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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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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二天早上我收到肖毅的短信,给了我他那个法院朋友的电话。我本来就想给林佩打个电话问问我走了之后的状况,侧面问问海默最终的态度,虽然想来状况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林佩会劝海默能不离还是别离,海默也并没有什么真下了决心。进入操作性步骤的时间还早。但我还是先给肖毅的朋友打了电话。做好最坏的准备吧。我想。
我没想到肖毅的朋友是个女的,她一听到我的名字便说肖毅给打过招呼,语气很是热情。我一边猜测肖毅和这个女人的关系,一边介绍了海默的大体情况。她听完了说:“这个案子简单,没有孩子的抚养问题,也没有过错方,就是财产的分割。”
我说:“家产都是女方赚的,男方对这个家的贡献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她说:“不管是谁的赚的,都是婚内财产,得平分。”
我说:“这太不公平。”
她说:“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说罢又笑笑,“你看以前我们处理的案子,都是男方赚钱多给女方平分了去喊冤,女人们就骂男人是黑心肠。位置倒换一下,被骂的还是男人。”
我也笑:“谁让我们是女人呢。世界上男人已经够算计女人,女人再不互相帮衬,怎么办?”
“是啊,”她说,“所以建议你的朋友如果真想离婚,又不能达成协议,就赶快转移财产。法院只对能证明的财产做分割。”
我频频点头称是。千恩万谢了之后挂了电话就给林佩拨过去。
林佩象是还没有睡醒的样子,懵懂地问我是谁?我耐下性子等大小姐醒过困来,跟她解释说我昨天回来太晚,就没打电话,但实在放不下心,所以一早打电话问问情况,没想到还是打扰了她的清梦。
我问她:“海默最后怎么说的?到底打算离还是不离?”
林佩没精打采地说:“没选择了,事情有了变化。”
“什么变化?”我着急。
林佩吞吞吐吐地说:“海默怀孕了。”
我吃惊:“她怎么在这当口怀孕了?不是说感情不好么?”
林佩沉默了一会,用少有的严肃口气说:“素人你这话说给我听就罢了,若是让海默听见,就太伤人了。海默说要和王立刚离婚也是这两天的事情,之前人家怎么就不能有正常的夫妻生活?”
隔着电话我脸也红了半截,把话头岔开:“那她打算怎么办?”
“海默打算要这个孩子。”林佩说。
我说:“王立刚那个混账样子,她还打算给他生孩子?”
林佩说:“有些事情你不明白的。”
我对她这种口气很反感,不错我一直单身,但到底也是女人,怎么就说这些事情我不明白?
我反驳:“为了孩子去维持不幸的婚姻,孩子更不幸。”
“哎呀,”林佩烦恼,“叫我怎么跟你说呢。对海默来说,怀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如果这个孩子再不要,她这一辈子可能就没机会做母亲了。”
我隐约觉得她话中还含着话,追问:“为什么?”
林佩犹豫:“这些事情,我本不该跟你说的。”
我光火:“你们两个,原来还背着我私相授受!”
林佩叹口气,“到这个地步,我同你说了好过你去问海默。你都不知道海默吃了多少苦。”
我不言语。
她顿了顿接着说:“海默刚毕业的时候,怀过一次,当时也不可能结婚,就做了。找了家小医院,做得不太好。做完后又要瞒着父母,又要瞒着单位,连假都没有休。结果就落下了妇科病。我也不便和你细说。总之医生说她受孕的机率非常低。这次能怀孕,算是上天眷顾,海默多喜欢孩子你是知道的。”
“我自然是知道的,”我喃喃地说,“可我真不知道她还有这些故事。”
林佩轻轻地说:“你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我们怎么好和你说这些。”
我赌气说:“我没有性生活不代表我是禁欲主义者,只是因为我没有遇到合适的性伴侣。难道这也受歧视?”
“为这个你倒生气了,”林佩怪我,“你想想海默的处境多么难。”
“我怎么不想着她,”我不满,“你可知我一大早巴巴给个法院的朋友打电话咨询离婚的事情,生怕她吃了亏。”
“唉,”林佩说,“再说吧。我还困着呢,昨天陪了海默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挂掉电话我忿忿地坐了半晌,照道理我该去看看海默,可心里憋着一口气。本来我们三个,我觉得我和海默更亲近一些,谈话更深入一些,林佩从小到大都是娇滴滴经不得一点事的样子,在一起也就能讨论个减肥化妆品衣裳什么,却没想到海默和她倒有些秘密我不知道的,这让我很郁闷,觉得被人欺骗了似的。
郁闷了一会,我想还不如再去看几处房子,想到有自己的房子的自由,心情也转好一点。
经过父母房间时,我往里瞟了一眼,看到妈正坐在窗前发呆,阳光照在她的头发上,一丝丝的白十分显眼。
她听到动静,转过头问我:“又出去?”
我走到她面前,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记忆中的油亮柔软已在岁月里悄然干涩,妈最好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我最好的日子也就要过去了。
我眼眶突然有些潮湿,手落在她的肩膀上,温柔地说:“不如我陪你去做做头发?染一染,再锔个油好不好?”
妈意外:“你今天没有安排事情吗?”
我说:“也没有什么事情。你知道的,我能有什么事情呢?”
妈自言自语:“早知道你没有事情,我就应了你冯阿姨。”
我浑身的汗毛刷地立起来:“冯阿姨又要给我做媒?”
妈尴尬地笑笑,笑容中带着几分讨好的意思,没了一贯的理直气壮。我隐约感到这是由于我提出搬出去的缘故。这伤了她的心,她想要阻拦又觉得胜算寥寥。自小我便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下了决心要办的事没有半途而废的。她生怕迫我做不爱做的事会加快这个进程,但又不舍得放过这一个机会。
她委曲求全的心啊。
我侧过脸,淡淡地问:“这次是什么人?”
妈惊喜于我没有例行地发发脾气,忙不迭的介绍:“是个硕士呢,学中文的,比你大上两岁,在一家国有企业做老总的秘书,算是副处级。你冯阿姨拿了照片来,小伙子挺精神的。”
“不会是离过婚的吧?”我问。
“没有,绝对没有。”妈妈拍胸脯保证,从她的小包里取照片给我看。
照片是那种典型的到此一游型,一青年男子于某古刹一角,面容中带着点路途的疲惫。尚好的是看起来这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没有醒目的优点,也没有扎眼的缺陷。
妈窥我的脸色,我下意识地笑了笑,说:“那就见见吧。”
“我这就给你冯阿姨打电话。”妈兴奋起来。
这几年来,好像也只有这些事能调动她的神经。不一会她转回头告诉我:“都安排好了,等一会你冯阿姨带那个男的过来,你们一块出去吃中饭吧。如果聊的好的话,下午还可以去个公园,现在玉渊潭的樱花该开了吧?你们可以去看樱花!”
看她喜滋滋的样子,仿佛我这一去,好事就定了。
我问她:“我答应去相亲,比陪你去做头发,还能让你高兴是吧?”
妈愣了一下,说:“当然了,做头发我自个也能去,用不到你。”
一段时间以后,我回头看当时的自己,恩赐似的对母亲说这句话的样子,恨不得坐时空机器回来,给自己两个耳光。其实那时候我已经隐约感到,在这个世界里,真正掏心掏肝对自己好的,也就是自己的亲妈。但人最善于折磨的,也仅能折磨的,是爱自己的人。
我问妈:“那个男的叫什么?”
妈想了想:“叫张志勇。”
相亲安排得非常顺利,这让妈很满意。她环顾四周,自言自语地说家里乱了点,手忙脚乱的开始收拾,又督促我快去换衣服,打扮得娇俏些,别邋里邋遢。
我想起昨天林佩说的话,外销的东西要讲究包装,真是贴切。到底换了件鹅黄的贴身毛衣搭配灰色长裤,披件草绿的外套。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竟也有点自我陶醉。
但张志勇并没有直接上我们家里来,冯阿姨来了说,他觉得第一次就见伯母会尴尬,就把车子停在了楼下,让冯阿姨来说明原因,他在楼下候着。我从窗口看下去,是辆白色的宝来,旁边站着一个穿黑皮夹克的男人,正往楼上张望。目光相对,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个小动作让我对他有了种莫名的好感。
我看了看妈,妈对不能面见候选人略失望,但还是高高兴兴地说:“你去吧。”
张志勇见到我,礼貌地笑了笑,殷勤地替我拉开车门,我说谢谢。现时绅士风度难得,不过他做秘书的,这应该也算是职业素质。
发动车,他转头问我:“去哪儿?”
我说:“随便。”
他笑笑说:“就知道你会说随便,我在无名居定了位子,清淡的淮扬菜,行吗?”
“行。”我说。
一路上无话。到了餐馆,我才发现这原来是个颇为别致的去处,一桌桌都是用老式的隔断隔开,还拉着杏黄的帘子,不是包间,倒有些戏院里情侣座的意思。
坐定了之后他问我喝什么,我说苹果汁就好。他要了两杯苹果汁,又把菜单递给我,我说从来没有来过,不知道什么好吃,请他点。他却执著地说初次见面,不知道喜好,还是你来点,我什么都可以。推让之间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他在给我出题。
这就是相亲中的角力了。两个陌生人要在短时间内互相了解,判断出是否有进一步花费精力金钱交往的必要,只能创造机会拿着放大镜一丝一扣的去看。刚才他选无名居便是表明了自己的定位,现在要看我点菜了。
我在心里冷笑,当下也不再推辞。虽然没来过无名居,淮扬菜总是吃过的。斟酌了一会,我点了两个凉菜,老醋蜇头,糟毛豆,三个热菜,上汤煮干丝,咸蛋黄炒丝瓜,半只干烧麻鸭。想了想又把菜谱递给他,说:“你看看行不行?”
他随手把菜谱递给服务生,吩咐:“加一客清汤狮子头,分两份上。再加两份酥皮海鲜汤。”转头对我说:“这里的狮子头最有名气。”
想起进门时注意到无名居前面还有国宴两个字,我问,“是因为总理的缘故吗?”
他赞许地点点头。
我说:“以前家里过年的时候也做清汤狮子头,精选的肋条肉细切粗斩,加点荸荠,是道主菜。这些年都改吃海鲜了,再没人肯花力气时间。”
他笑道:“没想到你还会做菜。”
我也笑笑,并在心里替他配画外音:叮咚,加十分。其实会做菜又怎么样呢,不一定肯做,更不一定肯天天做,做上几十年。
菜一道道的上来,我们的话题也一层层地展开。先是诉说家史:他问:“你父母退休了吗?”“父亲没有,”我说,“做水利的工程师,常年在外地出差。母亲倒是退了。”“呵,”他说,“我父母都退了,以前是大学里的教授,现在在家里做点学问。”我打量他,笑笑:“书香门第。”接下来说自己:他自我介绍:“我是北大毕业,学中文的。中学是四中的。”我对自持名校出身的人有着莫名其妙的反感,便戏谑地说:“难得北大出来做实事的。”他一愣,尴尬地笑笑,问:“你呢?”我说:“二外学英语的。”他眨眨眼睛:“二外的名声可也不太好啊?”说罢,举了举杯,道:“为咱俩出污泥而不染干杯。”这点小幽默,倒真让我笑透了,放松了。
渐渐地过渡到更为私人的话题上,他问我:“最近看什么书?”我其实是不大看书的,仿佛要怪上大学的时候看伤了。我尚记得第一次去图书馆的震撼,哗,恨不得一个猛子扎进去。四年后走出校园,突然就连小说都懒得看了。但虚荣不让我承认,捡了以前看熟的,我矜持地同他讲:“说起来奇怪,前两天翻出三个火枪手来看。”突然意识到她是中文系出身,怕他细问,连忙反问他:“你看什么呢?”“咳,”他说,“二月河的康熙。”我笑笑道:“学习政治斗争技巧呢。”他也笑笑道:“生存不易啊。”
终于他在挟起一块鸭子时,闲闲地问:“听说你以前没交过男朋友?”我心里埋怨,一定是妈,以为是个优点,到处说去,不知遭人笑话。但这当下也只好承认,自我解嘲:“运气不好。运气不好。”张志勇嘿嘿笑了两声,道:“我以前倒是谈过恋爱,谈了两年,无疾而终。”我不知对于无疾而终该如何评价,但仍旧给他挂了个标签:二手。
在我多年的相亲经历中,我得承认,这次是比较好的经验。张志勇非常善于控制局面,一顿饭吃的抑扬顿挫却又不失流畅。只在最后酥皮海鲜汤上来的时候,我看外观随口说:和必胜客的酥皮蛤蛎汤差不多吧。他正色道:味道好很多。又补一句:价格也贵多了。汤自然是好汤,但他补得那句话,多少流露出点小家子气。
不知怎么,意识到这点,倒让我很惬意。
走出餐馆大门时,他看了看我:“你这身打扮,很有春天的气息。”
我心一动,想起妈说若聊得好,让我们去公园继续的话来。但他接着又说:“我送你回家吧。不好意思,咱们是临时约的,我下午安排了事情。”
这让我有一点失望。不,并不代表我对他有什么希望,只是若他积极,到底代表我的价值。我想了想,淡淡地说:“可不可以送我去我一个朋友家?她怀孕了,我去看看她。”
车行路上,张志勇问我:“要不要先去买点水果小孩衣服什么的?”
我犹豫:“不了。关系太好,带这些反而不自然。”又赞他:“你很周到。”
他笑笑,虽然尽力掩饰,但怎么说呢,也不是不得意的。
海默一个人在家,见到我来,有点意外,问我:“怎么不先打个电话?”我说:“就觉得你在家。”她又问我:“穿得这么漂亮,不是单为看我吧。”我坦白承认:“先去相了个亲。”她笑:“不是说最讨厌相亲?”我说:“不过是为了哄我妈高兴。”
她要倒茶给我,我说:“你歇着吧。我才吃了饭过来,不渴。”她便斜躺在沙发上,倦倦的。静了一会她问我:“怎么样?”我正出神的想怎么开口谈起她怀孕的事儿,随口说:“什么怎么样?”海默说:“你的相亲对象。”“呃,”我说,“还好,算是个得体的男人。”
又静了一会,我说:“我和林佩通过电话了。”
“是么?”她很明显的松了口气,“我还在想怎么同你说。”
我埋怨:“有什么不能同我直说的,从来我都是当你们俩姐妹一样,你们倒好。”
海默无奈地笑笑。让我觉得这个牢骚发得有点不合时宜。我问:“你下决心准备要这个孩子?”
她点点头。
“好,”我说,“我要做她的干妈。”
气氛一下子舒缓开来,海默笑着说:“一定一定。”
我又拍胸脯保证:“以后检查什么的,我陪你去。”
“真的?”海默说,“这可是你说的,不许耍赖。”
我憧憬:“最好你生个小姑娘,林佩一定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到时候我带她出去玩,你不让她做什么我就带她做什么,她一定特喜欢我。”
海默的眼睛亮晶晶地:“我也想要个小姑娘,乖巧伶俐,男孩子太皮,不好带呢。”
整个下午我和海默细细讨论孩子的未来。从梳什么发型到学不学钢琴,从幼儿园的择校到大学的专业,从什么时候允许她交男朋友到她婚礼上定几层的蛋糕……
只有一个问题我们始终回避,那就是她的生身父亲,王立刚,到底扮演什么角色。我其实很怀疑,海默为了给孩子完整的家庭,这么维持值不值得,对孩子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但又宿命地想,这个孩子选择在这个时候出现,或者正是来挽救海默的婚姻,也许有了孩子之后,王立刚有所转变也说不定呢?看着海默充满快乐地畅想孩子的未来,我觉得,至少这个孩子会给海默带来她要的幸福。女人的幸福,未必系于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