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像NPC》桃良

1、第 1 章

　　当飞机在万米高空开始剧烈颠簸时，整个机舱里乱作一团。空姐们站立不稳，纷纷跌倒在地上，哭喊声，质问声不绝于耳。第12排有个孩子在抽泣，年轻的父母把他护在怀里；14排的座位上一对情侣正在吻别，还有一个在写遗书。唯有第13排的三位乘客出奇的镇定。靠窗的是一位神态安详老者，他手把佛珠，口中念念有词：“南无阿弥陀佛……”走廊一侧的乘客也不示弱，从容的掏出一本圣经，在胸前划着十字，对中间的乘客说：“主与你同在。”中间那人闻言点了点头，继而目视前方。他正襟危坐，剑眉微蹩，十指紧扣。虽然每一次颠簸，都让他一身冷汗，但他只能忍耐，随后更用力的夹住双腿。诚然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因为生理问题而苦恼，确实有些大煞风景，可人有三急，哪个都是要命的事啊。如果此时起身去洗手间，万一飞机一个不稳，他忍耐不住就……想想还是觉得不妥，他更用力的夹紧了腿。身旁的老者不明底细，只见他面有难色，就安慰道：“年轻人，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不要太执着了。”此话一出，飞机突然猛的下坠，就像蹦极一样俯冲下去，对，不要太执着了，他想。至少在最后一刻，他是痛并快乐着的。
　　醒来以后，他发现眼前是一条颇有古风的繁华街道，而他自己正处于街道的末端，向远处望去，是碧海蓝天，还有点点的渔船停靠在港口。这就是传说中的酆都吧，他想。不过这酆都不仅一点不阴森恐怖，反倒是一派和谐的景象，而且商业氛围还很浓，“包子！糖葫芦！……”之类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他稍微有些混乱，此时不是该排着队在奈何桥头等着喝孟婆汤吗？戳戳，他察觉到有人在一旁捅他，转过头一看，身后有好大一个美女正望眼欲穿的看着他。从不曾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他一时惊为天人，半响才反应过来，有些手足无措的问道：“有，有什么事吗？”
　　女子打量了他几眼，说：“我要学钓鱼。”
　　“哈？”这么个大美女的要求自然是不能回绝的，比如，扛个大米，打个流氓什么的。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就问：“您说什么?”
　　美女有些惊异看着他，然后一字一顿的用极为标准的普通话重复了一遍，“我.要.学.钓.鱼。”
　　钓鱼？钓什么鱼啊？他突然灵光一闪，莫非钓鱼是某种暗语。他上下打量着美女，难道地下面也有特种职业？
　　美女显然被他看的很不爽，戳了他一下，“磨叽什么，赶快带我去啊。”
　　他汗，这地府的小姐居然强行销售，“我也不是不乐意。”他解释道，“可我一个新鬼，还没人给我烧钱呢。”
　　美女一下子退出去老远，且面带惧色。他想这是怎么了？大家还不一样都是鬼嘛，装什么柔弱啊。肩上突然一重，他转过头来，拍他的虽然和刚才那个不同类型，但依然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女。“喂，”美女爽朗的一笑，露出一排贝齿，“我要钓鱼！”
　　怎么又是钓鱼，他纠结，这地府的特种行业未免太繁荣了些。“我不会。”他干脆说。
　　“不会？”美女有些诧异，掏出一个类似掌上电脑的小巧物件，像是在查询什么。然后又抬起头来看他，颇为纳闷的说：“没错啊。”
　　“这个NPC有问题。”刚才躲出老远的美女开口说道。“刚才就胡言乱语的，现在又装疯卖傻。”
　　“真的？”后到的美女决定自己再尝试一下，对着他用一种实验性的口气说：“我要钓鱼。”
　　“大姐，你们别闹了。”他觉得自己被调戏了。
　　“有意思。”后到的美女貌似对他的反应颇为感兴趣，眯起眼睛打量他。
　　“不会是BUG吧？”先来的美女问。
　　后到的美女摇头。“应该不是，我的大号以前学过。”
　　“那这是怎么回事。”先来的美女对这种区别待遇很不满。
　　“我听说这回的更新改动很大，”后到的美女说：“据说NPC的智商都上调了。也重新设计了一些情节。”
　　“原来如此。”先来的美女点点头，而后指着他说：“那现在怎么办？”
　　“嗯……”后到的美女围着他转了两圈，“喂。”她用胳膊捅了他一下，“要怎样，你才肯教我们钓鱼啊？”
　　以前他也是玩过网络游戏的，所以就二位美女的谈话来看……难道这里不是酆都？“请问，这是哪？”他问。
　　听他如此说，二位美女交换了一个“看来有戏”的眼神。先来的美女的试探性的回答：“这是衡阳镇。”
　　“衡阳镇是哪？”他问。
　　“嗯……”先来的美女有些不确定的说：“衡阳镇在凌云上脚下。”
　　“凌云山又在哪？”
　　后到的美女再次拿出那个掌上电脑，按了两下，说：“凌云山在东海这张大地图上，东海在种族分类上属于水族的领地，水族的大本营在龙宫，龙宫的坐标是……”
　　他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请问，我们现在这个地方，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些，这些通通都隶属于什么。”
　　“哦。”两个美女恍然大悟，“原来是做宣传的。”
　　“寻仙！”二人异口同声的回答。
　　“寻仙是？”他还抱有一丝丝的希望，或许这不是他知道的那个寻仙，或许这是酆都的某个区域。
　　“寻仙是世界上第一款运用了‘虚拟现实’技术的网络游戏。”
　　“寻仙是目前在线人数最多的网络游戏。”
　　“寻仙是最好玩的网络游戏。”
　　“寻仙是……”
　　两位美女拍了半天马屁，口干舌燥之余，发现自己正在讨好的这位，脸上不但没有任何开心或是不好意思的表情，反而一副看破红尘，立地就能成佛的样子。
　　“我明白了。”他点点头，寻仙他还是知道的，那种铺天盖地的广告攻势，想不知道都难。他目沉如水，望着远方的海天交界线，内心的告白是：我穿越了，没有穿到异世界做种马，也没能成为一方霸主……这也就算了，现在的情况是穿到了虚拟世界，不要说做种马，连实体都没了。
　　“那……”先来的美女跃跃欲试，“快教我们钓鱼吧。”
　　纵然面前秀色可餐，怎奈他心里五味陈杂，又想到那秀色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就冷冷的说了句：“我不会。”
　　“开什么玩笑。”先来的美女不悦，“你不会谁会？”
　　“我凭什么要会？”他反问。
　　“因为你是于小鱼啊。”
　　“什么于小鱼。”
　　“于小鱼不就是教钓鱼技能的NPC吗？”说着，先来的美女也掏出一个掌上电脑，“游戏精灵上不是明明白白的写着：说起钓鱼那就一定要找衡阳城里的于小鱼讨论一下心得了，说不定他还会将他的独门钓鱼秘法倾囊相授呢。”
　　听着标准的官方介绍，他扼腕，一个大好青年难道就这样阴错阳差的成了一介跑腿的小NPC了吗？终其一生，就在教人钓鱼和教人钓鱼中度过，然后等着别人点一下删除，就和过气游戏一起消失在本来就已经是虚拟的世界里。他不服，于是他抵赖：“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是于小鱼，你认错了。”
　　此话一出，两个美女都阴阳怪气的笑起来，“拜托。”先来的美女指着他的头顶，“是我不识字，还是你不认字啊。”
　　他抬眼，三个写的再明白不过的大字正顶在他头上；于小鱼。
　　先来的美女看他缓缓的垂下头，以为他已经认命了，就得意的戳他，“行啦，事实摆在眼前，赶快教吧，别浪费时间啦。”
　　后来的美女也以为大功告成，不禁感慨，“现在得NPC啊，真是比女人还麻烦。”
　　谁知他抬起头来，虽然换做一种幽怨的口气，但依然还是那句：“我不会。”
　　还不待先来的美女发作，后到的美女一把揪过他的领子，“你.是.不.是.找.揍？”
　　他别过头去，意思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后到的美女这辈子也没见过像眼前这位死猪不怕开水烫类型的NPC，举在头顶的拳头一时悬在那里，打下去也不是，不打下去也不是，干瞪着眼生气，没有办法。
　　接着又陆续来了一些玩家，先来的美女已经麻利的把过程跟每个人都讲了一遍。有不相信的人自己亲自去试，结果更糟，连于小鱼的一句答话都没得到，只好一个个灰溜溜的走开了。后来这些Loser围成一团，商量着对策，还时不时的回过头来，怨念的瞥一眼坐在台阶上望着大海发愣的于小鱼。
　　转眼已到傍晚，不远处的海面上一线橘色的波纹，来自那西沉的落日。于小鱼起身，向着海边走去。“哎，你们快看啊，于小鱼走了。”有玩家发现后大叫。大家看着这一诡异的现象，不禁面面相觑，“连NPC都知道下班回家啦？”
　　“会不会是什么新的防沉迷系统？”
　　“要不问问他。”有人指着于小鱼的背影说。
　　“你疯了，那是个NPC耶。”
　　“你去哪啊？”可还是有好事者手做喇叭状，对着于小鱼喊了一句。
　　于小鱼渐行渐远，仿佛要融进那橙色的落日里，那声回答也仿佛来自天际：“我妈叫我回家吃饭！”
　　有海鸟低行，有海风徐来，有椰声阵阵，坐在圆木搭建的码头上，身边的钓者的是蓑笠翁，看潮汐涨落，看夕阳西下。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日子，可是，他却想要逃，因为这一切都是虚幻，不或是一段程序，一张图片罢了。但是能往哪逃呢，或者能够逃的了吗？说不定他本身也已经成为一段程序，一张图片而已了。他唏嘘，昨天自己还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思考的是天大地大，何去何从时。今天他就成了一个热门网络游戏里的NPC，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争取，因为一切都已设定好了。
　　他抬头，天很高，很高。他低头，海很深，很深。不知道这样的海能不能淹死人……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蓑笠翁声音悠扬，丝毫不在意是否惊跑了下面水里的鱼儿，也不在意身边的人是不是被他吓得差点掉到水里去。“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蓑笠翁依旧不徐不疾的念着他的诗，“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真是个不折不扣的NPC，他冷笑，起身想找个安静的场所。可蓑笠翁突然转过头来，正对着他，这张脸……眉眼间似曾相识，
　　“你……”蓑笠翁开口。
　　“什么？”他有种莫名的悸动。
　　“你看见我孙子于小鱼了吗？”蓑笠翁捋着胡须，“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影，钓技都荒废了。”
　　怪不得似曾相识，原来蓑笠翁的脸和水中倒映着的于小鱼的脸只是皱纹和胡子的区别而已。疯了！他无声的呐喊，难道今后的日子里除了千篇一律的教那帮人钓鱼以外，就只能和这帮白痴NPC混在一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