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尘 香损楼台 ...
-
“嚼蕊，把外面的人都回了吧。”
罗若黎从床榻上探起身，苍苍的抖开床帘，对帘外的丫鬟说。嚼蕊朗朗的答了个是，合了门退出去。
喜红色酥香软榻，躺下两个人都绰绰有余。而自己手所置的身边的位置，却一直没有温度。几月之前成亲那日礼乐声还在耳边，却向是葬歌将她生生吹进了这张牙舞爪的是非地。
空空的平整的软榻，映进她的瞳仁中不知是喜还是悲。
近日来感了些小风寒，送了补药的名医，御医，以及江湖深居不出的仙医，几日里都纷纷送了药贴来这江南邺庄，此刻在门外的，是诸如“江陵方侍郎”或“姑苏鸠漠路十三员外”，甚至“北疆蒙将查摩王爷”的府员来慰问她的伤疾。她这个当事人还没见到，一帮人马就在竹枝屋外议论了开来。似乎光是闻着这雅致别苑里的气息，就能闻出她病根来处。
待久了，她也不想见这些人。她是谁？邺庄少主夫人。邺庄少主夫人感了伤寒，半个天下也感了伤寒。她十分清楚，这一层意思尽了，也是给他邺家的大脸面。若是未曾嫁过来，是万万受不到这分担待的。
嫁进邺庄，这个在三个月前以及更早的岁月里，曾是天下无数女人的梦。她打碎了她们的梦，自己却碎了自己的命运。
拉下的红纱帐后的容颜，因为几日来的病而藏在红色中苍白中，往后仰过去，手里缠绕的轻纱轻而易举的从手中脱落，直到门外轻轻咳嗽了几声。
是嚼蕊的声音，随后便是十分小心翼翼的乖声诺诺：“…少庄主。”
门应声而开，风中的气息一瞬间让她心中生起毒液来。她记得她的病因谁而起。
那日南宫雅落水，她跳下去救他，却忘了自己本不识水性。而她的夫君，先将南宫雅救出来。随后便忘记了寒冬三日还在水中的她。
他不爱她。
他有深爱的人，南宫雅，那个容貌艳群芳的男子，曾经一度盛极半个大江南北的御都南宫世家最后一位少爷。
第一次在邺庄见到南宫雅时，罗若黎还以为那是年轻时那位让江湖众人如痴如醉的邺夫人。惊艳，便是对南宫雅最好的诠释。
尽管不甘心，她却真的不愿与南宫雅争。
若是说妒忌，也许曾经在看到自己的夫君对南宫雅疼爱有加时，是有三分。可是在面对南宫雅时，却又无论如何都妒忌不起来。
她不是笨女人。
她懂琴棋书画，她晓通诗书礼仪。她可以用她的身份将没有任何地位可言的南宫雅压到无法抬头，她也可以妒忌对他使用手段让邺九华回到她身边。
可是这一切在面对南宫雅时似乎都失去了作用。
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妒忌一个男人。
穿堂风凉凉的刮在她没有掖好衣襟的后背，引得胸腔内一整灼痛。握了拳抱在胸口咳了几声，却觉了一丝暖意在身后。
隔着衣物贴上来的温度，隐隐也能感觉到身体的形状。
她记得那日从水中被人救起来时，双眼已经迷蒙，却看不到他对着南宫雅时那种可以让她心安的神情。她对着所有人用近乎哀鸣的声音解释，南宫雅落水真的不是她做的，却没有人听她。
所有人都有理由相信她会这么做。
并不恨他，因为本没有恨的资本。连爱都称不上，何来恨？
此刻胸中灼烧却愈发强烈，引得眉心酸痛，眼睛也胀得睁不开。若是此刻让他看见自己哭，却是太好笑了些。
在岳麓宫的少年时，便知道了他这个人。从小就从姐姐与旁人那处听说，自己等及年岁便会嫁入邺庄，那个权倾天下，叱诧不二的领土。在几乎所有人心中，邺庄远远超过了朝廷的威严，更有它如仙境般的三分不可知。她从小一直幻想着，自己命中注定的夫君会是如何一个人，便是这明暗不定的十多年猜测中，却是怀着另外一番心情来的邺庄。
拳引在胸口，突然十分的安心。
像从前在岳麓宫时的爹爹，母亲和姐姐怀抱中的感觉，还有那个人带过给她的复无可复的气息……她想告诉揽着自己的邺华修，她从来没有对南宫雅起过歹心。
她其实想要指在他的胸口，问他，我知道其实这里并没有我的位置。
她想要说，你若是爱他，我并没有争的余地。
如此蜷在他怀中，竟渐渐入眠。没有多余言语，是此生第一次，却不想也会成最后一次。
醒来时，睁眼中空空的屋中就只有嚼蕊一人。红着眼睛卧在角落藤几上的丫鬟见她醒了，不等她张口，抢在她问之前说：
“……少庄主他昨晚来过。”
“我知道。”
嚼蕊便又想了想，说，“刚才少庄主他已经走了。”
从榻上坐起来，她淡淡对嚼蕊笑了笑，“我知道。”
手抬起来时木木的发着沉，她示意嚼蕊要换衣服，嚼蕊却没有意会。懒得说话，她坐起来自己披了件元色宽袍，抱着膝坐在藤几上，桌板上放了几只早点饭点，青花漆里饱满的珍珠色稠液，涔的她两颊瑟瑟吐气。
摸摸肚子，几日饿着没有吃多少东西，是饿得慌了。前日姐姐来邺庄看过她，心疼得她不住骂着邺庄管饭食的厨子。
邺庄的饭膳和好吃，她却从未以少夫人的身份进过正堂吃饭。日日自己和嚼蕊在竹枝阁里吃着，不用注意那么多礼节的，吃得到也滋味。
漆画象牙箸在嚼蕊突然的一声尖叫声中落到地上。
“少夫人——！”
嚼蕊从后面冲过来，一面道着歉一面帮她拾起地上的象牙箸，又手忙脚乱的伸手去要扶侧身而来的她。罗若黎挡了一下，反手将嚼蕊扶起来，扶在自己面对坐下。
“……少夫人，您是好人……嚼蕊虽然与您相处不过几月，少夫人对嚼蕊没有一点对下人的架子，却像是嚼蕊的姐姐一样……
清明的双眸朗朗的对着丫鬟的眼睛，目光里的神情示意她说下去。嚼蕊眼眶红起来的时候又迅速将头低下去，轻纱裙前是湿漉漉的一片：
“少夫人，少庄主走了之后，之后……雅公子过来过。”
罗若黎端起那只精致的碗盏，细细打量了一圈，淡淡道，“那么这早膳想必就是他送过来的了。”
言语平静，没有一丝波澜的温婉语气，仿佛嚼蕊只是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笑话。而这样的语调却逼得嚼蕊越发慌了起来。
“少夫人，雅公子他……我们做下人的不敢乱说，都可以看得出来雅公子把您当做眼中钉，他今天来这里……”
“我知道。”嚼蕊的目光里，罗若黎将对面几只碗碟拉过来，问，“那，他说过什么？”
嚼蕊止了啜泣，“他说，他说……”
“快说啊！”
突然盛怒的少夫人，将面前的丫鬟吓到有些愕然，忙忙的跪在她坐的藤几面前，带着哭腔和恐惧不带喘气的说：
“雅公子他说，这是少庄主和他吩咐给少夫人您调养病情的，还说要少夫人您好好保重身体……”
罗若黎心中也已经猜到了□□，却依旧要逼着嚼蕊说出那个最后让自己死心的答案。怜惜的神情低头看着面前仓皇不知所措的小丫头，换了最初的温柔的语调，却不能维系从胸腔中发出来的颤音。
她早该猜到的。
早该猜到邺华修不会有如此好心。昨晚来看她，想来是来看她还能活多久。昨夜温情，险些让她有所眷恋。病情已无大碍，那么邺华修一定是怕她病好了又打扰了他和他的南宫雅了罢？明明觉出她的好转，却又明里不将此事泄露他人。
所以送来这么一份精心准备的早膳，传了嚼蕊这么一番话，好让她身体与心一起死去。
罢了，罢了。
命注定她该如此吧。
记挂的，放不下的，在她心中也依旧放不下。
往日在岳麓宫度过的十八年年华，父君，母亲，哥哥，诺儿，还有十二皇叔，此刻是否从邺庄知道了自己的消息呢。
若是知道了，皇叔一定不会放过邺华修吧。
抚着腰间的指节，清淡秀雅的女子樱唇里轻轻坠了口气：“嚼蕊，出去罢。”
＊＊ ＊＊＊＊＊ ＊
＊＊ ＊＊＊＊＊ ＊
今天正午过后，这件事便会成为江湖众人的谈资。
也许会有人为她报不平，会指责会臭骂南宫雅或是邺华修，但不会有人为她主持公道。
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而与邺庄少主为敌。
一碗毒药下肚，坦然而笑，万事过去从此与她无关。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前尘 香损楼台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