　话音刚落，老人那伴着特有的年迈嗓音传了出来，仔细一听，唱的似乎是《梁山伯与祝英台》，不过委实有点难听。那和刻意掐着脖子，满脸涨得通红的小白手差不了两样。人群稀稀落落地散了，独留老人一个在巷子里卖弄着。
　　七月流火，巷子里的戏文声也淡了好些，从往常的一天两唱到隔三差五唱一回。我想，大抵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可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小道消息，传入了我的耳朵，说这老人天天暗地里打听最新的戏班子，半夜三更往外地赶，确定了的话，大概过两天就走了。
　　我讶然不已。究竟是有多大的热忱才能在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马不停蹄地往光和热赶。
　　人们总说：各有渡口，各有归舟。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当传过了灯红酒绿，熟悉了尘世喧嚣，终究还是会归于人海，有人满是孤寂，有人逍遥自在。
　　此刻与未来之间，存在的是生活。
　　往后几天，我像发了疯似的天天蹲在巷子里听，从清晨鸟啼再到晚间虫鸣。听到了老人的嗓音便像偷了糖果的孩童般高兴地直跺脚……
　　老人又走了，这次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回来。他摆了摆手，我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分明说的是“再会”。
　　晚风中依稀还能听到老人变了质的嗓音，残阳浅烙下点点斑影，消纵了四季光阴。
　　人们都说在心中栽一株菩提，就能四季常青，老人颠沛流离，用着他行动的智慧。
　　在街巷的那头，我又看见了那么佝偻的背。
　　这次毫无预兆！
　　他给我的分明是张纸条。
　　上面赫然写着：欢迎回来，亲爱的阿谱，快去海岸城看看吧！
　　他怎么看得见我？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海岸城是一座不一样的城市，小的可怜，但也能闻得到繁华的味道。它的里面还划分着个特别小区域，那里面的人被外界流传着“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美誉。关于里面的记忆，我至今还有。思来想去，就去想的曙光海的赤岸看看吧。
　　赤岸里的沙滩上，那两个孩子是和安和良安。我几乎一眼就看出来了，特别特别熟悉和亲昵。和安是姐姐，比良安大两岁，良安是弟弟。我化作了一个大贝壳，良安一下子就看到了，献宝似的递给姐姐。和安对弟弟说：“哇！这个贝壳好好看呐！小良，神仙的衣裳是云彩，我们以后要是能像神仙一样飞起来就好了！”“那我，那我一定要变出好多好多好看的贝壳！”良安鼓着腮帮憧憬。
　　日将落，夕阳无限好，海水拍打在沿岸，橘色的光照耀在沙滩两个孩子身上，微风中传来咸湿的气息，我耳边蓦然响起声音，它轻轻地对我一遍又一遍地说：欢迎回来，阿谱。
　　欢迎回来……
　　阿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