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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   沈予殊趴在病房外的玻璃门上看向房间内,房间布置得温馨自然,如果不是墙角的心跳监测器,几乎看不出来是医院的房间。
      一个白衣女子正温柔地替熟睡的沈宁整理被单,将她额头一缕头发收在耳边,最近几天沈宁醒来时的状态还是不太好,通常早上和心理医生聊过以后就会想方设法地找到手机试图给沈家打电话。
      医生在谈话期间诊断出她在潜意识里并不喜欢这样的行为,可思维已经固定,甚至不给沈定泽打电话就会变得焦虑不安,也许是沈家多年对她有刻在骨子里的规训教养,人前还好,人后沈宁就会变得有些神经兮兮,在病房里不停地来回踱步,说一些含混不清的话,不停地向虚空报备自己的行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自己很乖。
      “我这样又和沈定泽有什么区别呢?把她关在一个地方,然后做所谓的对她好的事情。”沈予殊每天都会来陪她,有的时候沈宁愿意见他,有的时候刚看见他沈宁就会开始尖叫。
      “有点区别的吧,”温淮若有所思,他指着房间里的女护士说,“你不是给她找了高中时期的好友来陪她吗?虽然护理流程还不太熟练,但是这几天的加急培训已经把基本操作都熟练了。而且你还给她讲睡前故事,要知道,她都没给你讲过。”
      当年沈宁突然出事,好友曾一度找过她好久,却被沈家严防死守,连沈宁的通讯方式都被时时监听,只对别人说是出国留学了,后来沈宁再度出现时已经对沈父沈母言听计从,好友更是根本联系不上。
      直至前段时间,沈予殊为了了解沈宁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而拜托温淮温家彻查,才联系上了这位眼角已有了皱纹的女子。
      这位女子听说沈宁的遭遇不太好之后就立刻想来照顾她,沈予殊原本还担心会打乱她的人生安排,直至温昀表示这算什么事,直接让陈伯出面安排好了私人护理教程和就近的住宿,大手一挥开了一个正常人都无法拒绝的薪酬。
      “……”伤感的情绪一下就从沈予殊的脑袋里如同潮水般退去,沉默良久,他感慨道,“有钱真的很好。”
      而如今的沈宁虽然记忆混乱,却还是对好友有天然的亲近,这几天已经对好友十分依赖,渐渐想起,理顺了许多事情。
      沈予殊低着脑袋一边忧心沈宁的情况,一边琢磨今天晚上给沈宁讲什么睡前故事来培养感情,却没注意到自己后颈毛衣里的衬衫没有整理好。
      温淮笑了一下伸手将他的领子翻好,顺手摸了一把沈予殊有些长了的头发。
      房间之内,白衣女子半坐在沈宁的床边,满身的净,窗外风拂过风铃叮当作响,她的指尖轻轻蹭过沈宁睡得微微泛红的脸颊。
      沈予殊突然回想起自己还在孤儿院的时候,那个院长其实是很好很温柔的人,她收留了很多被遗弃的孤儿,并找老师教导他们,在沈家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拨款下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好。
      可是有那么多的孩子。
      所有人穿着统一批发只有大小不一的服饰,每天像个被规定好程序的小机器人,在固定的时间醒来,吃饭,和志愿者、教师们玩耍,连累都不能轻易说出口,因为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大家的名字只是为了区分,像是小猫小狗,胖胖的小姑娘叫做圆圆,漂亮的女孩子叫做丽丽。
      沈予殊那时候不爱说话,孩子们叫他小哑巴,大人们叫他严严,因为看起来很严肃。
      但实际上沈予殊记得最清楚的是自己的编号,是16号,代表着第16个来到这里的孩子。
      小的时候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隔壁姐姐的喃喃自语,她大了沈予殊大概三岁,在休息时间里最经常做的事情就是抱着还是小小一团的沈予殊说只有乖,才会被收养,会被喜欢。
      那个女孩日复一日地练习得体的微笑,笑得沈予殊有时候想扯出她的眼球看看喷涌而出的是血液还是机油。
      最终她如愿成为了在沈予殊记忆力最早被收养的孩子,在她被领走的那一天,沈予殊学着她曾经的样子冲她微笑,那个姐姐第一次对他露出了满意欣慰的眼神。
      后来的某一天,那个姐姐因为收养人家暴而回来了。
      她变得不会再笑,一被触碰就可怜得瑟瑟发抖,再也不会把沈予殊抱在怀里,于是那一天,沈予殊跑到后院,恶狠狠地将泥土抹在了自己的衣服上。
      他不讨喜,不会笑,行为怪异,瘦得像个乞丐,逐渐被嫌弃,被排挤,然后在那里长到了被沈宁收养的年纪。

      “在想什么?”温淮轻轻晃了晃他的手,春末天气已经回暖,但沈予殊的手还是经常变冷,于是闲暇时间温淮总是牵着他,将自己的体温顺着指尖沾染沈予殊的全身。
      “啊。”沈予殊想了想,说,“想起了第一天见到沈宁……妈妈的日子。”

      也许有些东西会随着记忆美化,但沈予殊清楚地知道,那真的真的是个很好的日子,没有半分虚假。
      阳光是真实的,空气也是真实的。
      他身上的脏污是真实的,握着他的手也是真实的。
      沈宁就在那里,没有穿着后来那般束手束脚的端庄旗袍,没有盘发,反而是一身很简洁的长袖长裤,脸上未施粉黛,正温柔地看着他,眼角有一些细碎的鱼尾纹,却透着一股平和的味道。
      那个女人眼神迷茫,蹲下来摸他的头,柔软的掌心顺着他凌乱的头发抚过后颈,力道轻得像是在安抚一只容易受惊的幼猫,微微笑着说:“你看着好眼熟呀,我觉得我很喜欢你。”
      然后他有了妈妈,有了家,还有了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名字。
      即使后来再不堪,他也会想,最开始的时候,在沈宁眼里,自己是特殊的。
      沈宁给了他一个特殊的名字,于是结果如何就变得不重要了,他变得能和那个面容已经完全模糊的姐姐共情,一起变得像腐烂掉的鲜花开在骷髅上。

      等到最后一波寒潮过去,就可以把厚重的羽绒服换下来,沈予殊老爱穿着件毛衣在屋子里乱跑,可是温淮总觉得他会冷,所以两个人没有什么事情要干的时候经常一起窝在温淮开着暖气的房间里。
      温淮买了个毛绒软绵的懒人式榻榻米沙发,沈予殊很喜欢,于是动不动就往沙发里面缩,像懒洋洋的猫科动物,在觉得安全的地方伸个懒腰后迷迷糊糊地睡着。
      只是温淮也不会太纵着他,隔段时间就会把他叫起来刷套卷子,所以沈予殊虽然仍在房间,但还是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属于即将高考的准高三生的压力。
      “这不应当,”沈予殊有时候会被温淮从软绵绵的毯子里硬生生地刨出来,终于在有一次情绪彻底爆发,精神恍惚地控诉,“我还只个高二学生,这种强度的学习时间不适合。”
      从初中开始就是这种学习强度,导致一度营养跟不上差点长不高的温淮在这个时候,会怜爱地摸摸他因为睡觉而翘起几缕头发的颅顶。
      王志远前两天想趁着最后几天假期叫他们出来玩,可是沈予殊当时在忙着处理沈宁的事情,再见面的时候已经是开学了,王志远剃了个寸头,看上去有些凶,但在许知晚面前还是那只乖巧大狗勾。
      “沈哥,你寒假作业写完了吗?”大狗勾贼眉鼠眼地问。
      沈予殊:!
      “你要说这个我就不困了,”他略带骄傲地抬起头,从书包里抽出分好类的试卷夹,“你要哪一科……”
      却见王志远也从书包里拿出了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沓试卷。
      两人面面相觑:“……”
      沈予殊:“?”
      王志远:“怎么回事沈哥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你怎么会写完了?我还等着借你抄呢?”
      沈予殊:“你写完了才奇怪吧!”
      “我有一个催我写作业的女朋友啊!”
      “我没有吗?!”
      温淮:“咳。”
      而坐在他们身后的顾阳由于一整个寒假都在陪自己终于醒来的哥哥复健,导致完全忘记写作业这回事,此刻在后面补作业补得焦头烂额:“我没写,我没写好吧,给我给我。”

      新学期的开始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课程更加精简化。
      叶哲柳似乎也终于放弃了让温淮加入竞赛班的想法,在纠缠了温淮一个学期加寒假后终于放弃,在校园论坛上开盘的帖子哀声四起。
      值得庆幸的是,在经历了一个寒假之后,大家似乎忘了曾经的沈予殊在他们嘴里是多凶神恶煞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的魔鬼,反而在论坛知名博主烧什锦的带领下一致认为他与夏敛可以争一争校花的头衔。
      胡涛和顾阳对此乐见其成,每天凑在一起和林诗诗一起研究怎么给沈予殊刷票,而王志远十分不服气,他觉得许知晚的知性美吊打一切。
      并且由于刚刚开学,学生们大都人心浮躁,黄云飞天天为了如何有效终止学生违规,至少不要光明正大玩手机而焦头烂额。
      与他相反的是,徐文洋沉浸在快乐的海洋里,每天都有新的八卦,他最享受的就是看到听众们大吃一惊时瞪大的双眼。
      明明才遇见他们半年多,可沈予殊总觉得自己和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久到提起自己的少年时光,不再是动辄的打骂和无视,不是自卑无奈到没开始就决定放弃。
      而是翻开的书页香,耳边吵闹却不厌烦的嬉笑,和自己一转头就可以看到的温柔眼神。
      他被这些东西填满,得到了神明奖赏的勇气,义无反顾地奔向了春天。

      “快点快点,你们几个动作好慢啊!”操场上,何时锦站在他们班最前方,焦急地催促着几个粗心大意此刻才匆匆赶来的同学。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恰到好处地露出素来被包裹在宽松校裤里细白纤长的小腿。
      她的身边站着林诗诗,少女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的粉色裙子,脸上打了一层薄薄的粉霜,能看出手法并不熟练,但她的眼睛亮亮,清澈动人,胡涛不停地在他旁边逗她开心,而路过的同学都会惊艳地悄悄看她一眼。
      清河一中从开校至今就有为学生们举办成年礼的传统,在高二风和日清的一天,即将步入高三,即将成年的学生会会换上自己最正式的衣服宣誓,尽全力完成自己的梦想,度过不负自己的一生。
      黄云飞在领奖台下不停地调整自己的领带,像是在求夏敛帮他再整理整理,旁边叶哲柳好整以暇地含笑看着他们。台下大家都不习惯对方身着正装的样子,全都在忍着兴奋和好奇不停地对着彼此乱摸,笑容猥琐,场面一度极其不堪。
      沈予殊随意地站在队伍最后方,灰色的西服外套挂在手肘处,少年一身简单的雪白衬衣,没有打领带,领口开着两颗扣子,露出清瘦的锁骨。
      他扭头看向温淮,对方介于成年人和少年之间的身形已经很好地能将衬衫制服的轮廓诠释完整,袖子往上折了两折,露出了有力的小臂。
      沈予殊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却撞进了温淮带着笑意的眸子里。
      温淮回来上学之后就再也没有刻意把自己的脸藏起来过,弄得教导主任特地找他谈了一次话,只希望他不要刻意散发魅力,不然一个沈予殊一个温淮,学校是真的很怕他们的同班同学没有心思学习。
      不过显然他的担忧没有用,唯一被温淮影响到的同学是个男性,还得到了上学期的进步标兵嘉奖。
      说实话,温淮的五官凌厉棱角分明,非常具有进攻性,尤其是点睛之笔的眼睛,单眼皮之下是幽深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某个人的时候很容易给人一种压力倍增的感觉。
      而此刻他的眼睛微微弯起,一眨不眨地盯着沈予殊,显得十分温柔。
      饶是相处许久,沈予殊也还是有些顶不住这样专注的目光,忘记了那些许的失落,忍着烫红的耳尖拽了一下温淮:“别看了。”
      温淮反手握住沈予殊,在乱哄哄的人群中十指交扣:“嗯。”
      王志远在旁边出神地摸着自己发达的肱二头肌:“这就是我当初拼命考上清一的理由其中之一啊——盛大的成人礼!”
      他激动地一挥拳,差点没直接挥到旁边顾阳的鼻子上:“只有在这里!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觉得自己像个人!”
      “也不必如此。”顾阳心有余悸地离他远了点。
      沈温二人倒没他们这么激动,前一个月温淮就已经成年了,他爸给他举办的成年礼才叫一个夸张,至少一再被温家刷新三观的沈予殊觉得至今十年之后都没什么能让他比那一天更加震惊。
      端庄的校歌逐渐响起,操场外围挤满了前来凑热闹的其他年级的学生,而家长们也在操场最后,等待迎接他们正在度过人生中最重要一天的孩子们。黄云飞在领奖台上作为学生会会长代表这一届即将成年的学生们发言。
      台上的领导们正襟危坐,甚至比往日更为严肃,而王志远他们的神色也变得平静稳重,大家都依稀感受到了这一天的重要性,台上黄云飞的演讲即将步入尾声——
      “人生漫长转瞬即逝,有人见尘埃,有人见星辰。那些美好的,褪色的,凑成了独一无二的他们,凑成了我们完完整整的人生。”
      空中清风吹过,学生们在黄云飞声音落下的那一刻将自己手上所有抛向天空,耳畔皆是欢呼雀跃,连空气都变得滚烫热烈。
      沈予殊站在人群中,紧紧握住了温淮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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