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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8、第 28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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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来给了错盛放灵魂的躯壳,终究还是不得不被放下。
放下……然后就什么都不剩了。
没了灵魂的躯壳,只是躯壳……他甚至为了下凡没能带下来任何外物,于是连一件有关故人的物件都没有。
当然了,也没什么好念想的了……人都没了,看着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呢?
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到头来,一场空。
这副躯壳……什么都不是。它连模样都不像他。
那人最终还是只被留在他最久远的记忆里了——陪伴他肉体凡胎最初那几十年的人的样貌,性子,仿佛历历在目,又仿佛遥远无比。
他是主子,是他侍奉的少爷……那么他,生是他孰秋的人,即便死了,也只能是他的……他自然也必须庇护他,否则,那样一个不懂勾心斗角、是非曲直的傻子,若让人欺负去了,岂不是在打他这个主子的脸?他又怎么能放心得下那个……年纪轻轻就傻乎乎为他送了性命的笨蛋?
……不过都没了。
懊恼如浪涛拍岸,反复冲刷、拍打他的认知。
他是为了什么才来这儿?为了什么走到今天?这念想都没了,迄今为止做的那些事又算什么?
成仙?
有意义吗?
他起身,高大的身躯被自崖底刮上来的有一阵没一阵的夜风拍得袍角乱飞,猎猎作响,他却恍若未觉,不动如松。庞大纷杂的思绪仿佛有它们各自的想法,在脑中四处乱窜,恨不得将这场火鼓动地更甚。
眼前茫然一片,他仿佛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潜意识里,一瞬间好像要从源头抹去所有关于那人的往事。无论好坏黑白,将源头掐死了,便欢欣雀跃也好,苦痛也好,都不复存在——
可他不能忘。
若非了错身上突现异象致他分心,若非闻岓破坏阵法,若非“容叹”离开阵法,若非,若非……若非他们偷袭他!!
是他们偷袭!
纵然那对他来说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即便被击中也伤及不了根本——要不是那傻子关心则乱,爆发了护主本能硬是替他抗下一招——
他想起来了——
都是他们!!!
“不过死个奴才,算得了什么?您再喜欢他,他也不过就是个奴才,死就死了,再寻一个两个还不容易?爹爹何必这般不舍?”苏呈春也是个被养出来的异类。
年纪不大,娇生惯养,体弱多病,既无灵力护体,又是个不良于行的,却能在这场面下安然稳坐于轮椅上,面色如常,嘴上说着仿佛能将所有人性命都踩在脚下的高傲的话语。
……莫说毫发无伤足够令人惊奇,胆子也确实是大的。他是看不出来孰秋当下什么样子吗?
曾为护他周全赏他的宝贝似乎是起到作用了,若非如此,他刚才就该在自己甚至不想分心去注意的地方七窍流血而亡。
他这个……好儿子!孰秋眼神阴鸷扫去。
下一刻,苏呈春便做不到冷静了。
只因此时他整副身子正以前所未有的一个姿势离开了轮椅,到了孰秋手上。确实是在他手里。他的脖子。
这猝不及防,就沉浸在情绪中的谈容都呆愣一瞬。
那可是……他的孩子啊!
而孰秋本人面沉如水,不见有半分怜悯。甚至于他看自己手里这个人的眼神,都不如看一个毫无干系的陌路人。
也是……此人看来可憎、可恶,怎是旁人能比的?孰秋满含憎恨厌恶看着他。
不过显然,不论别人怎样意外,也不会比苏呈春本人更意外。他怎能想到有求必应、“和蔼可亲”的父亲不留情面,想要了自己性命——
就为了个奴才!
“谁让你这么做的——”
随着此话出口,黑红相间雾气从孰秋周身散出,腾至空中凝成近人形态,与他下一句同时交叠了声音,俯身下来,“谁允你擅作主张!”
两排尖牙利齿随血盆大口张开露出令人胆寒光芒,吼出来仿佛狂风迎面扑来。
但黑雾从苏呈春身子穿过,留下令人腑脏都要扭曲的体感后彻底与孰秋肉身分离,在苏呈春既惧又怕掺着痛苦的眼神中,转身挡住了闻岓的攻势,随即飘离散去,丝丝缕缕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我们的账,自会清算。”黑雾的嗓音嘶哑,但仍能听得出来与孰秋几分相似。
闻岓失了神器傍身,自然比不得刚才强盛,长剑傍身与孰秋分身过了一招,随即便意识到孰秋要做什么,却也不得不咬住他抛出来的鱼钩,转身去追那显然用来拖住自己的分身——它是冲着谈容去的!
即便那是神器,也未必能挡下孰秋那疯子不顾自身安危生生分出来的分身几击!
他不能冒这个险!
——就像他们都知道的——他知道,孰秋也知道,人死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我要先清了,这笔帐。”他这蠢钝如猪的,好儿子!“为何要来?”
他竟不过是他的一笔账……
苏呈春照常苍白的脸色已涨红到近乎猪肝色,随着窒息感加重逐渐发紫。而这自然是因为他的父亲掐着他,且并没有因他可怜放手的意思。
求生的本能致使他不得不本能抓紧了,他喊了许多年“爹”的这人的手腕。
为什么?
他也想问为什么。
不过就是个奴才——到如今,至眼下,他依旧这么觉得。
可他也的的确确、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因为那样一个他看不起的奴才而到访的,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更要贴近死亡的体会。
他害怕了。怕死,也怕这个,他整个生命中视为高山一般的强大又伟大的父亲。
难道他还比不上一个奴才?为何要为了个奴才这般对待他?
孰秋无意了解他心里那点期待、敬重,更没兴趣。即使这随时可能死在他手里的,是他的孩子。
众所周知,是他,好歹也算是倾注了心血,娇宠着长大的孩子。
“你有何资格置喙他的生死?”
他这样问,难道不想要对面给个回应?
但实际上,掐人的这只手与他所问确是背道而驰——这力道根本无法让苏呈春吐出哪怕只言片语。
能呼吸进来的空气逐渐稀薄,别提说话,就是喘息都逐渐轻了。
他根本就不要他回答。
苏呈春本能开始疯狂拽、抓、打他的手。想活下去,是临死之际的人的本能,尤其他。
落在孰秋眼中却尽是求生之粗鄙丑陋。而今他心中只剩下对于这个还未长大成人,已然比许多成人都更恶毒的捡来的儿子的厌恶。
“你也想要活……”像是看一只虫蝇。
“你算什么东西。”
他语气冰冷到,比面对一个毫不相干之人还要绝情,又重复了一遍,“你算什么东西……”冲着苏呈春,“你算什么东西——”
这些话,已足够像宣判他死刑。
他更收紧了手上力气,“若不是为了他,你以为你能活到今日……没有他,你算什么东西——你怎敢,你怎敢!!!”
苏呈春开始翻白眼了,弥留之际,也不知有无听清他的话。
孰秋赤红着眼,一字一句道,“你不过就是为了给他续命才有幸被豢养在府上的一具躯壳——没了他,你什么都不是!!”
对,这不过就是一副随时等着给了错换上的新的身体。
正如,此刻躺在地上的那一副。
可现在了错没了……他何必留下此人?思及以往他明里暗里给了错下过多少绊子……多少次,看在这与了错原先肉身有几分相似的份儿上,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他后悔了。
他不该领这个人回来的……不该不立规矩,更不该……不该就为了看到这张与故人几分相似的脸鲜活的模样而没有一开始就把他做成傀儡——
他的人——
只能他来欺负的人——
他凭什么来指手画脚?!
而如今什么都没了——了错都已经没了,他这冒牌货为何还在!!!
孰秋气急,一把将人甩了出去。
这人根本不该就这么轻松死去!他该活在这世上,受尽苦痛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这么想着的时候他似乎完全忘了,那样的人也是他亲手纵容出来的,何况他自己又好得到哪里去?要遭报应,他也该是头一个。
说到底,他当一切都是场游戏。而今他不乐意奉陪了,也便结束了,因此包括这个人他也不会再容忍,说翻脸就翻脸,更不在意自己这些话、这些举动对于个一贯高高在上的少爷心中是怎样的伤害。
光说他扔人出去的这一下更没留情。这下苏呈春怕是不死,也差不多去了半条命。
……他心里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