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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岑荔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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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荔枝怔了怔,心头微荡,却莫名想着“破案了……”
被表白,她却并无小鹿乱撞的羞怯娇羞。
不知是因为月色、宇宙、还是这个人,她的心脏仍在胸腔里平稳跳动,只是有更多温热的血液包裹住了它,热热乎乎的,在寒夜里也安居一隅。
难为他一个磕磕绊绊的脸盲,能看出她的难过,用最无情的物理法则安慰她的不豫。
陈迦理是那么一个天赋异禀、又快乐长大的幸运孩子,此刻拿出自己最珍爱的礼物要送给她,就像一只大熊猫要送她竹子吃似的。
怎么可能不感动。
胸中的垒块郁结,在星辰映衬下渺如尘埃,被吹散在这草场夜风中,心头清朗柔和。
她低头感受着这一刻的心安意满,抬头却促狭一笑:“哦,以前也经常带人看星星吗?”
陈迦理立刻结巴了:“没、没有!”
“没有带人还是没有看星星?”荔枝忍不住想逗他。
陈迦理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萎靡地垂头:“她们都觉得我还小。”
荔枝噗的笑了。陈迦理跳级两次,果然只能一路当小弟弟,尤其这老老实实好欺负的样子,也实在很容易激发姐姐式的关怀。
荔枝没再说话,转回身,扶着栏杆一步步迈下去。
脚下原是暗的,只能小心翼翼地挪步,下得七八格,却忽而有了莹莹微光。荔枝回头一看,是陈迦理又把胸前的车灯打开了。一个微弱的光源,倒也却堪照亮他俩脚下的路。
咣咣当当的,却祥和悠远。
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地走回自行车旁,陈迦理把身后的车灯也拧开了,示意荔枝坐上后座。
荔枝突然笑出声,先头还捂着嘴,末了直趴到坐垫上去。
“怎么了?”陈迦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荔枝指着他胸前的灯,笑得口齿不清:“我突然觉得,好像是奥特曼载我出来看星星的。”
陈迦理低头一看,顿时大乐,一手成拳一手成掌摆开架势:“过去的已经无法改变了,但或许我们可以去改变未来!我是奈克瑟斯奥特曼!”
荔枝笑容一顿,也不知道他这句神来之笔是有心之言还是无心之举,坐上后座撇撇嘴:“我只喜欢那句‘不要饿着肚子上学’。”
陈迦理哈哈大笑,跨上自行车踩了起来。
骑到停着荔枝那辆车的树边,陈迦理忽然一个加速越了过去。
荔枝没想到他居然还会耍这种小心思,哭笑不得,捶他:“停下!”
“我明天帮你骑回去呗!”
“我跳车啦!”荔枝作势威胁。
车子又惯性滑了三五米,陈迦理才不情不愿地刹了车,转过车把手骑了回去。
并肩骑行,两道昏黄的光柱向前,荔枝余光里见陈迦理偷偷朝她瞥着,气氛反倒暧昧起来。只是这一晚上哭哭笑笑,把喜怒哀乐都经了一遍,此刻也着实有点累了,荔枝放任大脑停摆,自由散漫。
“你爸爸妈妈……是插队认识的?”陈迦理发问。
荔枝仿佛听到某个深渊里的老巫婆眼里泛起绿光桀桀邪笑:“Good try, young man!(试得很准啊年轻人!)”
难为他苦心琢磨了三分钟想出的话题,一针见血,陈年脓血。
大约他家里和和美美,便笃定这是个安全温馨的好话题。
荔枝敷衍地“嗯”了一声:“我妈是插队,我爸是当地的……有志青年。”她不想多说,打断道,“你爸妈呢?”
陈迦理憨笑了下:“他们就是相亲认识的,不太浪漫。”
岑大林和孟小铁的故事,原也可以算做那个年代励志而浪漫的典型,只不过——“浪漫又不能当饭吃。”
陈迦理有些惊讶似的看了她一眼。
荔枝顿时有些后悔,一个理工科男,想得到看星星可能已经是人生浪漫巅峰了,再被打击一下,只怕以后只会演示PPT了。
于是两厢沉默地骑回宿舍楼,临了陈迦理在走廊口看着荔枝期期艾艾:“哎那那那个……”。
荔枝清了清嗓,正经道:“那个……好好练英文。”
陈迦理愣了愣,随即高高兴兴地点头:“好!”
回到走廊,陈迦理目送她进屋:“晚安。”
“晚安。”
关上门,她自在一室。
开一盏小灯。
她嘴角带着温暖笑意,眼里却难掩些微迷惘。
陈迦理无疑才华横溢,也单纯透明。
迥异于大雄。
大雄和她是太相似的人。敏锐,却好强。
他们在一起时,可谓棋逢敌手。比谁反应伶俐、比谁妙语连珠;
一致对外时又是珠联璧合,他俩成名作是啃着山东杂粮煎饼、站在场边随性讲解两个系之间的排球比赛,最后因为害运动员笑场而被逐出场外;
他们会抢着打破贪吃蛇的长度记录、比谁用同样的金币挣出更多汤姆熊游乐场的券……
刚恋爱时真是兴奋得像打了肾上腺素,脑子里灵感火花四溅,每天都在探索极限,相互惊艳,天生一对。
融洽时自然相得益彰,可久了,争强好胜了便难免偶生龃龉、伶牙俐齿了便难免言语越界。于是惊喜越来越少,锋芒越来越盛,火气自然越来越炽……最后分手的导火索固然是大雄的疑似出轨,但她心知肚明,他俩之间早就矛盾丛生。
不是不惋惜的——连苗苗都觉得惋惜——荔枝也曾后悔过是否锋芒太盛,可,说到底,他俩不合适。他俩相似,于是恩爱时是两份,怨憎是也是双倍。
可陈迦理太不一样。他强得惊才绝艳、又弱得不忍卒睹,与荔枝所长几无交集,大概因此从未激起她的好胜心。
又或许更关键的是他的强弱都坦坦荡荡,快乐单纯透明得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让人不自觉卸下心防、松弛心情、甚至懒得机敏。
她叹息着笑了笑。
无论如何,今夜星光很美,今夜安然入睡。
于是,接下去的日子,陈迦理每天炒菜时候都把舌头顶在齿间练δ和θ,宛如吐着信子嘶嘶作响的傻蛇。而无声的时候,荔枝偶一回头,便会撞见陈迦理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像只望着诗与远方的大狗。
奇怪的是劳拉,早先捕风捉影唯恐天下不乱,如今满是机会让她当场“捉奸”,倒心不在焉熟视无睹了。
荔枝当然求之不得。但劳拉不是个藏得住事的人,很快就在某次早晨一起等微波炉烤面包机时突然对着荔枝大哭出声:“他出轨了!”
“哦不……”荔枝真心实意地叹息。即便先前大雄只是疑似出轨、即便他俩早有嫌隙,听闻他沾花惹草的那一瞬,她仍是寒彻心扉。她见过劳拉和男朋友甜甜蜜蜜的样子,替她不甘,“怎么会呢?他半个月前从加拿大飞过来找你。肯定有什么误会!”
“没有,他们被我们一个朋友意外抓奸在床……”劳拉哭得惨极了,“他在这里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真的,我感觉到了,但我骗自己我自己说我可能猜错……但我知道我没猜错……”
她俩实在还交浅不足以言深,她能做的也只有送上肩膀纸巾和一杯热可可了。
还有就是……在这个周末德克举办的派对上陪她发泄。
以这派对之简陋,本来是既难让人忘忧、也难让人发泄的——客厅没有迪厅光怪陆离的色调,于是客厅的灯关了,一片漆黑中是大家各色自行车灯在闪耀——简直是奥特曼家族的聚会。
配上RealPlayer音乐播放器后现代扭曲迷离的奇幻画面,整个客厅呈现出的国际城乡结合部的气息。
可“八国联军”国际学生们居然也都甘之如饴,连荔枝都不懂他们到底为啥那么爱在喧天巨响里聊天摇摆。
德克就在这城乡结合部的霓虹闪耀下给大家唱荷兰流行歌曲《Ik hou van jou(我爱你)》,本意大概是传播本国音乐文化和激发大家对荷兰语兴趣的,然而劳拉瞬间哭得天崩地裂,镇傻了全场八国奥特曼。
只有荔枝知道其中原委,摇手示意德克关掉了戳心戳肺的表白歌曲,去隔壁捧来自己电脑,放起了莉莉·艾伦的《Fuck you(去你的)》。她知道劳拉喜欢,可悲的是,还应景。
播放第一遍的时候,劳拉只是哭得更凶了;第二遍,她开始喃喃骂那句“fuck you(去你的)”;到了第三遍,荔枝和她勾肩搭背,声嘶力竭摇滚范儿地唱起来。
于是后面全是指天骂地的狠歌,荔枝借着劳拉失恋和全场高歌的掩护,顺势发泄着这大半年的郁结揪心,故意唱得咬牙切齿五官扭曲,几乎把劳拉逗乐了,却把陈迦理看傻了。
她不由冲他一笑。
那天奥特曼之夜直开到十二点多。哭过笑过醉过,终于东歪西倒各自安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