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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首战失败 ...

  •   襄阳位于汉水之旁诸河交汇处,若顺流而下,一天可到另一规模较小的城巿汉南,再两天使抵竟陵。

      自杨广被宇文化及起兵杀死后,激化了各地的形势。

      本已霸地称王称帝的,故是趁势扩张地盘,原为隋官又或正采观望态度的,则纷纷揭竿而起,成为一股股地方性的势力,保障自己的城乡家园。

      像襄阳的钱独关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双刀"钱独关乃汉水派的龙头老大,人介乎正邪之间,在当地黑白两道都很有面子,做的是丝绸生意,家底丰厚。

      炀帝死讯传来,钱独关在众望所归下,被当地富绅及帮会推举为领袖,赶走了襄阳太守,自组民兵团,把治权拿到手上。

      钱独关虽自知没有争霸天下的实力,但际此风起云卷,天下纷乱的时刻,亦可守着襄阳自把自为,不用看任何人的面色。在李密、杜伏威、李子通等各大势力互相对峙的当儿,他更是左右逢源,甚至大做生意,换取所需,俨如割地为王。

      黄昏时分,商秀珣一众人等在城门关上前赶至襄阳,以黄澄澄的金子纳了城门税,进入城内。

      襄阳城高墙厚,城门箭楼岳峨,钟楼鼓楼对峙,颇具气势,未进城已予人深刻的印象。

      入城后,众人踏足在贯通南北城门的大街上,际此华灯初上的时刻,跨街矗立的牌坊楼阁,重重无际,两旁店铺林立,长街古朴,屋舍鳞次栉比,道上人车往来,一片太平热闹景象,使人不由浑忘了外间的烽烟险恶。

      街上不时有身穿蓝衣的武装大汉三、五成群的走过,只看他们摆出一副谁都不卖账的凶霸神态,便知是钱独关的手下。

      街上几乎看不到有年经妇女的踪迹,偶有从外乡来的,亦是匆匆低头疾走。

      许扬、骆方和其它人早已入城恭候多时,由骆方把他们接到一间颇有规模的旅馆,安顿好后,寇徐两人留在房里等候商秀珣的指示。

      寇仲低笑道:"刚才幸好是坐着,又穿上马夫的衣服,否则以我们的丰度,说不定会给凌风和金波那两个混蛋认出来。"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是否自恋成狂呢?一天不赞赞自己就浑身不舒服似的。"

      寇仲笑嘻嘻道:"什么都好吧!我只是想把气氛搞活点。唉!今趟到竟陵去,只是想起婠婠我已心如铅坠,心烦得想大哭一场,何况尚有老爹要应付呢!"

      徐子陵呆坐床沿,好一会才道:"你终于要与老爹对着干了,有什么感受?"寇仲颓然坐到门旁的椅子里,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我知他今趟再不肯放过我们,但若有机会,我仍会放过他一次,好两下扯平,谁都不欠谁的。"

      徐子陵点头道:"这才是好汉子,了得!"

      寇仲叹道:"不过今次休想有做好汉子的机会。无论单打独斗,又或战场争雄,我们仍差他一截。江淮军是无敌雄师,岂是四大寇那些乌合之众可以比拟。"

      徐子陵沉吟道:"美人儿场主把柳宗道遣回牧场,究竟有什么作用呢?"

      寇仲笑道:"徐妖道掐指一算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

      徐子陵莞尔道:"真是去你***,有机会便坑害我。"

      寇仲捧腹大笑时,骆方拍门而入道:"我们已在这里最大的馆子家香楼二楼订了两桌酒席,随我去吧!"

      两人大感愕然,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商秀珣仍不忘讲究排场。

      ※※※

      家香楼分上、中、下三层。

      三楼全是贵宾厢房,若非熟客或当地的有头脸人物,根本不接受预订。

      飞马牧场这些外来人,只能订二楼和楼下的台子,还须许扬买通客栈的掌柜,由他出脸安排才办得到。

      商秀珣不但穿上男装,还把脸蛋涂黑少许,又黏上二撇须子,一副道学先生的样儿,模样虽引人发噱,但总好过显露出她倾国倾城的艳色。

      寇仲和徐子陵见到她的怪模怪样,差点为之绝倒,忍得都不知多么辛苦。

      商秀珣出奇地不以为忤,只微微一笑,便和梁治领头先行。

      一众人等分成数组,沿街漫步。

      商鹏、商鹤两个老头儿负责押后。

      寇仲和徐子陵心里明白已愈来愈多人认识他们,只好把小厮帽子拉低盖眼眉,又弯腰弓背,走得都不知多么辛苦。

      旁边的骆方奇道:"你们为何变得这么鬼鬼祟祟的?"

      寇仲避开了一群迎面走来、满脸横肉的江湖恶汉,煞有介事道:"场主也要装模作样,我们作下人的更要掩蔽行藏了,对吗?"

      蓦地左方一阵混乱,行人四散避开,竟有两帮各十多人打将起来,沿街追逐,刀来剑往。

      骆方分了心神,扯着两人躲往一旁。

      商秀珣负手而立,似是兴致盎然的旁观血肉飞溅的恶斗。

      寇仲大惑不解地对骆方和徐子陵道:"你们看,那些不是钱独关麾下的襄汉派的人吗?为何竟袖手旁观,不加干涉?"

      徐子陵瞧过去,果然见到一群七、八个的蓝色劲装大汉,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不但作壁上观,还不住指指点点,看得口沫横飞,兴高采烈。

      骆方却不以为奇,道:"这是钱独关的规矩,只要不损及他的利益,对江湖一切斗争仇杀都采取中立态度,何况即使要管,也管不得这么多呢?"

      寇仲咋舌道:"这还有王法吗?"

      徐子陵苦笑道:"早就没有王法了。"

      寇仲双目厉芒一闪,没再说话。

      此时胜负已分,败的一方留下几具尸体,逃进横巷里。

      襄汉派的蓝衣大汉一拥而上,拖走遗尸,瞬眼间街道又回复刚才热闹的情况,使人几疑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寇仲和徐子陵均感骇然,骆方却是一副见怪不怪、若无其事的样子。

      过了一个街口,家香楼的大招牌遥遥在望,对街传来丝竹管弦、猜拳赌酒的声音。

      寇仲别头瞧去,原来是一座青楼,只见入口处堆满了人,非常热闹。

      四、五个流氓型的保镖,正截查想进去的客人,不知是否要先看过来人的囊内有没有足够的银两。

      寇仲不由驻足观看,想起自己和徐子陵每趟闯入青楼,都没什么好结果,禁不住心中好笑时,三个人成品宇形的朝他撞来。

      他不敢显露武功,只以平常步伐移往一旁,就在此刻,其中一人探手往他怀里摸来。

      寇仲心中大乐,暗忖你对我这专扒人银袋的老祖宗施展空空妙手,便如在鲁班门前舞大斧,于是施展出翟让麾下首席家将屠叔方真传的截脉手法,一把扣住对方脉门。

      那人想要挣脱,给他送进一注真气,立时浑身麻木。

      另两人见事败,慌忙窜逃。

      "你弄痛我呢!"

      寇仲定睛一看,原来扣着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还长得眉清目秀,不似匪类。

      寇仲想起扬州当年的自己,心中一软,左手取出一绽金子,塞进他手里,低声道:

      "你的扒手功夫这么低劣,以后都不要干哩!"

      少年呆若木鸡的瞧瞧他,又看看手上的金子,眼中射出感激的神色。

      前面的骆方回头叫道:"小宁快来!"

      寇仲拍拍他肩头,急步赶上了骆方和徐子陵。

      ※※※

      三人登上二楼,商秀珣等早坐下来,占了靠街那边窗子旁五张大台的其中之二。

      整个二楼大堂闹哄哄的挤满了各式人等,惟只靠街窗正中的那张大桌由一人独据。

      此君身型雄伟,只瞧背影已可教人感到他迫人而来的慑人气势。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色变,心中叫苦,这人化了灰他们都认得是跋锋寒的背影。无论伙计或其它客人,似乎对这年轻高手一人霸占此桌一事习以为常,连异样的眼色神态都欠奉。

      两人正不知应否立即掉头溜走,以免被他揭破身分时,跋锋寒已回头过来,对他们展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暧眛笑容。

      接着他的目光往商秀珣投去,脸露讶色。

      骆方亦在瞪着跋锋寒,这时猛扯两人,低喝道:"不要在这里阻塞信道,除非想闹事,来吧!"

      两人无奈随他到跋锋寒隔邻的一桌坐下,也学他般背对着后方正中的楼梯口,寇仲和跋锋寒只隔了半丈许远,也隔断了跋锋寒望往坐在靠角那桌的商秀珣的视线。

      跋锋寒桌面放了一壶酒,几碟小菜,但看去那些�菜显是全未碰过,只在自斟自饮,一派悠闲自得的高手风范。

      剑子放在桌边,却不见他的佩刀。

      商秀珣俯前少许,朝跋锋寒回瞧过来,秀眸射出动容之色,显是被跋锋寒完美野逸和极具男子气概的容颜体型震撼了。

      与商秀珣同桌的梁治、许扬、吴言、商鹤、商震等人当被跋锋寒锐利得如有实质的目光扫过时,无不心生寒气,暗呼厉害,想不到会遇上这种罕有的高手,还是这么年轻,却不知他是何方神圣。

      蓦地街上有人大声喝上来道:"跋锋寒下来受死!"

      整个酒楼立时逐渐静了下来,却仍有"又来了呢!""有热闹看了"诸如此类的大呼小叫此起彼落,到最后静至落针可闻。

      寇仲和徐子陵讶然瞧去,只见楼下对街处高高矮矮的站了四个人,个个目露凶光,兵器在手,向坐在楼上的跋锋寒叫阵。

      商秀珣等无不动容。

      跋锋寒这来自西域的高手,这两年来不断挑战各地名家高手,土豪恶霸,未尝一败。

      甚至仇家聚众围攻,仍可从容脱身,早已轰传江湖,与寇仲、徐子陵、侯希白、杨虚彦等同被誉为当今年青一辈最出类拔萃的高手,获得最高的评价。

      在武林人士的眼中,寇仲和徐子陵自成功刺杀任少名后,声望才勉强追上其它三人,但却要加起来作数,不像其它三人般被许是能独当一面的高手。

      那叫阵的四个人都是一式黑衣劲装,年纪介乎三十至四十间,高个子手提双钩,另三人均是用刀,面容凶悍,使人感到均非善类。

      骆方低声道:"看到他们襟头绣的梅花标志吗?这四个是梅花门的头领,与老大古乐并称梅花五恶,手下有百多儿郎,专门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不知是否老大给宰了,现在前来寻仇。"

      这时高个子大喝道:"跋小贼你给我滚下来,大哥的血债,须你的鲜血来偿还。"

      寇仲向骆方竖起拇指,赞他一猜便中,令骆方大感飘飘然的受用。

      跋锋寒好整以暇的提壶注酒,眼都不望向梅花五恶剩下来的那四恶,微笑道:"你们凭什么资格要我滚下来,你们的老大不用三招就给我收拾了,你们能捱一招已会令我很感意外。"

      像是知道商秀珣正凝神瞧着他般,别过头来,举杯微笑向她致敬。

      商秀珣有点不自然地避开他的目光。

      一声暴喝,有若平地起了个焦雷,其中一恶斜冲而起,便要扑上楼上来。

      跋锋寒冷哼一声,目光仍凝注在商秀珣侧脸的轮廓,持杯的左手迅快无伦的动了一动,杯内的酒化成酒箭,快如闪电的朝欲跃上楼来的敌人疾射而去。

      那人脚刚离地,喝声未止时,酒箭准确无误地刺入他口内。

      那人全身剧震,眼耳口鼻全喷出鲜血,张大着口往后拋跌,当场毙命。

      整个二楼的人都站了起来,哄动如雷。

      以酒化箭杀人,杀的还是横行一方的恶霸,众人尚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飞马牧场诸人亦无不震动。

      只有寇仲和徐子陵两人仍若无其事的举杯喝茶。

      其它三恶大惊失色,凶焰全消,抬起死者的尸身,立即抱头鼠窜,万分狼狈,惹来楼上街外观者发出嘲弄的哄笑声。

      跋锋寒像做了最微不足道的事般,继续喝酒,不一会酒楼又回复前状,像刚才街上两帮人马恶斗后般,就若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寇仲和徐子陵此时听到后面一桌的食客低声道:"这是第七批嫌命长的傻瓜了,算他们走运,今早那几个来时比他们更有威势,却半个都不能活着离开。"

      酒菜来了。

      寇仲和徐子陵那还有兴趣理跋锋寒,又见他不来惹他们,遂放怀大嚼。反倒是一向嗜吃的商秀珣不知是否受了跋锋寒影响,显得心事重重,吃了两片黄鱼便停了筷箸。

      商鹏和商鹤两个老家伙则不时朝跋锋寒打量。

      忽地一把声音在登楼处响起道:"我要那两张台子!"

      伙计的声音愕然道:"但客人还未走呢!"

      寇仲和徐子陵骇然互望,心知不妥。皆因认得这正是曲傲大弟子长叔谋可恶的声音。

      今趟他肯定是冲着商秀珣等人而来的。

      飞马牧场一众人等显然亦知道长叔谋是谁,除商秀珣和鹏鹤两个老家伙外,都露出紧张戒备的神色。

      两人当然不敢回头张望,心想对方是有备而来,能全师而退已属万幸。

      跋锋寒似是想得入神,全不埋身后正发生的事。

      十多人的足音迫至寇仲和徐子陵身后,一把女声叱道:"这两张台子我们征用了,快走!"

      正是曾与徐子陵交过手的铁勒美女花翎子的声音。

      由于寇徐二人背向他们,故尚未知道有这两个大仇家在场。

      跋锋寒像醒了过来般,哈哈笑道:"曲傲教出来的徒弟,都是这么横行霸道的吗?"

      后面那两台客人,听到征用他们台子的竟是曲傲的徒弟,登时驯如羔羊的仓皇逃命。

      长叔谋来到寇仲和徐子陵身后的一桌,故意背窗坐下,他后面不足半丈处就是寇徐两人,左边的跋锋寒和右边的商秀珣,离他亦不过丈许距离,形势怪异。

      其它长叔谋方面的高手纷纷入座,刚好也是二十人,庚哥呼儿和花翎子分坐长叔谋左右两张椅子。

      长叔谋瞧着伙计手震脚颤的为他们清理执拾台上留下来的残羹饭菜,平静地道:

      "我长叔谋在敝国时早听过跋兄大名,心生向慕,恨不得能有机会请教高明,未知跋兄这两天可有空闲,那大家就拣个时间地点亲热一下好吗?"

      跋锋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手掷在他和长叔谋间的地上。

      "当啷!"

      瓷杯破碎,撒满地上。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心中大奇,跋小子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竟在这当口这么的帮他们手!

      跋锋寒淡然自若道:"择日不如撞日,我明天便要离城,就让我跋锋寒瞧瞧长叔兄得了曲傲多少成真传。"

      全场人人停筷,数百道目光全投在长叔谋身上,看他如何反应。

      庚哥呼儿和花翎子勃然色变,正要发难,长叔谋挥手阻止,发出一阵声震屋瓦的长笑声。

      楼内识货者无不动容,听出他的笑声高而不亢,却能令人耳鼓生痛,显示出内外功均到了化境。

      笑声倏止。

      长叔谋身上白衣无风自动,登时生出一股凛例杀气,漂亮的脸容泛起温柔的笑意,摇头叹道:"真是痛快,不过我现在身有要事,跋兄可否稍待一时。"

      接着对在一旁手足无措的伙计喝道:"给我依后面那两台飞马牧场朋友吃的�菜再来两桌,去!、"

      伙计慌忙走了。

      商秀珣知道敌人随时出手,向众人打了个且战且走的手号。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长叔谋一派吃定了他们的态度,必有所恃,说不定楼下楼外尚有伏兵。

      不过只是长叔谋三师兄妹,本身已拥有强大的实力。

      其它十七个铁勒高手,人人神气内敛,冷静如恒,明眼人都看出绝不好惹。

      楼内鸦雀无声,更没有人肯舍热闹不看而离开,都在静候跋锋寒的回答。

      寇仲和徐子陵瞧往街下,发觉本是人来人往的大道,这时变得静如鬼域,店铺都关上了门,漫无人迹。登时醒悟到长叔谋对付飞马牧场的行动,是得到了钱独关的默许,不禁大为懔然。

      跋锋寒的声音响起道:"这真是巧极了,我也想先与来自飞马牧场的两位朋友处理一些私人恩怨,长叔兄亦可否稍候片刻。"

      商秀珣、长叔谋两路人马同感愕然。

      寇仲和徐子陵知道是丑妇须见家翁的时候了,对视苦笑时,跋锋寒忽地自言自语道:

      "君瑜为何会迟来了呢?"

      寇仲和徐子陵大吃一惊,心想若碰上傅君瑜,岂非糟糕之极。

      商秀珣的目光来到他们身上,寒芒烁闪。

      寇仲终于开腔,叹了一口气道:"长叔兄既失了金盾,目下用的究竟是铁盾、铜盾、木盾、革盾,还是烂盾呢?"

      此话如奇峰突出,长叔谋首先骇然大震,回头瞧往寇仲,难以置信地瞪着两人。

      骆方更是吓了一跳,与其它人金睛火眼的狠盯着他们。

      寇仲别转头向长叔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还扬手招呼,"喂"了一声才道:"你中计啦!婠婠和我们是私下勾结好的,否则你这傻瓜今天怎会送上门来受刑。哈!真是好笑。"

      接着指着他挂在背后的两个新盾捧腹道:"原来是铁盾,哈!竟忽然变穷了!"

      又朝狠狠瞧着他的商秀珣眨眨眼睛道:"场主大人有大量,我两兄弟会将功赎罪的!"

      除有关者外,其它人都听得一头雾水,弄不清楚寇仲与徐子陵是何方神圣?不过只看长叔谋等仍不翻脸动手,便知此两人大有来头。

      花翎子娇笑道:"该我们说有趣才对,便让本小姐看看你两个小子如何立功。"

      话毕两把短刃,同时由袖内滑到手上去。

      跋锋寒喝道:"且慢!"

      一句话,又把剑拔弩张的气氛暂且压住。

      庚哥呼儿早对跋锋寒看不顺眼,冷笑道:"跋兄不是要来管闲事吧?"

      跋锋寒哂道:"管或不管,要看看本人当时的心情,但若连稍候片刻的薄脸都不予在下,便莫怪在下要插上一脚了。"

      以长叔谋一向的骄横自负,亦不愿在对付飞马牧场的高手和寇徐两人的同一时间,再树立跋锋寒这劲敌。

      他乃提得起放得下的枭雄人物,背着寇仲舒服地挨坐回椅内,拍台喝道:"还不把酒菜端上来!"

      商秀珣银铃般的笑声响了起来,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接着从容道:"素闻跋兄刀剑相辉,能否让秀珣一开眼界呢?"

      包括跋锋寒在内,各人均感愕然,不明白她为何节外生枝,忽然主动挑战跋锋寒。

      徐子陵却有点明白她的心情,既气恼给他两人骗倒,更恨跋锋寒在这等时刻插入来和他两人算旧账,使长叔谋能得渔人之利。

      他这时别过头朝跋锋寒瞧去。

      跋锋寒亦刚向他望来,两人目光一触,像同时亮起四道电光般在空中凌厉交击。

      徐子陵脊挺肩张,气势陡增,露出一股包括寇仲在内,从未有人见过的慑人风采,好整以暇的斜兜了跋锋寒一眼,微笑道:"跋兄的刀子是否断了?"

      跋锋寒大讶道:"徐兄真的猜中了,十天前在下遇上前所未有的高手,致佩刀断折,徐兄是如何猜得的?"

      "徐兄"两字一出,登时引起嗡嗡议论之声,这时谁都猜到这两"兄弟"是手刃任少名的徐子陵和寇仲了。

      商秀珣露出极气恼的神色,狠狠地在台底下跺足生嗔。但芳心又隐泛惊喜,矛盾之极。

      梁治、骆方等,仍是呆瞧看两人,心中惊喜参半。

      寇仲见跋锋寒说起遇上前所未见的强手时,眼□□出复杂无比的神色,又似是回味无穷,心中一动道:"这有什么难猜的,我们还知道跋兄所遇的那对手是美丽得有似来自天上的精灵,芳名婠婠,哈!对吗?"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对!哈!不过寇兄只猜对了一半,她确长得出奇的的美丽,但却非什么婠婠,而是独孤阀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女高手。"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失声道:"独孤凤?"

      今次跋锋寒亦愕然以对,讶然道:"你们也和她交过手吗?"

      长叔谋插入奇道:"那跋兄是否算输了一仗呢?为何我从未听过此女?"

      寇仲哂道:"你未听过有何稀奇,跋兄不也是茫不知婠婠妖女是谁吗?"

      长叔谋不悦道:"我在和跋兄说话,那到你来插口。"

      寇仲正要说话,商秀珣娇喝道:"何来这么多废话,都给我闭嘴。跋锋寒,让我看你的剑会否比你的刀更硬。"

      全场再次肃静下来。跋锋寒尚未有机会说话,傅君瑜的声音在登楼处响起道:"为什么人人都静了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她的出现就像忽来忽去的幽灵鬼魅,楼上虽不乏会家子,却没人听到踏上楼梯应发出足音。

      事到临头,寇仲和徐子陵反抱着兵来将挡,随机应变的夷然态度。

      跋锋寒长身而起,笑道:"君瑜终于来了,我等你足有五天哩!"

      傅君瑜一边行来,目光一边巡视全场。

      这高丽美女内穿绛红武士服,外盖紫红披风,衬得肌肤胜雪,艳光四射,夺去了花翎子不少风光。

      不过若商秀珣肯以真面目示人,即使傅君瑜这么出众的美女,亦要略逊颜色。傅君瑜的目光首先落在花翎子处,接着移往长叔谋,讶道:"竟是铁勒的长叔谋。"

      长叔谋起立施礼道:"原来是弈剑大师傅老的高足君瑜小姐,长叔谋这厢有礼了。"

      长叔谋这么站起来,挡着了傅君瑜即要射向寇仲和徐子陵的视线。

      跋锋寒趁机对寇徐两人作了个无奈的摊手姿势,配合他脸上的苦笑,清楚表示出"我早惊告了你们,你们却偏不知机早走早着,现在可不能怪我。"的讯息。

      傅君瑜止步回礼道:"原来是'白衣金盾'长叔谋兄,君瑜失敬。"

      两人这般客气有礼,更教旁观者对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摸不着头脑。

      傅君瑜礼罢朝恭立迎迓的跋锋寒走去,眼角到处,蓦然见到徐子陵和寇仲两人,一震停下。

      两人忙离座而起,齐声叫道:"瑜姨你好,小侄儿向你请安!"

      除跋锋寒仍是一脸苦笑外,其它人更是愣然不解。

      傅君瑜凤目射出森寒的杀机,冷然道:"谁是你们的瑜姨,看剑!"

      "铮!"

      宝剑出鞘。

      此时傅君瑜离最接近她的徐子陵只丈许距离,宝剑一振,立时化作十多道剑影。

      就在剑势欲吐未吐时,徐子陵冷喝一声,跨前半步,竟一掌切在两人间的空处。

      这么简单的一记劈切掌法,令目睹过程的每一个人,都生出一种非常怪异但又完美无瑕的感觉。

      首先,徐子陵使人感到这一劈聚集了整个人的力量,但偏又似轻飘无力,矛盾得无法解释。

      其次,众人明明白白看到他动作由开始到结束的每一个细节,可是仍感到整个过程浑然天生,既无始又无终,就像苍穹上星宿的运行,从来没有开头,更没有结尾,似若鸟迹鱼落,天马行空,勾留无痕。

      第三就是当他一掌切在空处时,傅君瑜迫人而来的剑气像是一下子给他这一掌吸个干净,剩下的只余虚泛的剑影,再不能构成任何杀伤力。

      大行家如跋锋寒、长叔谋、商秀珣之辈,更清楚看出徐子陵这一步封死了傅君瑜剑法最强的进攻路线,时间位置拿捏得天衣无缝。

      旁观者无不动容。

      傅君瑜闷哼一声,一时竟无法变化剑势,还要收剑往后退了半步,俏脸血色尽退,骇然道:"弈剑之术?"

      众人更是瞠目结舌。

      要知奕剑之术乃高丽奕剑大师傅采林纵横中外的绝技,身为傅采林嫡传弟子的傅君瑜自然是个中高手。所以这句话若换了是徐子陵向傅君瑜说的,人人只会觉得理所当然,现在却是掉转过来,怎不教旁人大惑难解。

      徐子陵傲然卓立,低垂双手,微微一笑,说不尽的儒雅风流,孤傲不群,恭敬地道:

      "还得请瑜姨指点。"

      傅君瑜美眸杀机更盛。

      寇仲心知要糟,人急智生,忽地大喝一声:"长叔谋看刀!"

      井中月离鞘而出,划向站在桌旁的长叔谋。

      黄芒打闪,刀气漫空。

      商秀珣"啊"的一声叫起来,想不到此刀到了寇仲手上,竟能生出如此异芒。长叔谋那想到寇仲会忽然发难,最要命是对方随刀带起一股螺旋的刀劲,使他除了由台底或台面退避外,再无他途。

      不过这时已无暇研究为何寇仲会功力突飞猛进,又能发出这种闻所未闻比之宇文阀之冰玄劲更为古怪的气劲。

      冷喝一声。

      双盾来到手中,沉腰坐马,在剎那间凝聚起全身功力,右盾先行,左盾押后,迎往寇仲这有若神来之笔,妙着天成的一刀。

      同桌的庚哥呼儿、花翎子和其它七个铁勒高手,全被寇仲的刀气笼罩其中,他们的应变能力均逊于长叔谋,仓卒下自然只有离桌暂避。

      一时椅翻人闪,鸡飞狗走。

      这一刀果如寇仲所料,同时震慑了傅君瑜,使她知道若没有跋锋寒之助,根本无法独力对付两人,那自然不会鲁莽出手。

      跋锋寒的眼睛亮了起来,刚才徐子陵的一掌固是千古妙着。但纯是守式,不但不会惹起人争胜之心,还隐隐有使人气焰平静下来之效,颇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感觉。

      但寇仲这一刀全是进手强攻的招数,激昂排荡,不可一世,似若不见血绝不会收回来的样子。登时使这矢志要攀登武道顶峰的高手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当!"

      寇仲的井中月劈在长叔谋的右盾上。

      一股如山洪暴发的螺旋劲气,像千重涡漩翻滚的暗浪般一下子全注进铁盾内。长叔谋身子再沉,使出曲傲真传的"凝真九变"奇功,把体内先天真气在弹指间的时间变化了九次,堪堪挡架了寇仲侵来的螺旋异劲,也阻止了寇仲的真气要将盾子冲得成风车乱转般的情况。

      若换了是他以前的金盾,由于纲质特异,至刚中含有至柔,这次交锋必以不分胜负作罢。

      可是此盾日前才打制成器,钢粹更远不符长叔谋的理想,只是临时的代替品,便是另一回事了。

      场中只有他和寇仲两人明白,就在刀盾交击的一刻,盾子忽然成了两人真劲角力的所在。

      寇仲的劲力是要把盾子旋飞;而长叔谋却是要把盾子扭往不同方向,好抵消敌人狂猛的旋力。

      两股真劲交扯下,铁盾立时四分五裂。

      "当!"

      长叔谋左手盾迎了上来,挡开了寇仲的井中月。

      寇仲收刀回鞘,哈哈笑道:"再碎一个,打铁铺又有生意了,嘻!"

      庚哥呼儿等和另一桌的铁勒高手全怒立而起,人人掣出兵器。

      商秀珣一声令下,飞马牧场全体人亦离桌亮出武器,大战一触即发。

      附近七、八抬的客人见寇仲刀法厉害至此,均恐殃及池鱼,纷纷退避到远处,腾空了靠窗这边的十多张台子。

      长叔谋伸手阻止己方之人出手,瞧着右手余下来的铁盾挽手,随手拋掉,哑然失笑道:"寇仲你懂否江湖规矩,这样忽然出手偷袭,算那一门子的好汉?"

      寇仲大讶道:"当日我和方庄主闲聊时,长叔兄不也是忽然从天而降,出手偷袭吗?

      那长叔兄算是那门子的好汉,我就是那门子的好汉了。"

      商秀珣明知此时不应该笑,仍忍不住"噗吓"娇笑,登时大大冲淡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寇仲朝商秀珣抱拳道:"多谢场主捧场。"

      商秀珣狠狠的白了他一眼,配着那二撇胡子,实在不伦不类之极。

      长叔谋显是语塞,仰首连说了三声"好"后,双目凶光一闪,冷然道:"未知在下与跋兄那一战可否暂且押后呢?"

      这么一说,众人都知他出手在即,故须澄清跋锋寒的立场。

      跟前形势明显,只要跋锋寒和傅君瑜站在那一方,那一方就可稳操胜券。

      寇仲向徐子陵打了个眼色,暗示若跋锋寒不识相的话,就先联手把他宰掉,此事虽非轻易,却不能不试。

      跋锋寒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最后朝傅君瑜瞧去。

      傅君瑜则神情木然,好一会才道:"长叔兄无论如何解说,总是输了半招,依江湖规矩,长叔兄与这两人的恩怨亦好该押后。"

      见寇仲和徐子陵朝她瞧来,怒道:"我并非偏帮你们,只是不想你们死在别人手上罢了!还不给我……"

      寇仲怕她把"滚"字说了出来,那时才"滚"就太没威风,大声截断她道:"瑜姨请保重,我两兄弟对娘的孝心,苍天可作见证。"

      接着向梁治打了个眼色。

      梁治会意过来,向商秀珣躬身道:"此地不宜久留,场主请上路。"

      "啪!"

      商秀珣把两锭金子掷在台上,冷冷道:"今天由我飞马牧场请客!"

      说罢就在两堆铁勒高手间悠然步过,商鹏、梁治等众人相继跟随,在长叔谋等人的凶光注视下扬长去了。

      ※※※

      离开家乡楼,只见街上满布铁勒战士和襄阳城的人,幸好长叔谋权衡利害下,终没有下达动手的命令。但敌人当然不肯就此罢休。

      商秀珣下令放弃留在客栈的马匹行李,立即攀城离开。

      一路上商秀珣都对徐子陵和寇仲不瞅不睬,但也没有赶走他们的意思。

      其它人见商秀珣态度如此,连一向与他们颇有交情的骆方都不敢和他们说话了。

      许扬早已重金租下一艘货船,这时再加三锭金子,命船家立即启航。

      到船离码头,望江而下,众人才松一口气,颇有逃出生天之感。

      这艘船倒宽敞结实,还有七、八间供人住宿的舱房,在颇为尴尬的气氛下,许扬分了尾舱的房子给寇徐两人,又低声道:"场主在发你们的脾气,你两个最好想点办法,唉!想不到以二执事的精明,都看走了眼。"摇头长叹后,友善的拍拍两人肩头,径自到船尾吞云吐雾去了。

      寇仲低声对徐子陵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去起起那船家和三个船夫的底子。"

      寇仲去了找船家说话后,骆方见商秀珣、梁治、商鹏、商鹤等亦全到了舱内,便来到徐子陵旁道:"你们两个谁是那疤面大侠?"

      徐子陵正倚栏欣货月夜下的两岸景色,迎着拂来的晚风笑道:"疤面是真的,大侠却是假的,大家一场兄弟,多余话不用说了。"

      骆方感激地道:"我的小命可是拜徐兄所救。嘿!你的功夫真厉害,你真懂弈剑术吗?为何那么一掌劈空,都可以迫得那个婆娘后退呢?"

      徐子陵解释道:"道理其实很简单,无论任何招式,都有用老了的时刻,只要能捏准时间,先一步封死对方攻击和运劲的路线,在某一点加以拦截破坏,对方便难以衍生变化,成了缚手缚脚。若再勉力强攻,便等若以己之短,迎敌之强了。"骆方咋舌道:

      "这道理是知易行难,像那高丽女的剑法有若千变万化,看都看不清楚,而就算可看得清楚,亦难撄其凌厉的剑气。故我纵知得道理也没有用。"

      徐子陵安慰他道:"知道总比不知道的好。只要循着这目标苦练眼力和功力,终有一天会成功的。"

      骆方似是有悟于心时,寇仲回来了,欣然道:"该没有什么问题,舱尾原来有个小�房,我们乃糕点师傅,自该弄点花样让场主开心的。"

      徐子陵明白过来,道:"那来弄糕点的材料的呢?"

      寇仲凑到他耳旁道:"船家有几个吃剩的莲香饼,你明白啦!只要没有毒就行了。"

      ※※※

      "咯!咯!咯!"

      商秀珣的声音傅出道:"谁?"

      寇仲道:"小仲和小陵送点心来了。"

      商秀珣淡淡应道:"我不饿!不要来烦我!"

      寇仲向徐子陵作了个"有希望"的表情,陪笑道:"场主刚才只吃了一小点东西,不若让我把糕饼端进来放好,场主何时想吃,便有上等糕饼可供应景了!"

      "�嗦!"

      商秀珣拉开木门,露出天仙般的玉容,冷冷打量了两人一会后,转身便走。

      两人推门入房时,商秀珣背着他们立在窗前,虽仍是一身男装,乌黑闪亮的秀发却像一疋精致的锦缎般垂在香背后,充盈着女性最动人的美态。

      寇仲把那几个见不得人的莲香饼放在简陋的小木桌上,极为神气的一屁股坐下来,还招呼徐子陵坐下。

      商秀珣轻轻道:"为何还不走?"

      徐子陵把门掩上,苦笑道:"我们确不是有心瞒骗场主,而是……"

      商秀珣截断他道:"那晚杀毛燥的是谁?"

      寇仲虎目亮了起来,恭敬答道:"场主明鉴,那个人是小陵。"

      商秀珣缓缓转过娇躯,跺足嗔道:"真没理由的!我明明试过,却测不出你们体内的真气。"

      寇仲大喜道:"场主回复正常了。事实上我们用的方法极之简单,只须把真气藏在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窍穴内便成。"

      商秀珣倚窗皱眉道:"真气是循环不休,不断来往于奇经八脉之间,如何可聚存于某一窍穴呢?"

      寇仲抓头道:"原是这样的吗?但我们确可办到,婠婠妖女就更是高明。"

      商秀珣问道:"谁是婠婠。"

      徐子陵道:"这正是我们必须与场主详谈的原因,因此事至关重要,甚至牵涉到竟陵的存亡。"

      商秀珣缓缓来到桌旁,坐入徐子陵为她拉开的椅子里,肃容道:"说罢!"
      翌日正午时分,船抵竟陵之前另一大城汉南,近码头处泊满船只,却是只见有船折返,却没有船往竟陵的方向驶去。

      船家去了打听消息,却是众说纷纭。

      有人说有强盗封河劫船,有人说竟陵城给江淮军破了,甚至谓有水鬼在河道中凿船,总之人心惶惶,谁都不敢往前头开去。

      这船家当然不会例外,无论许扬等如何利诱,总不肯冒此风险。

      最后船家道:"不若我把这条船卖了给你们,让你们自行到竟陵去吧!"

      许扬等面面相觑,皆因无人懂得操舟之技。

      寇仲这时"挺身而出",拍胸表示一切包在他身上。

      交易遂以重金完成。

      船家等携金欢天喜地走后,寇仲道:"我们的行李物资,全留在襄阳,现在既到汉南,不若先入城购备一切,最好能买十来把强弓,千来枝劲箭,有起事来,便不致处于捱打的局面了。"

      又道:"还有就是火油、油布等物。水战我最是在行,以火攻为上,故不可不备。"

      男装打扮的商秀珣怀疑地道:"你真的在行吗?"

      寇仲得意洋洋道:"你难道未听过我大破海沙帮的威猛战绩吗?若在水战上没有一点斤两,怎能大破海沙帮呢?"

      梁治虚心下问道:"那究竟还要买些什么东西呢?"

      寇仲见徐子陵在一旁偷笑,喝了他一声"有何好笑?"才逐一吩咐各人须买的东西。

      陈言、骆方等洗耳恭听罢,一哄而去,各自依命入城购物去了。

      寇仲见闲着无事,提议先到码头旁的酒家吃一顿。

      梁治摇头道:"现在时世不好,这艘船又是得来不易,你们去吧!我负责看守此船。"

      商鹏和商鹤亦不肯上岸。

      商秀珣见到寇仲期待的眼色,心中一软道:"好吧!"

      徐子陵待要说想回房歇歇,却给寇仲一把扯着去了。

      ※※※

      商秀珣步入酒楼,立即眉头大皱。

      原来里面挤满了三教九流各式人物,把三十多张台子全坐满了。

      商秀珣掉头便走。

      寇仲扯着她衣袖道:"场主放心,属下自有妥善安排。"

      商秀珣甩开他的手道:"要我和这些人挤坐一桌,怎都不成。要挤你们去挤个够吧!"

      寇仲笑嘻嘻道:"我都说你可以放心的了。场主的脾性我们自是清楚,先给我几两银吧!我立即变个雅座出来给你看看。"

      商秀珣没好气道:"你自己没有钱吗?"

      寇仲嬉皮笑脸道:"算是有一点点,但怎比得上场主的富甲天下呢?"

      商秀珣苦忍着英,抓了三两银出来放到他摊开的大掌上。

      寇仲取钱后昂然去了。

      商秀珣移到负手一旁的徐子陵处,轻柔地道:"我还未有机会谢你呢!"

      徐子陵知她指的是那晚并肩作战的事,微笑道:"那是一段难忘的回忆,该我谢你才对。"

      商秀珣"噗哧"娇笑道:"你和寇仲根本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真不明白你们怎会混在一起的。他可把小事都夸成大事来说,你却爱把大事说成微不足道的小事。"

      徐子陵道:"平时他会是你说的那种德性,但遇上真正的大事时却绝不胡闹,或者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另一面吧!"

      商秀珣忽地俏脸微红,低声道:"我忽然感到很开心,你想知道原因吗?"

      徐子陵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讶道:"场主究竟为了什么事开怀呢?"

      商秀珣娇俏地耸肩洒然道:"根本没有任何原因。自我当了场主后,还是首次不为什么特别开心的事而开心,这情况在小时才有过,想不到今天却能重温儿时的感觉。"

      徐子陵点头道:"场主这番话实在发人深省,嘿!那小子成功了!"

      在重赏之下,被收买了的伙计特别为他们在靠窗处加开一张小台子,既不虞有人来搭坐,又可饱览汉水码头的景色。

      点了菜后,伙计打躬应喏的去了。

      商秀珣满意地道:"你倒有点门道,不过三两银子买来一张空台,却是昂贵了点。"

      寇仲微笑道:"只是一两银子。"

      商秀珣愕然道:"那另外的二两银呢?"

      寇仲想也不想,答道:"留待一会用来结账吧!你现在扮得像个身娇肉贵,脸白无须的贵介公子,这类付账粗活自该由我们这些随从来做。看!又有好那道儿的盯着你垂涎欲滴了。"

      商秀珣整块俏脸烧了起来,狠狠道:"你真是狗口长不出象牙来,可否说话正经和斯文一点。"

      徐子陵失笑道:"场主中计了。他是故意说这些话来分你心神,使你不会迫他把中饱私囊的银两呕出来,刚叫的酒菜何须二两银子那么多呢?"

      商秀珣欣然道:"真好!小陵在帮我哩!"

      转向寇仲摊大手掌娇嗔道:"拿回来!"

      寇仲一把拿着她娇贵的玉掌,低头研究道:"掌起三峰,名利俱全!"

      商秀珣赧然缩手,大嗔道:"你怎可如此无礼的。"

      寇仲嚷道:"不公平啊!刚才场主让小陵拉着手儿谈心,现在我们看看掌相都不行吗?"

      商秀珣大窘道:"人家那有啊!"眼角扫处,见徐子陵哑然失笑,醒悟过来,跺足道:"休想我再中你的奸计,快把侵吞的银两吐出来。"

      言罢自己却掩嘴笑个不停,惹得更多人朝她这俏秀无伦的公子哥儿瞧来。

      寇仲虎目寒芒亮起,扫视全场,吓得那些人忙又收回目光。

      商秀珣笑得喘着气道:"若你寇大爷急需银两,十锭八锭金子我绝不吝啬,何须偷扼拐骗的去谋取区区二两银呢?"

      寇仲吁了一口气,伸个懒腰微笑道:"摊大手掌讨钱的男人最没出息,用心用力赚回来的才最有种。"

      徐子陵听得心中一动。

      这两句话最能总括寇仲争霸天下的心境,垂手可得的他是不屑为之,愈艰难愈有挑战性的事他却愈是兴致勃勃,否则当年他已接受了杜伏威令人难以拒绝的提议了。

      商秀珣显是心情大佳,再不和寇仲计较,这时伙计端上饭菜,两人伏案大嚼,她却浏目窗外,瞧着从汉水边折返的船只道:"谁能告诉我竟陵发生了什么事呢?"

      寇仲嘴中塞满食物,却仍含糊不清的道:"一锭金子!"

      商秀珣失声道:"什么?刚才那二两银我还未和你计算,现在又想做没有出息的讨钱鬼吗?"

      寇仲一本正经的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要消息,人家要金子,好公平啊!"

      商秀珣见他怪模怪样的,忍唆不住下横了他一眼,掏出一锭金子来,嘴上恶兮兮的道:"你倒说得轻松,一两银买张空台,一锭金买个鬼消息,还不知想赚金子的人是否胡说八道。"

      寇仲吞下食物,舒服地长叹道:"钱是用来花的,不花的银两只是废物。这是一个以钱易物的社会,假设用得其所,不但能使你舒服地享用一切,生活得多姿多采,还可为你赚得到名利和权势,甚至皇帝小儿的宝座。"

      商秀珣动容道:"原来你想学人争做皇帝,不过你现在花的都是我的钱哩!"徐子陵旁观者清,见寇仲施展浑身解数,逗得商秀珣乐不可支,大大减少了与两人间的距离,正是他争取这美女异日支持他的手段。

      寇仲忽然出人意表地长身而起,高举金子,大喝道:"谁能告诉我竟陵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锭金子就是他的了。"

      他的声音含劲说出,立即把嚣哗吵闹得像墟巿的所有声音压下去。

      人人目光射来,当见到他举在半空那黄澄澄的金子后,七成的人都嚷着"知道",且轰然起立,场面哄动。

      "铮!"

      寇仲拔出井中月,轻轻一挥,宝刀闪电般冲天而起,刀锋深嵌入横梁处。

      刀子露在梁外的部分仍在颤震不休时,寇仲大喝道:"我就是割掉任少名鸟头的寇仲,若有人敢以胡言乱语来骗我,又或说的是人人都知道的消息,我就踢爆他娘的卵蛋。"

      这几句话后,登时所有人都坐了回去,再不哼声,就在此时,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汉才油然站了起来,说不尽从容自若。

      寇仲喝道:"你们继续吃饭,大爷不欢喜给人望着的!"

      众座客噤若寒蝉,各自埋首饭桌,谈笑的声音也大大降低了。

      寇仲指着那中年儒生道:"你过来!"

      接着大马金刀的坐下,向笑得花枝乱颤的商秀珣道:"有趣吧!这就是金子配合刀子的威力了。"

      商秀珣白了他娇媚的一眼,低骂道:"满身铜臭的死恶霸。"

      芳心同时升起异样的感觉。

      一向以来,她在飞马牧场都是高高在上,不要说会被人作弄或逗玩,连想吐句心事话的都找不到。偏是跟前这小子,每能逗得自己心花怒放,兼又羞嗔难分。

      这确是新鲜动人的感觉。

      禁不住瞥了徐子陵一眼,他正露出深思的神色,又是另一番扣动她心弦的滋味。

      中年儒生来到台旁,伙计慌忙为他加设椅子,还寇爷前寇爷后的惟恐侍候不周。

      伙计退下后,寇仲将金子放在儒生跟前,淡淡一笑道:"先听听你凭什么资格来赚这金子。"

      儒生微笑道:"在下虚行之,乃竟陵人士,原于独霸山庄右先锋方道原下任职文书,今早才乘船来此,请问寇爷,这资格还可以吗?"

      这人说话雍容淡定,不卑不亢,三人都不由对他重新打量。

      虚行之大约是三十许岁的年纪,双目藏神不露,显是精通武功,还有相当的功底,长得眼正鼻直,还蓄着五绺长须,配合他的眉清目秀,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度。

      寇仲一听这个名字,心中大喜,为了安全保险,先试试他好,看他是不是真的真材实料,点头道:"资格全无问题,请说下去吧!"

      虚行之仰首望往横梁的井中月,油然道:"用兵之要,军情为先。寇爷可否多添一锭金子?"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相望时,商秀珣再掏出一锭金子,重重放在他身前台上,冷哼道:

      "若你说的不值两锭金子,我就割了你一只耳朵。"

      虚行之哈哈一笑,把两锭金子纳入怀内,夷然不惧道:"诸位放心,这两锭金子我是赚定的了。"

      寇仲道:"还不快说!"

      虚行之仍是好整以暇,徐徐道:"竟陵现在是外忧内患,外则有江淮军枕重兵于城外,截断水陆交通;内则有倾城妖女,弄致兄弟阋墙,互相残杀。"

      寇仲等立时色变,同时亦感到两锭金子花得物有所值。

      徐子陵沉声道:"那妖女是否叫婠婠?"

      今次轮到虚行之讶道:"这位是徐爷吧!怎会知道婠婠此女呢?"

      商秀珣道:"这些事容后再说,你给我详细报上竟陵的事,一点都莫要遗漏。"

      虚行之道:"若在下猜得不错,小姐当是飞马牧场场主商秀珣,才会这么关心竟陵,出手更是如此阔绰。"

      三人再次动容,感到这个虚行之绝不简单。当然商秀珣颐指气使的态度亦泄漏出她是惯于发号施令的身份,只是虚行之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

      寇仲道:"竟陵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为何你竟知婠婠是妖女?因为表面看她却是个仙子呢。"

      虚行之苦笑道:"打从她装睡不醒时,我已提醒方爷说此女来历奇怪,不合情理,可是方爷把我的话当作耳边风,只沉迷于她的美色。"

      徐子陵奇道:"方道原难道不知婠婠是方庄主的人吗?"

      虚行之叹道:"这正是我要提醒方爷的原因。妖女和方爷间发生过什么事谁都不清楚,但结果方爷却被方泽滔所杀。幸好我知大祸难免,早有准备,才能及时只身逃离竟陵。现在方泽滔手下再无可用之将,兼且军心动摇。若我是商场主,现在最上之策是立时折返牧场,整军备战,同时联系各方势力,以抗江淮军的入侵。"三人听得你眼望我眼,想不到竟陵势劣至此。

      原本稳如铁桶的坚城,却给婠婠弄得一塌胡涂,危如累卵。

      寇仲道:"杜伏威那边的情况又如何?"

      虚行之答道:"杜伏威亲率七万大军,把竟陵重重围困,却偏开放了东南官道,以动摇竟陵军民之心,粉碎其死守之志,确是高明。竟陵现在大势已去,城破只是早晚间事。"

      商秀珣冷冷道:"金子是你的了。"

      虚行之知她在下逐客令,正要起身离开,寇仲虎目射出锐利的寒芒,微笑道:"虚先生今后有何打算?"

      虚行之苦笑道:"我本想到广东避难,但又有点心有不甘,目前仍未作得决定。"

      寇仲试探道:"像先生这等人材,各路义军又正值用人之时,先生何不四处碰碰运气?"

      虚行之叹道:"若论声势,现今当以李密为最;但以长远计,则该以李阀凭关中之险最有利。可是我却不欢喜李密的反骨失义,又不喜高门大族的一贯官派作风。其它的不说也罢。"

      商秀珣讶道:"李渊次子李世民雄才大略,更喜广交天下英豪,任人惟才,一洗门阀颓风,为何竟得先生如此劣评。"

      虚行之道:"李阀若能由李世民当家,一统可期。问题是李渊怯懦胡涂,竟舍李世民而立长子建成为储君。李建成此人武功虽高,人却刚愎自用,多疑善妒,罢了,看来我还是找处清静之地,作个看热闹的旁观者好了!"

      寇仲眼睛更亮了,哈哈一笑道:"先生生于此世,若不轰轰烈烈的创一番事业,岂非有负胸中之学。若换了是我,与其屈志一生,不若由无到有的兴创新局,纵使马革里尸,也胜过郁郁闷闷的逐月逐年的捱下去。"

      虚行之愕然道:"原来寇爷胸怀壮志,但天下大势已成,还有何可为呢?"

      寇仲笑道:"其中妙处,容后再谈,假若我寇仲命不该绝于竟陵,就和先主在洛阳再见。"

      虚行之色变道:"你们仍要到竟陵去吗?"

      商秀珣正容道:"畏难而退,岂是我等所为。"

      虚行之沉吟片晌,又仔细打量了寇仲好一会后,断然道:"就凭寇徐两位大爷剌杀任少名的胆识,我就在洛阳等两位三个月的时间。"

      当下约好相会的暗记,才欣然道别。

      取回梁上的井中月后、寇仲等匆匆赶回船上,得到所有人相继归后立即启碇开航,望竟陵放流而去。
      茫茫细雨中,船儿弯弯曲曲地在河道上迅急的往下游开去。

      汉水静若鬼域,就像天地间只剩下这艘无比孤独的船儿。

      徐子陵、梁治、骆方、吴言四人,每人手持长达三丈的撑杆,每遇船儿惊险万状要撞往岸旁去时,就四杆齐出,硬是把船儿改朝往安全的方向。

      另外一众战士则在寇仲的大呼小叫下协力摇橹,操控风帆,忙个不亦乐乎。

      商鹏、商鹤两个亦到了甲板来,准备若船翻时可早一步逃生。

      商秀珣站在船面的望台之上,狠狠盯着正手忙脚乱在把舵的寇仲,没好气道:"你不是夸耀自己把舵技术了得吗?什么包在我身上。你看吧!若不是有人专责救船,这条船早撞翻十趟了。"

      寇仲赔笑道:"美人儿场主息怒,我的情况是跑惯大海,所以一时未能习惯这种九曲十三弯的小河儿,看!"

      商秀珣瞧往前方,一个急弯迎面而来。

      寇仲叱喝连声下,帆船拐弯,无惊无险地转入笔直的河道,就像经过了漫长的崎岖山道后,踏上康庄坦途的动人感觉。

      眼前河段豁然开朗,漫天细雨飘飘。

      众人抹了一额汗后,齐声欢呼,连商鹏、商鹤都难得地露出如释重负的欢容。寇仲叹道:"终于满师了,以后无论汪洋巨海,大河小川,都休想再难倒我哩。"商秀珣仍是背对着他,面对风雨淡淡道:"刚才你唤我作什么呢?"

      寇仲愕然想想,才醒悟道:"啊!那是你的外号,'美人儿场主'这称号虽长了点,但既顺口又贴切,嘻!"

      商秀珣低声道:"你觉得我很美?"

      寇仲大为错愕,奇道:"场主你难道不知自己长得美若天仙,实乃人间绝色吗?"

      商秀珣耸肩道:"曾有谁来告诉我?"

      寇仲首次感到她的孤独。

      她在牧场的情况就类似杨广在旧隋的情形,没有人敢对他说任何真话。

      明明吃了败仗仍当自己可比拟秦皇汉武。而商秀珣则不知自己的美丽。牧场中的人当然只能暗自里对她评头品足,却不敢宣之于口。

      商秀珣有点羞涩的求教道:"我美在什么地方呢?"

      寇仲叹道:"你的美丽是十全十美的。

      商秀珣转过娇躯,欢喜地道:"你说得真好听,就像你弄的酥饼那么好吃。"寇仲仍是首次见到她这种神态,看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商秀珣忽又回复平时的冷漠,淡淡道:"尚有个许时辰便可抵达竟陵,假若敌人以铁索把河道封锁,我们怎办才好呢?"

      寇仲第一趟感受到商秀珣对他的信任和倚赖;更觉察到两人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心中禁不住涌起异样的感受。

      若论艳色,商秀珣绝无疑问可胜过李秀宁一筹,但为何总不能像李秀宁般可触动他的心弦。

      无可否认这美人儿场主对他有庞大的吸引力。却未强大至能使他不顾一切的投进去,把什么都忘掉了的去追求她,得到她。

      他会以一种权衡利害的熊度,来调整自己与她的距离,不希望因她而破坏了他与宋玉致间的微妙关系。

      商秀珣有点不耐烦的道:"你在想什么呢?"

      寇仲掠醒过来,迎上她如花玉容和期待的眼神,豪气陡生道:"若我寇仲出来争霸天下,场主可否卖战马装备给我呢?"

      商秀珣想也不想地皱眉道:"人家当然要帮你!但你这么穷困,何来银两和我买马儿?即使我是场主,亦要恪守祖宗家法,不能做赔本生意,更不能卷入江湖的纷争去。"

      寇仲正容道:"那美人儿场主可否暂停所有买卖,并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便可携带足够的金子来见你了。"

      商秀珣没好气道:"你和我有命离开竟陵再说吧!"

      寇仲见她没有断然拒绝,心中大喜。

      这时商秀珣别过头去,在甲板处找到正和骆方、梁治说话的徐子陵高挺潇洒的背影,芳心竟生出些微做了错事的感觉。

      ※※※

      风帆不断加速,往下游冲去。

      绵绵雨丝中,两艘战船在前方水道并列排开,守在一条横过河面的拦江铁索之后。

      把舵者已换了徐子陵,寇仲则傲立船首,颇有不可一世的霸主气概。

      商秀珣一众人等,散立在他身后的甲板上,人人手提大弓劲箭,簇头都包扎了油布,随时可探进布在四方的火炉中,燃点后即成火箭。

      商秀珣离寇仲最近,道:"你真有把握吗?"

      寇仲正瞧着敌船上因他们突然来临而慌忙应变和移动的敌人,闻言回头露出一个充满强大信心的笑容,拍拍背上的井中月道:"别忘了这是通灵的神刀,这一着包保没人想到,就算亲眼目睹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顿了顿又哈哈笑道:"你看他们现在连风帆都未及升起,我们眼下便冲破封锁,直抵竟陵,让他们连尾巴都摸不着,那才有趣。"

      梁治担心地道:"若你斩不断铁索又如何呢?"

      寇仲摇头道:"不会的!我定可斩断铁索。"

      这时离拦江铁索只有七丈许,是眨眼即至的距离,二十多丈外两艘敌船上的情况已清晰可见。

      两舰上的江淮军全进入战斗的位置,劲箭石机,全部蓄势待发。

      但这均非众人心系之处。

      看着那条粗若儿臂的铁索,众人都是头皮发麻,想象着寇仲失手后,船儿撞上铁索的可怕后果。

      只有寇仲冷静如常,似乎一点都想不到会有失手的可能性。

      四丈、三丈……

      寇仲衣衫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一股无形的涡漩气劲,绕着他翻腾滚动。

      立在望台处把舵的徐子陵双目神光闪闪,凝视有若天神下凡傲立船首的寇仲,心中亦涌起滔天豪情。

      这铁索或者正代表寇仲争霸天下的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一步。

      只要能冲破封锁,驶抵竟陵,必能大振城内军民之心,激励士气。

      他更隐隐觉得寇仲若能完成此一壮举,将可把飞马牧场在场上下人等争取过来,支持寇仲争霸天下的大计。

      此一刀只可成不可失。

      不但可显示出他惊人的实力,至重要是申明了他对自己准确无误的判断。

      敌舰开始升帆。

      三丈!

      寇仲狂喝一声,冲天而起,朝铁索扑去。

      这出人意表的一着,连敌人都被震慑,人人瞪目静观,忘了发石投箭。

      商秀珣猛咬银牙,娇叱道:"点火!"

      寇仲横过虚空,背上井中月离鞘而出,化作厉芒,往下方铁索狂劈而下。

      在这一刻,寇仲像完全变了与平时不同的两个人。

      "当!"

      在敌我双方引颈以望下,井中月化成的黄芒像一道闪电般打在铁索上。

      粗如儿臂的铁索似乎全不受刀劈影响的当儿,倏地中分断开,堕入江水去。

      商秀珣娇叱道:"放箭!"

      火箭冲天而起,照亮了河道,分往两艘敌舰洒去。

      飞马牧场人人士气大振,充满信心斗志。

      船儿疾若奔马的冲过刚才铁索拦江处,往下游冲去。

      到火箭临身,敌人才如梦初醒,吶喊还击。

      寇仲在空中一个翻腾,稳如泰山的落回刚才所立船头的原位处,一副睥睨天下的气概。

      刀回鞘内。

      恰好此时两块巨石横空投来。

      寇仲哈哈一笑,豹子般窜起,乘着余威硬以拳头迎上巨石。

      "砰!砰!"

      石头顿成碎粉,散落河面。

      寇仲亦被反震之力,撞得跌回甲板上,刚好倒在商秀珣芳立足之旁。

      商秀珣见他拳头全是鲜血,骇然道:"你没事吧?"

      寇仲再爬不起来,全身虚脱的样子,仍大笑道:"痛快!痛快!"

      "轰!"

      船身剧震。

      众人阻截不及下,一块巨石击中左舵甲板,登时木屑横飞,甲板断裂。

      船儿侧了一侧,又再回复平衡。

      徐子陵大喝道:"诸位兄弟,我们过关了!"

      众人齐声欢呼。

      回头瞧去,只见两艘敌舰起了数处火头,不要说追来,连自己都顾不了。商秀珣和寇仲来到在看台上掌舵的徐子陵身旁,徐子陵从容一笑道:"商场主,尚有五里水路就可抵竟陵,这是探看敌情的千载良机,看!那山丘上便有数十个军营。"

      两人循他指示瞧去,果然见到左岸数里外一座山丘上,布满了军营,至少有七、八十个之多。

      寇仲装作大吃一惊的抓着徐子陵肩头,故意颤声道:"你该知道自己还是学师级的舵手,竟不集中精神,却在左顾右盼,万一撞翻了船,岂非教扬州双雄英名尽丧。"

      商秀珣哑然失笑道:"人人此时紧张得要命,你却还有心情开玩笑,小心如此托大会坏事呢。"

      蹄声在右岸骤然响起,七、八名江淮军的骑兵沿岸追来,对他们戟指喝骂,使本已绷紧的气氛更见紧张。

      徐子陵的目光由船上严阵以待的梁治、许扬等人身上,移往两岸,见到农田荒弃,村镇只余下瓦砾残片,焦林处处,一片荒凉景象,心中不由涌起强烈的伤感。这时货船转了一个急弯,敌骑被一座密林挡住去路,拋在后方。

      待再驶进笔直的河道时,竟陵城赫然出现前方。

      入目的情景,连正趾高气扬的寇仲也为之呼吸顿止。

      城外大江的上游处,泊了三十多艘比他们所乘货船大上一半的战船,船上旗帜飘扬,戈矛耀目,气势迫人。

      而岸上则营寨处处,把竟陵东南面一带围个水泄不通,阵容鼎盛,令人望之生畏。

      商秀珣娇呼道:"还不泊岸!"

      徐子陵摇头道:"若在这里泊岸,只会陷入苦战和被歼之局,眼前之计,只有冒险穿过敌方船阵,直抵城外码头,才有一线生机。"

      寇仲扫视敌舰上的情况,点头道:"这叫出其不意,看似凶险,其实却是最可行的方法。"

      刚好一阵狂风刮来,货船快似奔马,滑过水面,往敌方船阵冲去。

      商秀珣娇喝道:"准备火箭!"

      寇仲见敌舰上人人弯弓搭箭,瞄准己船,而他们却像送进虎口的肥羊,心中一动,不禁狂叫道:"放火烧船!"

      众人听得愕然以对时,他已飞身扑下看台,提脚踢翻载有火油的�子。

      骆方首先醒悟过来,忙举起另一�子,投往船头处。

      �子破裂,火油倾泻。

      "蓬!"

      烈焰熊熊而起,整个船头腾起一片火幕,并吐出大股浓烟,随着风势,往敌人船阵罩去。

      梁治等这才醒觉,忙把杂物往船头拋去,增长火势,连商鹏两个老家伙,都加入这放火烧船的行动中。

      战鼓声响,漫天箭雨,朝他们洒来。

      寇仲振臂叫道:"弟兄们,布盾阵。"

      "砰!砰!砰!"

      货船□□右侧,木屑四溅,也不知消受了多少块由敌船掷来的巨石。

      众人此时全避到盾阵后,以盾牌迎挡敌箭。

      "�喇"声中,帆桅断折,整片帆朝前倾倒,压往船头的冲天大火去。

      火屑漫天扬起,接着帆樯亦燃烧起来,更添火势浓烟,往敌阵卷去,情况混乱至极点。

      "轰!"

      浓烟烈焰中,也不知撞上对方那一艘战船,货船像疯狂了的奔马般突然打了一个转,船尾又撞在另一艘敌舰处,这才继续滑进敌方船阵之中。

      三名牧场战士被震得倒在甲板上,另两人则被骤箭贯胸而过,跌下江中。

      江面上浓烟密布,火屑腾空,船翻人倒,景物难辨。

      徐子陵却是一片平静,凭着早前的印象,控制着前半部全陷进烈焰中的火船,往下游直闯过去。

      寇仲挥动井中月为商秀珣挑开由烟雾里投来的一枝钢矛后,大叫道:"船尾也着火了呢!"

      商秀珣往船尾方向瞧去,果见两处火头冲天而起,人声震天。

      "轰!"

      整艘货船往侧倾斜,差点便沉往江底。

      当货船再次回复平衡时,已冲出了敌人船阵,来到竟陵城外宽阔的江面处。

      徐子陵把火船朝江岸驶去,大喝道:"准备逃生!"

      "砰!"

      船尾被巨石击中,木屑激溅,本已百孔千疮的货船那堪摧残,终颓然倾侧。

      商秀珣一声娇叱,领头往岸上掠去,其它人那敢迟疑,同时跃离货船。

      箭矢像暴雨般往他们洒来,由于凌空飞跃而致身形暴露,即使以寇仲、徐子陵、商秀珣等超卓的身手,亦只能保住自身,登时又有五名战士中箭堕江,令人不忍目睹惨况。

      商鹏、商鹤两大牧场元老高手,在这个时刻终显露出他们的真功夫,与大执事梁治在空中排成一品字阵形的把商秀珣护在中心处,为她挡住所有射来的箭矢,安然落到岸上。

      连同先前折损的战士,他们只剩下十一人,足踏实地后立即往竟陵城门飞掠而去。

      战鼓声起,两批各约三百人的江淮军从布在城外靠江的两个营寨策马杀出,由两侧朝他们冲来。

      一时蹄声震天,杀气腾空。

      敌骑未到,劲箭破空射至。

      若凭寇徐两人以螺旋劲发动的鸟渡术,虽不一定可超越商秀珣的提纵身法,要脱离险境却非难事。但两人均是英雄了得之辈,早已越众而出,迎往两边拥来的敌人,以免去路被敌人抄截,陷进苦战的重围中。

      码头和竟陵城间,是一片广阔达数百丈的旷地。

      杜伏威就在靠江的码头两侧处,设置了两座坚固的木寨,围以木栅陷坑,箭壕等防御设施,截断了竟陵城的水陆交通。

      竟陵城墙上守城的军士,见他们只凭一艘又烂又破的货船,硬是闯入敌人的船阵,又能成功登岸,登时爆起一阵直冲霄汉的喝采声,令人血液沸腾。

      不过虽是人人弯弓搭箭,引弩待发,但因交战处远在射程之外,故只能以吶喊助威,为他们打气,并点燃烽火,通知帅府的方泽滔赶来主持大局。

      商秀珣见寇、徐两人奋身御敌,便要回头助阵,给梁治等死命阻止,一向不爱说话的商鹏大喝道:"场主若掉头回去,我们将没有一人能活着登上墙头。"

      商鹤接口道:"若只由寇徐两位英雄断后,我们尚有一线生机。"

      商秀珣知是实情,只好强忍热泪,继续朝城门掠去。

      寇仲和徐子陵这时冒着箭雨,同时截着两股敌人的先头队伍。

      寇仲首先腾空而起,井中月化作一道闪电似的黄芒,朝四、五枝朝他刺来的长矛劈砍过去。

      宝刃反映着头顶的太阳洒下的光辉,更添其不可抗御的声势。

      领头的七、八名江淮军,本是人人悍勇如虎豹,可是当井中月往他们疾劈而至时,不但眼睛全被井中月的厉芒所蔽,耳鼓更贯满井中月破空而来的呼啸声,再难以把握敌人的来势位置。

      接着手中一轻,待发觉手中只剩下半截长矛,大骇欲退时,已纷纷溅血堕地,死时连伤在什么地方都弄不清楚。

      一时人仰马翻,原来气势如虹的雄师,登时乱作一团。

      后方冲来的骑士撞上前方受惊狂跃的马儿,又有多匹战马失蹄翻跌,把背上的主人拋往地上。

      寇仲就像把冲来的洪水硬生生截断了般,这才抽身急退。

      徐子陵那边更是精采。

      他到了离敌骑丈许的距离,整个人仆往地面,然后两脚猛撑,似箭矢般笔直射进敌人阵中,两掌在瞬眼间拍出了十多掌。

      每一掌均拍在马儿身上。

      掌劲透马体而入,攻击的却是马背上的敌人,只见他所到之处,骑士无不喷血掉下马背,令敌人的先锋队伍溃不成军。

      十多人掉往地上时,徐子陵一口真气已尽,骤感无以为继,忙一个倒翻离开敌阵,往已掠至城门处的商秀珣追去。

      守城的乃方泽滔麾下的将领钱云,此时早命人放下吊桥,让商秀珣等越过护城河入城。

      城墙上的战士见寇仲和徐子陵如此豪勇不凡,士气大振,人人吶喊助威,声震竟陵城内外,令人热血沸腾。

      商秀珣首先登上墙头,恰见两人分别阻截了敌人的攻势,还杀得对方人仰马翻。亦忘情喝采,芳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关切情怀。

      这时寇仲和徐子陵已在城门外百丈许处会合,由于刚才耗力过甚,均是心跳力竭,忙齐朝城门方向逃走。

      敌骑重整阵脚,又狂追而来,战马奔腾加进竟陵城头的吶喊助威声,顿使天地为之色变。

      两人肩头互碰,顿时真气互补,新力又生,倏地与敌人的距离从十丈许拉远至二十丈外。

      衔尾追来的江淮军在马上弯弓搭箭,十多枝劲箭像闪电般向他们背后射来。

      城上的商秀珣等骇然大叫"小心"时,寇仲和徐子陵像背后长了眼睛般,往两边斜移开去,劲箭只能射在空处。

      敌人还待追来,却给城墙上发射的劲箭和投出的石头击得人仰马翻,硬生生被迫得退了回去。

      就是这眨眼间的功夫,两人越过数十丈的距离,登上吊桥,奔入城门,再又惹来震天的吶喊喝采。

      终于抵达竟陵了。

      ※※※

      众人立在城头,居高临下瞧着江淮军退回木寨去,才松了一口气。

      江上仍冒起几股黑烟火焰,已远不及刚才的浓密猛烈,两艘战船底部朝天,另一艘亦缓缓倾侧沉没。

      钱云仍未知道两人身分,只以为他们是商秀珣手下的猛将,恭敬地道:"真想不到场主忽然凤驾光临,当日闻知四大寇联手攻打牧场,敝庄主还想出兵往援,却因江淮军犯境,才被迫打消此意。"

      商秀珣等听得脸脸相觑,明明是独霸山庄遣人求援,为何会有此言。

      梁治皱眉道:"钱将军难道不知贵庄主派了一位叫贾良的人到我们处要求援兵吗?

      他还持有贵庄主画押盖印的亲笔信呢?"

      钱云色变道:"竟有此事。末将从没听庄主提过,更不识有一个叫贾良的人,何况我们一向惯以飞鸽传书互通信息,何须遣人求援。"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心知肚明定是婠婠从中弄鬼。

      商秀珣淡淡道:"方庄主呢?"

      钱云道:"末将已遣人知会敝庄主,该快来了。"

      寇仲插入道:"我们立即去拜会方庄主,请钱兄派人领路。"

      钱云有点不好意思地抱拳道:"还未请教两位大名。"

      商秀珣压低声音道:"他是寇仲,另一位是徐子陵,都是庄主的朋友。"

      钱云脸色骤变,往后疾退两步,拔出佩剑大喝道:"原来是你们两人,庄主有令,立杀无赦!"

      商秀珣等无不愕然以对。

      钱云身旁十多名亲随将领中,有一半人掣出兵器,另一半人则犹豫未决。

      商秀珣亦"铮"的一声拔剑在手,怒叱道:"谁敢动手,我就杀谁!"

      商鹏、商鹤左右把商秀珣护着,梁治、许扬等亦纷纷取出兵器,结阵把寇仲、徐子陵护在中心处。

      其它守城兵士均被这情况弄得一头雾水,不知如何是好。

      一阵震耳长笑,出自寇仲之口,登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扯到他身上去。

      寇仲一手捧腹,一手搭在徐子陵的宽肩上,大声笑道:"小陵啊!真是笑死我呢!

      方庄主不知是否另有一个绰号叫胡涂虫,竟给阴癸派的妖女婠婠弄了手脚,先是断送了自己亲弟的性命,又杀了自己手下头号猛将,更给她盗得符印冒名写信布下陷阱,现在还要视友为敌,硬要杀死我们两大好人,你说是否好笑呢?"

      钱云本已难看的脸色变得一阵红,又一阵白,双目厉芒闪动,暴喝道:"竟敢诬捏婠婠夫人……我……"

      商秀珣长剑指向他的胸膛,截断他的话娇叱道:"闭嘴!现今杜伏威枕军城外,内则有妖女当道,你这胡涂虫不但不晓得忠言谏主,还要先来个和我们自相残杀。哼!若我们拂袖而去,看你们如何收场。"

      寇仲移到商秀珣娇背之后,从她肩旁探头出去笑道:"钱将军不是也迷上那阴癸派的妖女吧!"

      钱云无言以对时,他身后的人中走出一个年约六十的老将,肃容道:"寇爷口口声声说婠婠夫人乃阴癸派的妖女,不知有何凭据呢?"

      徐子陵从容道:"只要让我们与婠婠对质,自可真相大白,钱将军不是连这亦办不到吧!"

      梁治冷笑道:"若妄动干戈,徒令亲者痛仇者快,钱将军好该三思这是否智者所为。"

      钱云左右人等,大多点头表示赞同。

      城外远方号角声仍在此起彼落,更添危机的感觉。

      钱云颓然垂下长剑,叹道:"既有场主为他两人出头,小将亦难以作主,惟有待庄主定夺好了。"

      他正要使人再催方泽滔时,商秀珣不悦道:"钱云你何时变得如此畏首畏尾?且睁开你的眼睛往城外瞧瞧,竟陵城破在即,仍不懂当机立断。立即给我滚到一旁,我要亲手把那妖女宰掉。"

      寇仲振臂大叫道:"若非因那妖女,竟陵怎会落到这等风雨飘摇的境况,竟陵存亡,决于尔等一念之闲。"

      那老将断然跨前一步,躬身道:"各位请随老夫走吧!"

      钱云大怒道:"冯歌你……你作反了……"

      钱云尚未有机会把话说完,一刀两剑,抵在他背脊处,腰斩了他的说话。

      商鹏由侧闪至,一指戳在他颈侧要穴,钱云应指倒地。

      商秀珣不理钱云,率先往下城的石阶走去,众人慌忙随去。二十多骑在冯歌领路下,沿着大街朝城心的独霸山庄驰去。

      街上一片萧条,店铺大多停止营业,间有行人,亦是匆匆而过。一派城破在即,人心惶惶的末日景象。

      寇仲快马加鞭,与冯歌并排而驰,赞道:"冯老确是了得,能当机立断,否则大家自己人先来一场火并,多么不值哩!"

      冯歌毫无得色,神情凝重的道:"自第一天老夫见到婠婠夫人,便感到她是条祸根。

      试问那有一种点穴手法能令人内息全消,长眠不醒的。今趟她忽然像个没事人的被庄主带回来,又诬指寇爷和徐爷对她意图不轨,事情更是可疑。只恨忠言逆耳,没有人肯听老夫的话。"

      寇仲点头道:"这叫众人皆醉,惟冯老独醒。我还有一事请教,只不知我的四位同伴情况如何呢?"

      冯歌答道:"听说当时庄主信了那妖女的话后,勃然大怒,立即与寇爷的四位兄弟画清界线,分道扬镖,之后就没有听过他们的消息了。"

      寇仲一声"多谢",堕后少许,把事情告诉了徐子陵。

      另一边的商秀珣道:"你们打算怎样对付那妖女。若她来个一概不认,我们能拿她怎样呢?"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文的不成便来武的,难道她肯任我们把她干掉吗?"

      商秀珣欣然道:"阴癸派的所作所为,人神共愤,今趟若能把这妖女消灭,对天下有利无害,所以下手绝不须容情。"

      梁治等轰然应诺。

      此时冯歌一马当先冲入大门,把门者认得是他,不敢拦阻,任各人长驱直进。这支由飞马牧场精锐,竟陵将领和寇徐二人组成的联军,驰到主府前的台阶处甩蹬下马,浩浩荡荡的拥上石阶,朝府门冲去。

      十多名卫士从府门迎出,守在台阶顶上,带头的年青将领暴喝道:"未得庄主之命,强闯府门者死,你们还不退下。"

      冯歌反喝道:"飞马牧场商场主千辛万苦率众来援,庄主在情在理亦该立即亲自欢迎,共商大事。现在不但屡催不应,还闭门拒纳,这是庄主主意,还是你马群自作主张呢?"

      马群大怒道:"冯歌你莫要恃老卖老,庄主既把护卫山庄之责交给我马群,我便要执行庄主的严命。你们若要求见庄主,就好好的给我留在这里,再由我报告庄主,看他如何决定。否则休怪我不念同僚之情。"

      冯歌后面的寇仲忍不住问身旁的另一竟陵将领道:"这小子是什么人?"

      那将领不屑道:"他算什么东西,若非因婠婠夫人欣赏他,何时能轮到他坐上府领的位置。"

      两人说话时,商秀珣排众而出,娇叱道:"即使方庄主见到我商秀珣,亦要恭恭敬敬,那里轮到你这狗奴才狂妄说话,滚开!"

      马群见自己背后再拥出十多名手下,登时胆气大壮。反而把守外门的卫士却远远站着,一副袖手旁观的神态。可知方泽滔沉迷婠婠一事,早令不少人生出反感。何况竟陵城内无人不知他们与飞马牧场的关系。这时目睹马群目中无人的嚣张神态,心中不生出恶感才是怪事。

      马群横刀而立,大喝道:"我马群奉庄主之命把守庄门,谁敢叫我滚开?"

      商秀珣负手油然道:"人来!给我把他拿下,押到方庄主跟前再作处置。"

      马群尚未有机会说话,商鹏、商鹤两大牧场元老高手闪电掠出,两对枯瘦的手掌幻出千变万化的掌影,把马群罩于其中。

      狂�骤起,马群就像站在暴风平静的风眼里,半点都感受不到风暴的威力,而他的手下却给惊人的掌劲扫得东歪西倒,跄踉跌退。

      寇仲和徐子陵也为之动容,其它不知两老虚实的人更不用说了。

      那想得到横看竖看都像一对老糊涂的老家伙,手底下的功夫如此厉害。

      而且他们显然精通一套奇异的联手搏击之术,令他们合起来时威力倍增。其实就凭他们个别修炼得来的功夫,比起李子通、宇文智及那些级数的高手亦是不遑多让。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暗呼侥幸,倘若当日和商秀珣闹翻了,纵能离开怕亦要付出若干代价。现在自然是精神大振,因为更有收拾婠婠的把握。

      "砰!砰!"

      马群左右劈出的两刀连他自己都不知劈在什么地方去时,身上早中了两掌,倒在地上。

      冯歌等竟陵诸将却是看得心中难过,皆因马群丢足了他们的面子。

      此时两老再不理马群,扑入卫士阵中,有似虎入羊群般打得众卫士兵器脱手,前仰后翻。

      在寇仲和徐子陵左右伴护下,商秀珣傲然负手,悠闲地跨进府门。

      宽敞的主厅空无一人。

      冯歌叫道:"随我来!"领头穿过后门,踏上通往后院的回廊。

      迎面而来的两名婢女见他们来势��,吓得花容失色,瑟缩一旁,只懂抖颤。冯歌指住其中一婢问道:"庄主在那里?"

      婢子俏脸剎白,软倒地上,颤声道:"在……在怡情园里。"

      另一将领问道:"婠婠夫人呢?"

      婢子答道:"也在那里!"

      众人精神大振,空群而去。

      经过了数重屋宇,放倒了十多名府卫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幽美的大花园中。

      筝音隐隐从一片竹林后传来,抑扬顿挫中,说不尽的缠绵悱恻,令人魂销意软,众人的杀气亦不由得减了数分。

      寇仲凑到商秀珣耳旁道:"待会场主缠着方泽滔,由我和小陵对付那妖女,其他人则守在四方,防止她逃走。"

      商秀珣秀眉扬起,沉声道:"那有这样分派的,到时见机行事吧!"

      说话时,众人掠过竹林间的小径,跟前豁然开朗,又是另一个幽深雅静的大花园。

      园内不见婢仆府卫,惟只园心的一座小亭里坐着一男一女。

      男的自是方泽滔,只见他闭上双目,完全沉醉在筝音的天地中,对此之外的事一概不闻不问。

      女的背对他们,双手抚筝,只是那无限优美的背影已足可扣动任何人的心弦。纵使她化了灰烬,寇仲和徐子陵都认得她是婠婠。

      她的筝音比之石青漩的箫音又是另一番不同的味道。

      后者总有一种似近实远,遗世独立的味道。

      但婠婠却予人缠绵不舍,无以排遣的伤感;愈听愈难舍割,心头像给千斤重石压着,令人要仰天长叫,才能渲泄一二。

      "铮!"

      寇仲拔出了他的井中月。

      离鞘的鸣响,把方泽滔惊醒过来。

      方泽滔双目猛睁时,除商秀珣、冯歌、商鹏、商鹤和寇徐六人外,其它人已鱼网般撒开,把小亭团团围着。

      "铮,铮,铮!"

      古筝传出几响充满杀伐味道的强音后,倏然收止。

      方泽滔"霍"地立起,环视众人,脸现怒容。

      商秀珣冷笑道:"战士在外拋头颅,洒热血,庄主却在这里安享温柔,乐而忘返,不觉心中有愧吗?"

      众人眼中无不露出鄙夷之色。

      方泽滔老脸一红,不悦道:"竟陵的事,我自有主张,不用场主来教训我。"婠婠静如止水的安坐亭内,似对众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令人莫测高深。

      寇仲哈哈一笑道:"该说庄主怎么还会有脸见我们才对。想你只凭阴癸派婠妖女的片面之词,便和我两兄弟割断情义。更不管外间风雨,只知和婠妖女调筝作乐,学足杨广那昏君的作为,似这般所为还敢说不劳别人教训呢?"

      方泽滔厉声道:"婠婠性情温婉,又不懂武功,怎会是阴癸派的妖女,你两个干了坏事,仍要含血喷人。"

      冯歌沉声道:"若婠婠夫人乃平常女子,怎能于这剑拔刀扬的时刻,仍镇定得像个没事人似的。庄主精明一世,何会胡涂至此?"

      方泽滔双目闪过杀机,手握剑柄,铁青着脸道:"冯歌你是否要造反哩?"

      另一将领道:"我们只是不想陪你一起死了也落得做只胡涂鬼而已!"

      商秀珣娇叱道:"方泽滔你若仍沉迷不返,休怪我商秀珣剑下无情。"

      徐子陵淡淡道:"方庄主何不问尊夫人一声,看她如何答你。"

      方泽滔呆了一呆,瞧往婠婠,眼神立变得无比温柔,轻轻道:"他们是冤枉你的,对吗?"

      众人都看得心中暗叹。

      婠婠轻摇臻首,柔声道:"不!他们并没有冤枉我,庄主确是条胡涂虫!"

      方泽滔雄躯剧震,像是不能相信所听到她吐出来的说话而致呆若木鸡时,异变已起。

      "铮!"

      古筝上其中一条弦线突然崩断,然后像一条毒蛇般弹起,闪电间贯进了方泽滔胸膛去,再由背后钻了出来。

      方泽滔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叫,往后疾退,"砰"的一声撞在亭栏处,仰身翻跌亭外的草地上,脸上血色尽退,鲜血随弦线射出,点点滴滴地洒在亭栏与地上,可怖之极。

      众人均看得头皮发麻,如此厉害得令人防不胜防的魔功,还是初次得见,一时间竟没有人敢扑上去跟她动手。

      众人中自以商秀珣、寇仲、徐子陵、商鹏、商鹤和梁治六人的武功最是高明,但他们亦自问难以先运功震断筝弦,再从心所欲地以弦线贯胸伤人至死。

      方泽滔一手捧胸,另一手指着仍安坐亭上的婠婠骇然道:"你……你……你好!"

      婠婠柔声道:"我从没有迫你欢喜我,更没迫你去杀任何人,一切都是你心甘情愿的,能怪得谁呢?"

      方泽滔气得猛喷鲜血,眼中射出悔恨莫及的神色,仰后翻倒,横死当场。

      婠婠缓缓站起来,左手挽起乌亮的秀发,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个梳子,无限温柔地梳理起来。说不尽的软柔乏力,顾影自怜。

      众人都全神戒备,呼吸摒止。

      寇仲踏前一步,超越了商秀珣,井中月遥指婠婠,登时生起一股螺旋劲气,朝这千娇百媚的魔女冲去。

      婠婠恰于此时像发自天然的别转娇躯,变得面向商秀珣这一组人,并且带起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奇异气旋,竟像一下子吸干了寇仲的真劲。

      寇仲尚是首次遇上如此怪异的武功,难过得差点要狂吐鲜血,尤其是那种令他的真劲无处着力的感觉,更令他锐气全消,骇然退了一步。

      众人无不色变。

      婠婠的目光落到商秀珣的脸上,眼睛立时亮了起来。

      徐子陵知道寇仲吃了暗亏,猛地踏前一步,隔空一拳往婠婠击去。

      空气立即灼热起来,杀气漫空。

      婠婠放下秀发,轻摇臻首,秀发扬起。

      围着她的众人都生出要向前倾跌的可怕感觉。更有点觉得婠婠立身处似变成一个无底深洞,若掉进去的话,休想能有命再爬出来。

      如此厉害的魔功,众人连在梦中也没有想过。

      身在局中的徐子陵只觉击出的劲气有如石沉大海,一去无回,但又不能影响敌人分毫,骇然下亦学寇仲般退了一步。

      婠婠讶然瞧着徐子陵,皱眉道:"想不到你两个竟因祸得福,功力大进,否则这一下已足可教你受到内伤了!"

      众人来时,本下定决心,见到婠婠立即痛下杀手。可是现在婠婠俏立眼前,连一向心高气傲的商秀珣亦不敢轻举妄动。

      寇仲深吸一口气,微笑道:"婠妖女你既不能令我们受伤,那是否表示你已恶贯满盈,命该一死呢?"

      婠婠美得可令任何人屏息的俏脸飘出一丝笑意,旋又被伤感的神色替代了,幽幽叹道:"你们两人能得脱大难,最聪明的做法就是找个地方躲起来,永远都不要给我找到,但现在偏要送上门来,我纵有惜材之意,奈何曾对人许下诺言,只好狠心取尔二人之命了。"

      商秀珣那还忍耐得住,娇叱道:"动手!"

      剑化千百点寒芒,闪电前移,带起漫天剑气,往婠婠卷去。

      其它人同时发动,一时刀光剑影,全向核心处的婠婠狂攻过去。

      婠婠美目凄迷,似丝毫不觉身在险境中,而众人眼前一花,她已来到两名竟陵将领中间,他们的兵器竟半点拦截的作用都起不了。

      高手如商秀珣、寇仲和徐子陵,却清楚看到她是仗着鬼魅般飘忽难测的绝世身法,穿行于兵器的间隙中,同时心叫不好。

      "呀!"

      两名竟陵将领往横拋跌,印堂处分别嵌着半截梳子。

      众人连她用什么手法杀人都弄不清楚。

      徐子陵看得义愤填膺,腾身穿亭而出,飞临婠婠头上,双掌下按。

      吴言的刀,梁治的剑,另一飞马牧场战士的长矛,同时向她的后背、前胸和腰胁攻去。

      眼看她难逃大难,她却急旋了一圈,衣袂飘扬,纤指往上点去。

      刀、剑、矛全给她奇异的魔功带得滑往一旁,刺劈在空虚处。

      徐子陵则掌化为指,与婠婠指尖交触。

      螺旋热劲狂钻而下。

      婠婠浑身一震,仰脸朝徐子陵瞧来,神色幽怨迷人,檀口微张,吐出一股劲气。

      徐子陵的惊人旋劲刚钻入婠婠的肩井穴,便化为乌有,再不能对她的经脉生出任何破坏作用。

      而最要命的是对方指尖射出两道似无还有魔幻似的怪劲,刺入自己的经脉去,怪劲到处,经脉欲裂,难受得一对手臂立时麻木不仁,不要说反击,一时连化解都不知何着手。

      他的苦况尚不止此,婠婠张口吐出那股劲气,到了他面门尺许处竟没有可能地一分为二,左右刺向他双目,若给击中,不变成瞎子才是奇事。

      在如此恶劣危急的情况下,徐子陵心头仍是静若井中水月,嘴角逸出一丝洒脱不群又孤傲无比的冷笑,右足涌泉穴生出一股完全出自天然的火热,以电光石火的速度走遍全身,剎那之间再长新劲,不但解去了手臂的僵麻和痛苦,还飞退半空,堪堪避过眼盲之祸,只喷出小半口鲜血。

      婠婠虽占尽上风,但心中的震骇却绝不下于徐子陵。

      她的天魔功已到了收发由心的境界,可刚可柔,千变万化。除了恩师阴后祝玉妍外,古往今来阴癸派虽能人辈出,但从没有人在她这样年纪修至这种境界。

      兼之因先前的接触,大致已把握到寇、徐两人来自《《长生诀》》的奇异真气,不但使她功力更为精进,更令她有把握一举击杀徐子陵。

      岂知天魔真气甫戳进徐子陵的双臂,便给他的螺旋劲硬生生抵着,过不了肩井穴,使她要直攻其心脉的大计好梦成空。才迫得她不惜损耗真元,吐气刺戳徐子陵双目,那知徐子陵竟能及时避开,她怎能不大吃一惊。

      此时吴言等三人已抽身后撤,黄芒电闪,寇仲的井中月却当头劈到,掀起的螺旋劲气,刮得她全身衣衫猎猎作响。

      以婠婠之能,虽自问能挡开寇仲这全力的一刀,但仍没有把握应付商秀珣、商鹏、商鹤和梁治四人接踵而来的联手攻击。

      这时她脑海中仍盘旋着徐子陵刚才冷笑的动人印象,猛提天魔功,往后朝吴言疾退过去。

      双袖扬起。

      "蓬!"

      寇仲目射奇光,一刀劈在婠婠交叉架起的双袖处。但觉对方双袖似实还虚,使他不但无法着力催劲,还感到有一股吸啜拖拉的怪劲,令他觉得若继续强攻,便会掉进一个不可测知的险境里。

      以寇仲过人的胆包,亦不敢冒进,骇然抽刀后退,狼狈之极。

      此时商秀珣等四人从四方八面攻至。

      商鹏、商鹤两大元老高手联手攻向婠婠右侧,四手撮掌成刀,便如一个长有四条手臂的人,水银泻地般向她发动强大无比的攻势。

      商秀珣则从后退的寇仲身旁窜出,宝刃织起一片剑网,从正面往婠婠罩去,剑气嗤嗤,不比寇仲刚才那一刀逊色。

      梁治的剑却从另一侧于重整阵脚后攻至,似拙实巧,沉雄中见轻逸,吞吐不定的封闭了她这方面的退路。

      婠婠的粉背此时离后撤的吴言只有半丈许的距离,蓦地增速。

      吴言还以为有机可乘,反退为进,全力一刀往她后脑疾劈,眼看劈中,只见婠婠迅速无伦地晃了一下,刀子劈在她芳肩上。

      吴言正心中大喜,骇然发觉刀子全无劈上实物的感觉,还滑往肩膀之外,魂飞魄散间,鼻里香气满溢,这具有绝世姿容的魔女已撞入他怀内。

      商秀珣等大叫不好时,骨折肉裂的声音骤响不绝,吴言眼耳口鼻同时溢出鲜血,当场毙命。

      婠婠一个旋身,避开三方而来的攻击,转到吴言的尸身之后,背贴尚未倒地的吴言,两袖疾挥。

      一位牧场战士和另一竟陵将领,同时应袖拋跌,兵器离手,鲜血猛喷,生机被夺。

      婠婠顶着吴言的尸身往后急退,来到了锐气已竭的商秀珣四人之间,运劲震得尸身往商秀珣飞去,还夹着两袖左右挥击。

      接战至此,虽只是眨几眼的功夫,但已给她杀掉五人,可知她厉害至何等惊世骇俗的地步。

      商秀珣虽恨得她要命,但亦知吴言尸身深蕴着她的天魔真劲,又不想损毁手下尸身,无奈下收剑横移。

      "蓬!蓬!"

      劲气交击。

      梁治被她拂得打着转横跌开去,撞入正要冲上来的冯歌的老怀内去。

      冯歌惨哼一声,栽倒地上,竟爬不起来。

      婠婠这看似简单的一拂,暗含天魔妙劲,先把梁治的刀劲吸得一滴不净,再反而以其劲气还诸梁治,并暗藏旋劲,假若梁治没碰上冯歌,多少也要受点内伤,现在却是把劲气转嫁到冯歌身上。

      冯歌那想得到婠婠有此妙着,登时领招伤倒地上。

      围攻婠婠的由二十四人骤减到十八人,五死一伤,可是仍未有人能伤婠婠半根毫毛。

      婠婠拂向商鹏、商鹤的一袖,更使人叹为观止。她尚未触及对方的两双手掌时,忽地化为漫空袖影,虚实难分。

      两老的劲风有如投石入海,只能带起一个小涟漪,然后四手一紧,竟是给她的衣袖缠个结实,扯得两老撞作一团。

      仍在空中的徐子陵看得最是清楚,目睹婠婠衣袖忽地长了半丈,原来是自她衣袖里飞出一条白丝带,先穿行于两老四掌之间,再收紧时,已将他们两对手缚在一起。

      徐子陵心知不妙,再度加速凌空下扑。

      婠婠仰起美绝人寰的俏脸,似嗔非嗔地横了他一眼,接着横移开去,拖得两老踉跄急跌,全无反击之力。

      商秀珣娇叱一声,提剑扑上抢救,蓦地发觉两老被婠婠以丝带遥控着向自己撞来,吓得骇然后移。

      "砰!砰!"

      骆方和另一牧场战士的兵刃同时被婠婠拂中,喷血倒地,再无反击能力。

      寇仲亦知不好,游鱼般晃了几下,闪到婠婠后侧,横刀挥斩她腰肢。

      一道接一道的天魔真劲,透过丝带攻往两老,硬生生冲击得他们一口口鲜血喷出来,人又像傀儡般身不由己,横移直撞,全由婠婠作主,情景凄厉至极,令人不忍卒睹。

      "呀!"

      一名牧场战士走避不及,给两老撞得飞跌寻丈,命丧当场。

      许扬此时从左侧攻向婠婠,勉强以烟杆挡着她的香袖,底下给她飞起一脚踢在小腹处,登时拋跌开去。

      幸好寇仲井中月劈至,迫得婠婠要留下余力应付,否则此脚包可要了许扬的老命。

      丝带像有生命的毒蛇般甩开两老,倒卷而回,拂在寇仲的井中月上。

      "霍!"的一声,井中月往外荡开。

      商鹏、商鹤两大元老高手喷出了他们最后一口鲜血,随丝带甩脱,拋往两旁,又撞得另两个想攻上来的竟陵将领和牧场战士伤跌地上。

      丝带绕空转了一圈,朝寇仲颈项缠来。

      寇仲自出道以来,历经大小数百战,从未想过有人的武功能如婠婠的出神入化,变幻莫测。

      难怪当日鲁妙子说若他们现在遇上祝玉妍,只有送死的份儿。

      事实上天魔功最厉害处,就是能随心所欲,在任何情况下也能伤人,教人防不胜防。

      试问若完全不知道她的招数变化,如何定得进攻退守的方法。

      商鹏、商鹤既精于联击之术,本身又是不可多得的高手,可是只一个照面便因摸不清她的手段,一子错满盘皆落索,被她以精妙绝伦的手法一举束缚四手,致完全发挥不出功力,挨打致死。

      此念既生,寇仲狂喝一声,旋身避过往他颈项缠来的丝带,大叫"小陵"时连续劈了三刀。

      每一刀均劈在空处。

      这实是一场赌博,赌的是徐子陵能及时赶至,在自己限制了婠婠活动的空间时,由徐子陵予她致命的一击。

      商秀珣见两老惨死,她亦是了得,猛提一口真气,把激荡波动的情绪完全压了下去,电掣而前,就在此刻,寇仲刚劈出了他妙至毫巅的第三刀,一直迅如鬼魅变幻,令人把握不到她位置的婠婠,忽地窒了一窒。商秀珣那还不知机,宝刃化巧为拙,挑往她像毒龙翻滚,似要往寇仲拂去的丝带一端处。

      徐子陵这时刚飞临婠婠的上空,不用寇仲呼叫提醒,也知此乃千载一时的良机,双掌全力下击,螺旋劲发。

      直到刚才一刻,婠婠均能操控全局,利用各人强弱参差,巧妙地逐一击破,可是当寇仲劈出了这悟自"奕剑大师"傅采林奕剑之术的三刀后,婠婠首次发现她再不能像先前般要风得风,要两得雨了。

      这时亭旁的战场中,众人或死或伤,又或根本接近不了婠婠,只余下武功最高强的寇仲、徐子陵和商秀珣三人,仍有反击之力。

      婠婠乃狡猾多智的人,否则怎能成为祝玉妍的嫡传爱徒,故意以最狠辣的手法击毙方泽滔,再采雷霆手段,逐一击杀诸人,那时竟陵和飞马牧场便垂手可得。但寇仲这出乎她意想之外的三刀,却使她首次真正陷入被围攻的劣势中。

      寇仲第一刀劈在她身后,形成一股螺旋刚劲,断了她后路。

      第二和第三刀,分别劈在她前方和右侧,完全把这两方封闭了。

      假若她是和寇仲单打独斗,此刻只要以天魔功里的"吸纳法",便可把三股旋劲据为己有,趁着寇仲提气当儿,要杀他有如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

      如要退避,也可往左移开,又或腾身而起。可是现在这两个方向都分别给商秀珣和徐子陵封挡了。余下只有凭真功夫硬拚一途。

      于此可见寇仲的眼力和手段是多么高明。

      婠婠秀眸射出前所未见的异芒,两把短刃从袖内滑到掌心处,幻起两道激芒,分别迎向商秀珣和徐子陵。

      她终于使出了压箱底的本领。

      这对长只尺二的短刃,名为"天魔双斩",乃阴癸派镇派三宝之一,专破内家真气,能令天魔功更是如虎添翼,威势难挡。

      此时寇仲的气劲以比婠婠猜想中的速度快了一线回复过来,黄芒闪打,拦腰斩至。

      三方面来的压力,换了别的人,保证要立即身首分家。

      可惜却是遇上了精通邪教无上奇技"天魔功"的婠婠。

      天魔功在剎那间提升至极限,以婠婠为中心的方圆一丈之内,像忽然凹陷下去成了一个无底深潭。

      这变化在表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纯粹是一种气劲的形成。

      阴寒之气紧锁三人。

      "叮!"

      接着是一连串剑刃交击的鸣响,可比拟骤雨打在芭蕉叶上的急剧和疾快。

      商秀珣首先与婠婠正面交锋。

      她使出了商家传下来最凌厉的独门剑法,每刺一剑,都绽出一个剑花,飘忽无定,却全是进手拚命的招数,务要使婠婠应接不暇,制造寇徐两人扑杀婠婠的机会。

      若让婠婠活着,以后必睡难安寝。

      婠婠一直避免与商秀珣正面交锋,就是知她剑法凌厉,擅于缠战。不过既无可再避,惟有施出祝玉妍自创的"搜心剑法",迅速无伦的刺出了十多剑,每一剑都刺在商秀珣振起的剑花的花心处。

      剑气交击。

      商秀珣感到对手每趟击中己剑,均有一道像至寒至毒的真气随剑破进她的经脉里,使她应付起来极为吃力。

      最骇人是无论自己招式如何变化,婠婠都像能洞悉先机似的早一步等待自己送上去给她刺个正着。

      攻到第十二剑时,婠婠已突破了她的护身真气,此时徐子陵双掌到了。

      "叮叮叮叮!"

      徐子陵双掌像鲜花般盛开,右手五指以奇奥无比的方式运动着,或曲弹、或挥扫,总能挡格婠婠往他疾刺而来的天魔刃。

      左手则一拳重击婠婠正攻向商秀珣的左臂。

      寇仲的井中月也和徐子陵配合得天衣无缝地拦腰劈至。

      际此生死关头,婠婠一对能勾魂摄魄的艳眸亮起蓝澄澄的奇异光芒,倏地收回攻向商秀珣的天魔邪劲。

      商秀珣本自忖重伤难免,见对方竟然鸣金收兵,猛运真气,把残余经脉内的天魔劲气悉数迫出体外,同时剑芒暴张,旺风般往婠婠卷去。

      三大高手,在占尽上风下全力出手。

      即管换了宁道奇来,怕亦要应付得非常吃力,动辄落败身亡。

      全凭寇仲的三刀,把整个战局扭转过来。

      其它人只能眼睁睁的旁观着情况的发展,谁都没有能力插手其中。

      就在这使人呼吸顿止的时刻,婠婠整个人似是缩小了,然后再暴张开去。

      婠婠先收起四肢,蜷缩作一团,延长了敌人攻击及身的少许时间,然后雪白的长袍像被充了气劲般离体扩张,迎上三人凌厉的攻势,她身上只剩下白色的亵衣,玉臂粉腿,全暴露在众人眼下,曼妙的线条,美得教人屏息。

      "蓬!蓬!蓬!"

      商秀珣的宝剑,徐子陵的拳掌,寇仲的井中月,只能击在她金蝉脱壳般卸出来的白袍上。

      "砰!"

      白袍在三股气劲夹击下,化成碎粉。

      三人同时被白袍蕴含的强大天魔功震得往外跌退。

      婠婠"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转青,像一片云般贴地平飞,剎时间到了墙头处。

      明月高挂天上。

      她完美无瑕的半裸娇躯俏立墙头,回眸微笑道:"七天后当妾身复原时,就是寇兄和徐兄命丧之日了。"

      倏地消失不见。

      众人脸脸相觑,无言以对。

      一名战士此时奔进园里,见到死伤遍地的骇人情景,双腿一软,跪倒地上。

      冯歌勉强挣扎坐起,哑声叫道:"什么事?"

      战士扬起手中的信函,颤声道:"牧场来的飞鸽传书,四大寇二度攻打牧场,配合江淮军向竟陵攻击。"

      众人无不色变。

      梁治抢前接过传书,递给商秀珣。

      寇仲和徐子陵你眼望我眼,心中想的是假若牧场大军不能来援,竟陵的将领又死的死伤的伤,这场仗还能打吗?

      商秀珣看罢传书,递往梁治,断然道:"我们立即回去,你两人去向如何?"最后一句,当然是对寇徐两人说的话。

      寇仲目光落到商鹏商鹤的尸身上,叹了一口气道:"我真的不知道,小陵你呢?"

      冯歌惨然道:"你们绝不能走,竟陵的存亡,全赖你们了!"
      战鼓震天。

      晨曦的曙光照耀在竟陵城头时,江淮军便从四方八面发动一波接一波的攻击,喊杀震天。不但截断护城河的源头,还以沙石填平了主城门外的一大截护城河。

      寇仲、徐子陵和负伤的冯歌登上城楼时,只见敌人大军缓缓注到城墙和汉水间的平原中,书有"杜"字的大旗在中军处随风飘扬,军容鼎盛,威势迫人。

      当矢石劲箭像雨点般投下,粉碎了江淮军的另一次攻势后,敌人正重整阵脚。寇仲和徐子陵头脑发胀的瞧着布在城外由三万人组成的庞大兵阵,茫然不知所措。他们虽是智计过人,但面对这种千军万马,对垒沙场的局面,却是不知该如何应付。

      冯歌在两人间颓然坐下。

      若非经两人出手替他疗伤,他恐怕仍要躺在床上。但现在还是气虚力怯,只是勉强支持,俾能在参酌权宜下把指挥权交到两人手中。

      七名守城将领来到三人身旁,均是满脸疑虑。

      这批将官是独霸山庄次一级的头目,无论经验实力,均逊于命丧于刚才与婠婠血战的将领。可是现在蜀中无大将,廖化亦要拿来充数。等如在一般情况下,怎轮得到寇仲和徐子陵来作守护竟陵的总指挥。

      四周全是冯歌的亲信亲兵,以免秘密外泄。

      冯歌沉声对七人道:"你们听到现在我要说的话时,绝不许大惊小叫,以免惊动军心,明白了吗?"

      众将点头应是。

      冯歌本身原是竟陵城的隋朝将官,德高望重,颇得人心,此时亦惟他能镇压大局。

      冯歌腰板勉强挺直,轻描淡写道:"庄主已被阴癸妖女婠婠杀了。"

      众将登时色变。

      冯歌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后,手掌翻开,露出从方泽滔尸身处解下的军符,正容道:

      "庄主临危授命,由老夫主掌山庄,但际此两军相对的时刻,庄主的噩耗,绝不可泄出,否则军心难稳。"

      众将悲愤交集,又是无可如何。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暗忖,方泽滔之死,首先已动摇了这七名将官的心。

      冯歌勉强振起精神,道:"由于我也受了点伤,所以难以亲自主持这关系到竟陵存亡的一战,只能从旁策划,有关一切攻守事宜,全由寇兄弟和徐兄弟负责,他们的命令,便如老夫亲发,违令者斩,明白了吗?"

      众将都已心乱如麻,六神无主,又知两人智计超群,神勇盖世,无不点头答应。

      有人问道:"钱将军方面如何发落呢?"

      钱云本是冯歌的顶头上司,但若论材能德望,均在冯歌之下。

      冯歌眼中闪过杀机,淡淡道:"这事我自会处置,你们立即返回岗位,等候命令!"

      众将领命去了。

      冯歌脸色由青转黑,骇得两人忙推动真气相助,片刻他才回复过来,但比之刚才更为虚弱。

      一阵晨风吹来,冯歌打了个寒颤,吓得两人忙把他搀进城楼去。

      冯歌把一名叫冯汉的将校召进楼内,此人是冯歌的亲侄,可以信任。挥退其它手下后,又着冯汉关上木门,才对寇徐两人叹了一口气道:"只要庄主噩耗传出,整个竟陵将会乱成一团,人人争相逃命,竟陵将不攻自破,两位可有良法。"

      寇仲沉声问道:"竟陵究竟有多少可用之兵?"

      冯汉代答道:"山庄本身兵力达三万之众,若加上临时编整入伍的壮丁,足有五万人。"

      徐子陵奇道:"那岂非比城外的江淮军还多出两万人。"

      冯歌辛苦地咽了一口气,道:"刚才所见,只是江淮军的主力部队,他们尚有数支队伍,在攻打其它城门,合起来兵力达七至八万之多,且他们的士卒无论训练、武器和经验各方面,都优于我们。"

      冯汉接口道:"我们山庄部队共分七军,以庄主的亲卫部队人数最多,兵力在八千人间,其它每军各四千人,大叔和我各领一军,其它领军的都给那妖女宰了,必须重新委任才成。"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头大如斗,面对的是于群雄争霸中纵横无敌的杜伏威,而己方则人心惶惶,乱成一团,此仗不用打已输了。

      冯汉叹道:"若大叔没有受伤,尚可稳定全局,跟敌人打上几场硬仗,但现在嘛?

      唉……"

      冯歌待要说话,忽然强烈咳嗽起来,喷出点点鲜血,触目惊心。

      寇仲和徐子陵忙助他行气运血,岂知他两眼一翻,就那么昏倒椅内。

      三人你眼望我眼,都乱了手脚。

      好一会后,寇仲断然道:"冯兄你立即持此军符出去,任命各军将领,然后再回这里共商对策,冯老交由我们照顾好了。"

      冯汉欲言又止,最后仍是依命去了。

      ※※※

      寇仲为躺在椅内的冯歌把脉后,放下他的手,松了一口气道:"他已能自行运气,这情况昏迷就要比清醒少受点苦。唉!那妖女真厉害,说不定连宁道奇都杀不了她。"

      徐子陵侧然道:"他们死得真惨。"

      寇仲默然片晌,细听从城楼外传来的马嘶战鼓之声,低声道:"不知飞马牧场的人能否安然离开呢?"

      徐子陵移到狭长的垛孔处,往外窥探,背对着他道:"理该没有问题。因杜老爹故意留出缺口,好迫竟陵城民由那个方向逃生,正好方便了他们。哼!除非老爹亲自出手,否则以商场主和梁治的功夫,应可安全护送骆方和许扬离去。唉!"

      寇仲来到他身旁,从另一放箭的垛孔往外瞧去,见到江淮军仍在遣军布阵,心中泛起无能为力的感觉,苦笑道:"不知是否以前我们太过顺景呢,所以今天得到了泰极否来的报应,现在我痛苦得想自杀,甚至有点憎恨自己的无能。"

      徐子陵默然半晌,忽地哈哈一笑道:"你想知道原因吗?"

      寇仲愕然道:"你指的是那方面呢。"

      徐子陵淡然道:"我指的是你的失去信心。皆因是从没有想过这世上竟有像婠婠那么狠毒厉害和狡猾的对手,眼白白瞧着她杀掉我们的战友,偏又毫无办法去阻止,于是连自己都恨起来,深怨自己的无能。假设你不能回复斗志,我们休想有命离开这里。"

      寇仲苦笑道:"你有斗志吗?"

      徐子陵虎目电芒一闪,点头道:"当然有!大不了不过一死。还记得白老夫子教下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苦其心志,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吗'?"

      寇仲立时挺起胸膛,肃然听着。

      徐子陵神光电闪的眼睛往他瞧来,续道:"现在我们正在生命的转折点上。试用你仲少的大脑袋想想,我们刚与天下第一妖女真刀真枪打了一场硬仗……"

      接着指着垛孔外漫山遍野的江淮军道:"而外面则是有机会统一天下的老爹杜伏威,我们能与这些睥睨天下的高手对抗,再非以前的市井流氓,又或一般江湖低手了。"

      寇仲立时大眼放光,精神抖擞道:"哈!我明白了,就以刚才婠婠不但杀不了我们,还落得负伤逃走,我们已是很了不起。不过以人多胜人少,亦非那么光采。"

      徐子陵摇头道:"争霸天下,那同江湖争斗。岂有什么公平可言!还要千方百计制造不公平的形势呢。婠婠是自幼受训,又有明师指点。而我们则是半途出家,还要盲目摸索,这便是不公平之极。现在我们要争取的是时间,在婠婠杀我们前把她杀掉,明白吗?"

      寇仲一声"明白",旋又有些儿泄气的道:"无论我们多么有信心,但现在摆明是敌强我弱之局,只要方泽滔的死讯漏了出去,竟陵便不攻自溃。唉!你教我怎办呢。"

      徐子陵皱眉道:"你定要改掉这容易兴奋,又容易沮丧的缺点,才有望能成就大事。

      男儿身处乱世,大不了就是战死沙场,马革里尸,还有什么令人害怕的。"寇仲沉默不语,但一对虎目却逐渐亮起来。

      徐子陵伸手抓着他肩头道:"在战场上,虽千万人冲锋陷阵,但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死亡更是无比的孤独!想想那种在千万人中独自奋身厮杀里的寂寥感觉,你便不会再为外面千军万马的场面所惑。仲少你不是要争霸天下吗?眼前的城外便有块试金石,我为的是竟陵无辜的子民,你为的却是要铺出争霸的路途。"

      寇仲哈哈一笑道:"果然是我的好兄第,每句话都像暮鼓晨钟般直敲进我的心坎里。

      不过我对竟陵子民的怜悯心和你并无二致。"

      此时冯汉旋风般冲进来,叫道:"不好!钱云被他的手下救走了,庄主的死讯随时会泄漏。"

      寇仲完全回复了往昔的决断和自信,冷然道:"你的委任使命完成了没有?"冯汉被他的镇定感染,平静下来,答道:"这个已没有问题。"

      寇仲仰天一阵长笑道:"好!就让我和老爹来打一场硬仗,看看我们谁的拳头更硬。"

      冯汉愕然道:"谁是老爹!"

      徐子陵答道:"就是杜伏威。冯汉你立即派人将你大叔送往牧场,还要派兵疏散城内妇孺到城外安全地点,若城破的话,就着他们投靠飞马牧场,商秀珣绝不会见死不救的。"

      接着瞧往寇仲。

      寇仲仰天再一阵长笑,透露出钢铁般的斗志和信心,领头走出城楼,到城墙去了。

      ※※※

      寇仲和徐子陵并肩卓立墙头,城外是军容鼎盛,旌旗似海的江淮军,人数增至四万人。

      杜伏威的中军布在一个小丘上,以骑兵为主,重装备的盔甲军为副。

      前锋军由盾牌兵、箭手、刀斧手和工事兵组成,配备了檑木、云梯、楼车等攻城的必须工具。

      左右侧翼军每军五千人,清一式都是骑兵。

      中军的后方尚有两枝部队,既可防御后路,又可作增援的兵员。

      此时太阳升上中天,普照大地,映得兵器烁烁生辉,更添杀伐的气氛。

      战鼓敲响。

      七十多辆专挡箭矢的铁牌竖车,开始朝竟陵方向移动,每辆车后隐着十多名箭手,只要抵达适当距离,便可以从竖高达两丈的大铁板后往城头发箭,掩护其它人的进攻。

      只要想想江淮军连历阳那种坚城都可攻克,便知这些看来全无美感只像一块块墓碑般的铁牌车不是闹着玩的。

      楼车开始推进,像一座座高塔般往他们移来。

      在楼车上的战士,由于高度与墙头相若,故不但可以把整个城头笼罩在箭矢的射程内,当拍贴城墙时,战士还可直接跨上墙头,攻入城内去。

      号角声大起。

      以百计的投石车在数百名工事兵的推动下,后发先至,越过了楼车,追在挡箭铁牌车之后。

      四万江淮军一齐发喊,战马狂嘶,令竟陵城外风云变色。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后,提气高叫道:"寇仲在此,杜伏威你敢否和我单独斗上一场!"

      他的声音远远传开,连千万人的发喊声仍不能把其盖过。

      守城的竟陵军民正被对方有系统和组织的严密大举进攻吓得心胆俱寒,闻声均士气大振,齐声吶喊,震天动地。

      以徐子陵淡泊的胸怀,也感热血沸腾。

      杜伏威拍马而出,现身山丘之上,冷喝道:"若方庄主能保证仲儿你输后,竟陵城便拱手让我,则杜某不吝一战。小儿无知,竟把万军对垒的沙场,看成儿辈戏耍之地,可笑啊可笑!"

      声音高而不亢,传遍丘陵山野,城外城内,还在余音袅袅,可见其功力之精湛,实在寇仲之上。

      最厉害是他把握机会运用心理战术,强调姜是老的辣,经验浅薄的寇仲绝不会是他的对手。

      挺进的江淮军一齐为主帅的豪言壮语喝釆。登时又把竟陵军民的吶喊声压下去。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婠妖女定是受伤甚重,故必须就近觅地疗伤,连通知杜伏威一声都来不及。若我们能在她复原前找上她,说不定可把她除掉。"

      寇仲遥望杜伏威,像听不到他的说话般低声道:"今次糟了,小陵快想办法。"

      徐子陵怔了一怔后,便明白过来。

      足音响起,冯汉和十多名亲兵来至身后,冯汉道:"撤退的事办妥!"

      果然杜伏威的声音传来道:"方泽滔你是否哑了!"

      徐子陵、寇仲和冯汉同时色变。寇仲朝山丘上的杜伏威喝道:"当老爹你被擒到庄主驾前时,庄主自会和你谈心事的。哈!"

      一阵长笑,不让杜伏威说下去。

      推着云梯的工事兵和盾牌兵开始移动,后面跟着的是冲撞城墙城门的擂木战车。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了个眼色,暗忖以杜伏威的精明老练,不对方泽滔的生死起疑才怪。

      冯汉低声道:"护城河已被填平,敌人可直接冲击城墙,我们能挨过今晚,战果已相当不错。"

      寇仲道:"要多久才可把所有人撤往牧场,我只要留下最精锐的山庄战士就成了。"

      冯汉道:"杜伏威的目的只在攻陷竟陵,再以之为据点从水陆两路攻打汉水沿岸的城市,以作进军洛阳的快捷方式。现在既填平了这边的护城河,其它军队都会调过来,俾能日夜攻城,所以百姓可在其它城门安然出城,只要有三天时间,所有无关人等都可远撤至安全地域。"

      寇仲道:"那我们就守他娘的三天,看看江淮军厉害至什么程度。"

      冯汉脸现难色道:"只怕军心不稳,钱云一向与大叔不和,定会借此机会夺取兵权。

      更怕是庄主死讯传出,人人无心恋战,那时要守上一个时辰都有问题。"

      寇仲断然道:"人望高处,水望低流。现在竟陵城百姓的唯一希望就是能撤往飞马牧场,而只有我们才可在这方面为他们作出保证,而非是钱云这种小人。让我们先和老杜狠拚一场,增强众将士的信心,再晓以利害,我才不相信大家蠢得不肯团结一致,为自己的生命和亲族的生命奋战。嘿!我怎样才可发出命令呢?"

      冯汉大叫道:"冯青何在?"

      一名年青大汉抢到三人前下跪敬礼,答道:"冯青在!"

      冯汉道:"这是我亲弟冯青,寇帅有什么指示,通知他便可执行。"

      寇仲首次被人唤作寇帅,大感飘飘然时,一名卫士仓皇奔上城墙,报告道:"不好了!钱云将军领着数百亲兵,正朝这里走来。"

      徐子陵哈哈一笑道:"守城的重任由寇帅负责,钱云由我应付使成。"

      说罢扯着冯汉去了。

      寇仲的目光回到城外去,挡箭车正逐渐接近投石机的投程内。

      冯青提醒他道:"寇帅,就快可以发石放箭呢!"

      寇仲冷然道:"让他们再走近一点,石头箭矢才更有劲道。"

      冯青忙吹响号角,以讯号通知守城军士不可轻举妄动。

      寇仲大喝一声道:"随我来!"

      大步沿城墙而行,冯青和一众亲兵慌忙追随其后。

      寇仲边行边抚慰众守城士卒并为他们打气,众人都知他神勇无匹,虽弄不清楚为何他会忽然代替了方泽滔的位置。但是见他双目电闪,身形笔挺雄伟,走起路来龙行虎步,声音透出强烈的斗志和信心,一副不可一世的气派,故所到处都惹起阵阵致敬和喝采声,士气为之大振。

      走了近半里的城墙,寇仲又掉头往回走,并大声喝道:"你们听着,竟陵军必胜,江淮军必败。"

      众将士随他一起喊叫,声冲宵汉,把敌人的冲次喊杀声全盖过去。

      冯青佩服道:"庄主便从来不懂学寇帅般激励我们。噢!可以投石放箭了。"寇仲从容不迫的朝江淮军瞧去,果然其先锋队伍已进入百丈的范围内,微笑道:"还可以等一下。"

      冯青还想劝说,寇仲停在一座投石机旁,凝立不动。

      敌人继续挺进。

      ※※※

      钱云领着三百名支持他的卫兵,气冲冲的沿着城门大道往主门赶来。

      现在竟陵城的主力均集中在这里,只要他能杀死冯歌,控制权就会落到他手上去,那时再收拾寇仲和徐子陵也不迟。

      正想得心花怒放时,劲气压顶而来。

      战马首先失蹄跪地,把钱云拋掷往前。

      钱云堕地时往上瞧去,只见徐子陵从附近的楼房顶往自己扑来,想拔剑时,胸口剧痛,惨叫一声,当场毕命。

      徐子陵落到众兵之间,又腾跃而起。

      四周冲出过百箭手,把随钱云来的士兵包围起来。

      冯汉高举军符拦着前路,大喝道:"弃械者生,反抗者死。"

      徐子陵落到他身旁,威武若天神。

      众兵见钱云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下就此了账,谁都知大势已去,纷纷投降归顺,一场内战,就这么的化解了。

      ※※※

      寇仲检起一块重若百斤的大石,大叫道:"杜伏威,看看你的挡箭车成什么样子。"

      再暴喝一声,运足全力,把大石往冲到离城墙只有十七丈许的挡箭车掷去。

      大石先升高丈许,接着急旋起来,疾往挡箭车的竖板投去。

      城外城内的人都瞪眼看着,但若这样子可以用一块石头把挡箭车箍毁,则谁都不肯相信。

      但寇仲确表现出惊人的神力和准绳。

      "轰!"

      大石正中竖板,还把竖板砸成粉碎。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挡箭车不往后退,反往旁倾跌,"蓬"的一声颓然侧倒,压伤了十几个人。

      众人均看呆了眼。

      守城将士爆出震天采声。

      寇仲知时机成熟,狂喝道:"投石放箭!"

      吶喊声中,分布在长达一里的墙头上,以百计的投石机弹起的巨石,与无数劲箭,雨点般往攻来的近万敌人投去,一时车仰人翻,惨烈之极。

      攻防战展开了新的一页。

      寇仲低声对冯青道:"成了!现在就算他们知道你的庄主已死,都不会有问题了。"

      冯青眼中毫无保留地射出尊敬的神色。

      ※※※

      当徐子陵赶返墙头,竟陵军正粉碎了敌人的第一波攻势,留下了以百计的尸骸,十多具破烂的挡箭车、楼车、无数弓箭和兵器。

      由城民组成的工事兵不断把矢石滚油等运往墙头,补充刚才的消耗,墙头满是来回奔走的军民。

      寇仲发出的每一道命令,将领都毫不犹豫地遵行。

      江淮军战鼓交鸣,残兵才退,另一组五千人的军队又开始往城楼推进,务使他们应接不暇。

      徐子陵来到寇仲身旁,望往城外道:"钱云已解决了!"

      寇仲却像没有听到般,指着百多架正往城墙移来的投石车道:"这些笨家伙很厉害,刚才撞塌了我们几处墙头,还砸死了数百人,若这么下去,我们恐捱不到明天。你有什么办法呢?"

      徐子陵想了一会,道:"不若由我带人出去冲杀一阵如何。"

      寇仲皱眉道:"那会有什么作用,若让人截断了退路,除了你外恐怕谁都不能活着回来,况且这些笨东西又不是可轻易毁坏的。"

      徐子陵道:"只要我们时间掌握得好,一批人负责斩杀和驱散敌人,另一批人负责往这些什么楼车、挡箭车、投石车淋上火油,而墙头上的人则负责发射火箭,保证老爹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寇仲拍墙叫绝,当下忙命人点起五千精兵,交由徐子陵调度,到城门处作准备。

      "轰!"

      石碎激溅,一块大石落在寇仲身旁的墙头处。

      寇仲大喝道:"放箭!"

      墙头箭垛发出数千劲箭,朝蜂拥而来的敌人射去。

      两辆楼车,直冲过来。

      车未至,十多人已腾身跃起,凌空掠至。

      寇仲知对方高手来了,幸而见不到老爹杜伏威,大喝一声,跳上墙头,井中月化作一股厉芒,朝来敌卷去。

      两人应刀拋飞。

      寇仲井中月左右劈出,另两个踏足墙头的敌人立即溅血堕下城墙去。

      但仍有七名敌人成功登上城墙,杀得守城兵士人仰马翻。

      寇仲游鱼般闪到正与敌人交手的冯青身旁,井中月闪电般朝那以双斧往冯青砍劈的五短身材的壮汉划去。

      螺旋劲起。

      "当!"

      井中月破入双斧之间,倏又收回。

      那矮汉双斧堕地,额际现出血痕时,寇仲井中月又往另一抡刀的敌人挥斩。

      "叮"的一声,那人的大刀被井中月摧枯折朽般硬生生切断,骇然退后,寇仲底下飞出一脚,把那汉子踢往城外去。

      寇仲再扑入另三名敌人中间时,矮汉的尸身才刚着地面,可见他的行动如何迅快。

      众守城兵将精神大振,剑矛齐出,把尚余下的五名敌人迫在墙角处。

      寇仲杀得兴起,刀刀均似是与敌偕亡的招数,见敌便杀,鲜血飞溅中,余下两人见势色不对,就那么跃下墙头,落荒而逃。

      寇仲跳到墙头上,举刀狂呼道:"竟陵军必胜!江淮军必败!"

      众战士齐声响应,一时天摇地动。

      寇仲高喝道:"开城!"

      ※※※

      吊桥降下,徐子陵领着三千战士,策骑冲出,见人便杀。

      敌人的攻城队伍那想到竟陵城敢会开城,登时乱作一团,四散逃开。

      另有二千人持着装满火油的�子,将火油倾洒在敌人的攻城战车上,又忙即放火燃点,更添声势。

      寇仲瞧着城下火头处处,但心中却是冷若冰霜,一丝不漏地察看敌我形势。

      战鼓声起。

      江淮军两翼的骑兵队伍从左右两方杀来增援,一时蹄响震天。

      寇仲卓立墙头处,状若天神,举剑叫道:"收军!"

      冯青忙鸣锣和吹响号角。

      徐子陵冲散了敌方一组近千人的盾牌步车后,押着阵脚退返城内去。

      墙头万箭齐发,射得对方的骑兵一排排倒往地上,难作寸进。

      "砰!"

      吊桥关闭。

      不再待寇仲吩咐,城墙上军民同声高呼"竟陵军必胜!江淮军必败!"

      欢声雷动。

      寇仲看到对方至少有一半攻城楼车、挡箭车和投石车陷在火海里,舒了一口气后下令道:"我们轮班休息,怎都可以握过这三天的。"

      冯青等此时对他已是心服口服,同声答应。

      ※※※

      "轰!"

      擂木像怒龙撞击在城门处,发出震耳欲聋的一下巨响。

      敌人又猝然发动另一次狂攻。

      在墙头一角倦极而眠的徐子陵醒了过来,睁眼一看,睡前本是完整的墙头露出一个塌陷的缺口,城外漫山遍野都是火把光,耳内贯满喊杀声、投石机的机括声、车轮与地面磨擦发出的尖响、石头撞到地上或墙上的隆然震声。

      "哗啦啦!"

      徐子陵不用看也知这一声是滚热的油倾倒到城墙下的声音。

      徐子陵长身而起,左手一挥,捞着一枝不知由那里射来的冷箭,沿墙头朝主城门方向走去。

      守城军民正在来回奔走抗敌,人人眼睛血红,脑中似是只有一个简单的目的,就是以任何手段把来进犯的敌人堵住和杀死。

      墙头上伏尸处处,殷红的鲜血不住添加在变得焦黑的血迹上,但谁都没空闲去理会。

      天上密云重重,星月无光。

      墙头火把猎猎高燃,染得一片血红,眼前所见有如人间地狱。

      假若没有记错的话,现在该是江淮军大举攻城后的第八天。

      敌人的兵力不断增加,又对其他城门假作佯攻,以分散他们的兵力。

      他和寇仲不眠不休地指挥着这场惨烈的护城之战,到刚才实在支持不下,才假寝半刻,岂知一下子就睡着了。

      战鼓骤响,他已有点分不清楚来自何方。

      "轰!"

      今趟又是擂木撞在城墙的声音,脚下似是摇晃了一下。

      "砰!"

      一座楼车刚在前方被推得倾跌开去,连着上面的江淮军倒在城外地上,也不知跌伤压伤了多少人。

      他终于看到寇仲了。

      这位好兄弟笔挺地傲立墙头,俯视城外远近形势,不断通过传讯兵发出各种命令,一派指挥若定的统帅气度。

      他身上染满鲜血,恐怕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那些血是自己的,那些是来自敌人的。

      箭矢雨点般交射着。

      徐子陵来到寇仲身旁,寇仲朝他瞧来,眼内满布红筋,把他扯往一旁道:"这次糟了,恐怕捱不过今晚了。"

      指着远处道:"那边的城墙被撞破了一个缺口,我们全赖沙石堵塞着,牺牲了很多兄弟,我看老爹快要亲自出手呢。"

      徐子陵皱眉道:"妇孺不是全离城了吗?我们为何还不撤走。"

      寇仲苦笑道:"城中仍有这么多军人你说要走便走得成吗?不要看现在人人奋不顾身,只要撤退命令发出去,包保他们争相逃命,乱成一团。更何况我们和江淮军已结下解不开的血仇。在他们乘胜追击下,我们只有全军覆没的分儿。现在只有比比�力,看谁捱不下去,唉!照看都是我们捱不下去居多呢!"

      徐子陵纵目四望,守城的竟陵军民,在对方日以继夜的猛烈攻势下,已变成伤疲之师,若一旦被敌人突破缺口,攻入城内,由于双方仇怨甚深,敌人势必见人便杀。在这种情况下,以自己和寇仲的性格。怎都做不出舍他们而逃的事来,最后结局就是一起壮烈殉城。寇仲的话就是这么个意思。

      寇仲再凑到他耳旁低声道:"这是否命运注定了呢?第一次当统帅便完蛋大吉。哈……

      噢……"接着咳个不了。

      徐子陵助他搓揉着背脊道:"你是否受了内伤?"

      寇仲狠狠道:"刚才又来了几个高手,给其中一个抽冷子打了一拳,不过他的臭头却给我割了。"

      此时有人仓皇来报:杜伏威的主力大军移动了。

      两人心中叫苦,硬着头皮登上哨楼,冯汉、冯青都在那里,人人脸色凝重,像是预见到末日的来临。

      攻城的都往后撤开,让新力军作新一波的强大攻势。

      城墙外的原野尸骸遍地,似在细诉着这八天八夜来惨烈的攻城战。

      广阔的城野火光点点,漫无边际。

      战鼓号角齐鸣,马蹄车轮声,响彻天地。

      寇仲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暗自苦笑,到今天他才明白到统帅的不易为。

      徐子陵陪他来到缺了一角的外墙处,冯汉沉声道:"杜伏威现在把所有军力均集中到这边来,估计兵力达八万人。而目下我们的人全加起来只在一万人间。敌人以八倍的兵力攻打我们,以眼前的形势,我们很难捱过今夜。"

      哨楼顶忽地刮起一阵狂风,吹得各人衣衫飘扬。

      寇仲仰首望天,只见乌云疾走,徐徐道:"假若天公造美,下一场大雨,究竟对那一方有利。"

      众人同时剧震,学他般望向夜空。

      冯汉道:"那我们就有救了!"

      话犹未已,一道电光画破天空,照得各人睁目如盲,又再一声惊雷,把战场上所有声音全遮盖过去。

      豆大的雨点照头打来,由疏转密,不片刻变作倾盘大雨,千万火把逐一熄灭。寇仲仰天长笑道:"感谢老天爷,因为你老人家尚未要亡我寇仲,只要我能躲过杜伏威的亲身追杀,终有一天竟陵会回到我寇仲手里来!"

      接着大喝道:"这场仗我们已输了,立即分批撤退,我和徐爷押后,拚死保护你们安全离去。"

      众将见两人义薄云天至此,无不心头激动。

      徐子陵冷喝道:"还不即走,谁有把握去接杜伏威的袖里干坤。"

      众将全体跪下,拜了三拜,才领命去了。

      雷雨交加下,寇仲和徐子陵衣衫尽湿,却仍对视长笑,说不尽的豪情壮气。
      雷雨交加下的竟陵城有如鬼域,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目送一批批的竟陵军士匆匆从北门撤走。

      到最后一批包括冯汉、冯青在内的战士撤退时,众人均感依依不舍。

      寇仲硬着心肠喝道:"走吧!迟恐不及哩!"

      冯汉也分不清楚脸上的水滴是雨还是泪,悲叫道:"我们一起走吧!"

      徐子陵坚决摇头道:"只有我们两人才可引杜伏威追来,你们快走!"

      冯汉大叫道:"异日只要听到两位爷们举义的消息,而我冯汉尚有一口气在,定必来投附两位。"

      说罢策马追着队尾而去,转瞬没入雨电交击的茫茫暗黑处。

      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策骑并肩缓缓而行,任由风雨打在身上马上。

      每当电光闪烁时,长街两旁的店铺楼房都像透明了似的,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气氛。

      寇仲苦笑道:"想不到第一次真正上战场便吃了个大败仗,把整座竟陵城赔了出去。

      哈!真是好笑!我现在整个人都麻木了,你曾见过这么多人在你跟前死去吗?"

      徐子陵仰脸任由大雨倾盘泻注,像是要让雨水洗去战袍染上的鲜血和身上十多处大小伤口的血污,吁出一口气道:"得得失失,怎能计较得那么多。你和我只可尽力而为,在任何情况下做好本分吧了!今天若你是大获全胜,令你以为得来容易,说不定会种下他日更大的败因。哈!所以今趟是败得好。"

      寇仲捧腹狂笑,牵动了各处伤口,旋又变成惨哼,喘着气道:"对成败得失,我总不能像陵少你般瞧得那么洒脱,或者我是天生的俗人吧!他娘的!咦!"

      两人猛地勒马停定。

      漫天风雨的长街前方,就在闪电裂破上空,照得天地一片煞白时,现出一道颀长的人影,就算此人化了灰,他们也从他的高冠认出是杜伏威。

      他终于来了!

      ※※※

      杜伏威发出一阵震耳狂笑,充满了杀伐的味道,忽又收止笑声,冷哼道:"人说虎毒不食儿,但我杜伏威今晚必须在这雷雨之夜,出手收抬你这两个不肖子,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寇仲敬了一个礼后,"铮"的拔出井中月,高举头上大笑道:"为了争霸天下,父子相残,兄弟︻门儿︼墙,乃平常不过之事,老爹你何用介怀。"

      破风声从后面隐约传来。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均知来的是杜伏威方面的高手。

      只是一个杜伏威已教他们难以应付,若陷进江淮军高手的重围内,那还有命逃出生天。

      徐子陵微笑道:"老爹请恕孩儿无礼!"

      猛夹马腹,朝杜伏威冲去。

      寇仲亦策马前冲,井中月化作厉芒,破开了风雨,朝杜伏威劈去。

      螺旋劲发,风雨被刀势带起,化成一束狂�,随刀先至,声势惊人之极。

      徐子陵比寇仲快了半个马位,到离杜伏威只有丈许时,全力一拳击出,掀起了另一股雨水,朝这纵横江淮的霸主击去。

      杜伏威那想得到两人进步了这么多,更是首次遇上螺旋劲,不过他身经百战,一个旋身,卸开徐子陵挟着风雨轰击及身的怪劲,同时腾身而起,两袖飞扬。

      这两袖乃他毕生功力所聚,实是非同小可。

      "轰隆!"

      一道闪电,就在不远处画过。

      雷声震响,长街明如白昼。

      徐子陵猛勒马缰,战马人立而起,朝杜伏威踢去。

      杜伏威微一愕然,徐子陵已滑贴马侧,脚尖踢中他的左袖。

      寇仲的井中月同时击中他右袖。

      徐子陵此着,其中实包含着极奥妙的道理。

      要知杜伏威本以为会先击上徐子陵,然后才轮到寇仲,故此两袖左重右轻,定计先把徐子陵拂下马背,再全力对付寇仲。

      高手相搏,时间与招数的拿捏实有决定性的关键作用。

      岂知徐子陵利用战马,不但迫得杜伏威要临急改变攻击的角度,还迟缓了一线,无奈下急把左袖部分功力撤往右袖,以应付寇仲雷霆万钧的一刀,再打不响他本是天衣无缝的如意算盘。

      "霍!霍!"两声后,接着是"叮"的一声清响。

      徐子陵有若触电,整个人连着惨嘶的战马往后拋跌,骇人之极。

      寇仲的井中月疾劈在杜伏威袖内乾坤的护臂处,立时被震得全身伤口迸裂,渗出鲜血。胯下战马被两人交击的气劲撞得横移时,他已腾身而起,井中月化作千万刀影气旋,把退了一步的杜伏威卷在其中。

      以杜伏威之能,亦不得不放过徐子陵,运起双袖,全力应付神勇无比的寇仲这舍命的一击。

      徐子陵承受了杜伏威绝大部分的内劲,在和马儿一起背脊触地前,喷出一口鲜血,功行全身,元气又回复过来。

      此时后面的伏兵已迫至三十丈之内,正全速赶来。

      徐子陵知这乃生死关头,猛提一口真气,轻按堕地惨嘶的马肚侧处,借力滚地,直朝杜寇两人交战处急滚过去。

      十指劲发,十道螺旋劲气像箭矢般射向杜伏威的双脚。

      杜伏威的第二个失误,就是想不到徐子陵能这么快作出反攻,故虽心切扑杀寇仲,此时仍不得不先顾着老命,暴喝一声,腾跃闪躲。

      气势如虹的寇仲怎会错过这千载一时的机会,井中月急拦腰扫去,却任得脸门空门大露,完全是一派进手拚命的招数。

      杜伏威提气升起,变成头下脚上,右手箕张如爪,抓往寇仲的天灵盖。

      另一手戟指点出,劲气直刺徐子陵背心。

      这几下交手快如电闪,三方面都绞尽心思,各出奇谋妙着,令人叹为观止。

      寇仲大笑道:"爹中计了!"

      倏地横移,来到杜伏威下方,双手握着井中月,往上疾砍,取的是杜伏威的咽喉。

      徐子陵两手撑地,借力斜窜,两拳齐出,发出一股狂大无比的螺旋劲气,夹着风雨朝寇仲头顶上的杜伏威击去,威猛无俦。

      此时杜伏威的手下最近者已迫至十丈之内,只要杜伏威能多撑片刻,寇徐两人便休想有命离开。

      以杜伏威的城府之深,仍禁不住生出悔意。

      当他得到竟陵军弃城逃走的消息后,由于心切杀死两人,故只带着少数高手全速赶来,把其它手下均拋在后方,又想不到两人的武功进步了这么多,这是第一个失误。

      第二个失误就是跃空闪躲,变得无法以巧劲应付两人怪异无比的螺旋劲气。即管以他的功力,亦难以同时硬拚两人的全力一击。

      "轰!"

      电光乍起,驾雷轰鸣之际,杜伏威使出压箱底的本领,左袖扫正寇仲的井中月,而右袖则迎上徐子陵的双拳。

      劲气交击。

      杜伏威喷出一口鲜血,拋飞远处。

      徐子陵则堕往地面,也喷出了一口鲜血。

      寇仲一手把徐子陵扯起来,斜飞而起,跃上道旁一座楼房瓦顶处。

      两名江淮军的高手追扑而至,给寇仲反手一刀,硬生生迫得掉回地上。

      杜伏威落在长街另一边处,凝立不动。

      徐子陵这时给寇仲输入真气,回复过来,一拳击出,另一人亦应拳拋跌,"蓬!"

      的一声掉在泥淖里。

      "轰!"

      天地一片煞白。

      回复黑暗时,两人早不知所踪。

      杜伏威大喝道:"不要追!"

      杜伏威长长吁出一口气,摇头叹道:"不愧是我的好儿子,你们追上去也没有用。"

      ※※※

      两人滚下斜坡,掉在一潭泥淖里,再无力爬起来。

      大雨仍是照头照脸洒下来,雷电却渐趋稀疏。

      离开竟陵后,他们望北逃了三十多里路,到现在已是油尽灯枯,提不起真气。身上的大小伤口疼痛难当。

      两人并排躺着,不住喘息。

      寇仲辛苦地道:"你还休息过一会,我却是连续八日八夜未试过像现在般躺得四平八稳的,哈!终死不了,连老爹都奈何我们不了!"

      徐子陵呻吟道:"不要那么快便自夸自赞好吗?目下只要遇上个小贼,也可要了我们的命。"

      寇仲喘着气笑道:"老天爷不会那么不近人情的,嗯!若婠妖女亦在附近养伤可真个有趣哩!"

      徐子陵不再说话,调气运息。

      寇仲合起眼后亦再睁不开来,进入天人交感的深沉睡眠里。

      ※※※

      大雨在黎明前终于停下,晴空驱散了乌云,暮春的晨光洒在两人身上。

      到太阳升上中天,寇仲才首先醒来,睁眼一看,才知躺在一道小溪之旁,溪旁林木婆娑,景色极美。

      另一边是座小山丘,斜坡长满嫩绿的青草,坡顶林木茂密,果实累累。

      寇仲�腰坐起,昨夜的痛楚已不翼而飞,伤口均愈合结疤,哈哈一笑,弹了起来,舒展四肢。

      徐子陵被他惊醒过来,见他一身破衣,满脸血污泥污,却仍是一脸欢容,坐起身抱膝奇道:"仲少为何这么开心呢?"

      寇仲盘膝在他对面坐下,叹道:"我从未试过感到生命像这一刻般宝贵。当你见到这么多人在你跟前死去,便会知道当时能活着实在是个天大的奇迹。我并不是开心,而是享受活着的喜悦。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子陵点头道:"说得好,至少我们仍有几天生命去享受。"

      寇仲虎目寒芒一闪道:"婠妖女虽然比老爹还厉害,但想杀我们仍非易事。最怕是她召来阴癸派的高手,甚至'阴后'祝玉妍,那我们就要完蛋大吉了。你有甚么好提议?"

      徐子陵哂道:"瞧你成竹在胸的样子,不如爽快点说出来吧!"

      寇仲微笑道:"我的计划可分作两部分,首先是要隐藏起来,教婠妖女找不到我们。"

      徐子陵恍然道:"你是指利用鲁先生的面具扮成别个人吗?不过若我们走在一起,以婠妖女的精明,说不定仍可认出是我们改扮的。"

      寇仲道:"路上这么多发战争财的人,随便找一档加入同行,便不会那么惹眼了,而且还顺便找寻玉成他们,希望他们没有把私盐丢掉就好了!"

      徐子陵道:"另一部分又如何?"

      寇仲眼中杀机大盛,狠狠道:"不是她死,就是我亡,我要尽一切手段,把阴癸派上上下下杀个清光,否则寇仲两个字就要掉转头来写。你会反对吗?"

      徐子陵想起商鹏、商鹤等惨死的情况,点头道:"完全同意!"

      寇仲俯近少许,压低声音道:"婠妖女定然猜到我们会北上洛阳,更会设法与玉成他们会合。所以……哈……你该明白了……哈!"

      徐子陵愕然道:"你不是想以玉成他们为钓饵把阴癸派的人钓出来吧!这样等于拿玉成四人的生命来玩耍。"

      寇仲摇头道:"这叫置诸于死地而后生,由今天此刻开始,我们要全心钻研我们的奕剑之道,否则再碰上婠妖女都也是白饶,徒惹她耻笑。"

      徐子陵哈哈一笑,站了起来,道:"上路前先洗个澡如何?"

      ※※※

      天上洒着毛毛细雨,道上泥泞处处,湿滑难行。

      两人在竟陵北五十里的一座小乡镇买得庄稼人的粗布麻衣,戴上面具,摇身一变,成了一老一少两个采草药的乡下人,沿汉水重返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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