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4、第 254 章 ...
-
“只要你肯,就可以。”
谈容茫然若失退后一步,离他远了些,“事已至此,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她根本无法点头,“你走吧。往后我再不见你,你也忘了我……不值当的。”
“值不值当,你说了不算。”
“你才是应该忘了我,忘了那些本就建立在错误上发生过的事——我都已经不同你计较了,你还要我怎么样!?不要再逼我了!”谈容终是克制不出吼出声来。
滚烫的什么东西也似乎就差一点要从眼眶滚落。
她甩开他的手,逃避开他的视线,扶住桌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心里的动摇有足够支撑的力量。
骤然翻涌的情绪与铺天盖地又落下的疼痛的攫住四肢百骸,识沂眼前一黑,险些连站都站不住。
她没看不见。
他脚下乱了几步才稳住晕眩。没让她真看出他已虚弱到这地步。同时却还是想着,倘若,倘若他就这么顺势倒下呢——
他卑微无比地自嘲:或许真倒下了便能换来这人一次心软呢?
横竖在她心中他就是卑鄙,就是无耻,就是不择手段……那一年的朝夕相伴也好,以往次次,以及那一夜最终还是没能忍心伤害了她的可悲的把戏也好……可笑、可怜的他的尊严在她眼中或许归根究底是一文不值的。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比不上原身。
那么他对她来说到底算什么?
谈容只颤颤发抖着说,“也放了我吧……”
放了她……
识沂静静看着她,漆黑的眼眸中闪烁着未名的光芒,幽幽仿若情深似海——纵然到此时,纵然他眼中能瞧见的也就她发顶。
他望向她背后。
不知何时起,那儿站了一个,仿佛是他夜中对镜自照的披雪戴光之人。那才是闻岓。他也来这儿了。
谈容却无知无觉。
那是懦夫。识沂想。她说他是卑鄙、是下作——那闻岓原身便是彻彻底底的懦夫了。
至少他还来一次次争取,亦不耻于将自己所希所冀皆剖开了摆在她面前,更不屑否认他就是想要她——即便一开始并非如此,但现在是。
只是……
千般万般念头从脑中掠过,终究还是被嘴边浮起的一抹苦笑压了下去,“你究竟还要置我于多不堪的境地去……”
他不也毫无办法了吗?
识沂咽下口中腥甜,再深深看一眼她,眨眼间从屋内消失了踪影。
谈容在这一瞬突然脱力,那人站在眼前时须得用多少气力去支撑自己不至于倒下,她此时便有多无力,原地站着也打了个摆,差一点摔坐到地上去。
闻岓的脚步比她摔倒的速度更快,一息都不到的时间,便到了她身后极近的地方。
可伸出去的手到底也只悬在半空……没有碰到她。
他仿佛整个人带着这双手都被定在原地了。
谈容自然没有让自己真摔了,有先见之明般扶住桌子的手起了大作用。可脸上有茫然、仓皇,有太多太多……她抓紧了桌沿,放任自己缓缓滑到地上去,颓然垂下头去。
她没有输了这场对峙。可看来却更像是输了个彻底。
闻岓躲在亲手编织给自己的牢笼中,躲在障眼法后深深看着她。一双手在洒了满屋的沉寂中维持着这样的姿态,久久未能放下。
“大晚上的不睡觉,特意跑来我府上打架?是反目成仇,兄弟阋墙?”
这般话说出口真是刺耳。
识沂停下脚步,脸色实在说不上好。这不仅是因为身子不好从而影响心情变差,也是确实心情不好。
现在还敢出来碍眼的就真是不长眼了。
不过这么不长眼的也没别人了。
识沂一言不发看着孰秋飘然落至眼前,板着脸,即便身负重伤也看来是气宇非凡,不落下风。
不过硬要较真的话,换做往日,他根本不可能这么轻易被截下来。
——谁同那人是兄弟?他想。
“为了什么?为了个凡人?”孰秋语气轻佻,是在不像是单纯关心,偏向于阴阳怪气,甚至调笑。挑笑这他所无法理解的,既是滑稽,又是不可思议的情况。
“一个凡人,至于吗?你活那么多年,见过的人还少了?”
识沂开口却是,“你下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孰秋一笑,“不想回答?”
“你有想回答吗?”
“也是了。”孰秋道。结果他们不都是,故左右而言他,牛头不对马嘴。
“还在上头的时候我就总听人说你脾气又冷又硬,跟生出来就待在雪山上的石头似的,不单没个笑模样还认死理,一天到晚……哦,那会儿也没晚上,那就是没日没夜?总之每天每天就是埋头苦练——也不知练的什么。都成仙了,还有什么可练的?不过正因为如此,我才越发好奇——那孩子……容叹?她究竟特别在何处?特别到什么地步才能让你这出了名的石头都动了凡心?”
“我的事无须你来过问。她的事,你也少上心。”
此话无异于警告。也不知是那一句戳到他心肺了,语气是在算不上好。
孰秋一愣。确是他出言挑衅在先,想的却是不过一两句话,有必要如此敏感?
“你还怕我喜欢上她不成?我?”他不敢置信道,“你道我与你一般?不过一个扔到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凡人,我怎会动心?也就你不知是被哪只鬼迷了心窍——可笑可笑。”有意无意一字一句都要踩着他痛点,“情爱之事有何意思?你能陷入其中也只能说明你道行不够。连自己的心都管不住谈何修行?”
“最好如此。”识沂看来却还冷静,不为所动。
“诶不对,你这人怎的还不知好歹?”孰秋回过味儿来了,当即反驳,“若非我出手,你那四处招蜂引蝶的小情人现在恐怕就要进公主的帷帐了。不说声谢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忘恩负义,反过来猜疑我?”
“你当我会信你有那好心?”识沂冷冷道,有十分闻岓的模样,“你的动机可以多种多样,但唯独不可能是因为念及旧情。”
再说了,他们之间实在没有旧情可言。
“嗯……”孰秋装模作样想了想,才笑嘻嘻道,“确实。”倒不扭捏,“不过也难说是不是看在你面子上把人收进来的,是吧?随手卖你个面子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从结果来看,也的确是我帮她躲过一场桃花劫。”只是这场桃花劫也是他带来的就是了。
“这话且说与别人听吧,你自己能信吗?”看在他的面子上?笑话。
“巧了。我确实不太信。”
“况且我也想不通你来‘邀功请赏’的原因。”他身上实在是没什么值得孰秋惦记的,“不过就是个不自量力的凡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可能成功的求爱,即便没有你,结果也不会改变。”
“可没有我,你的心肝宝贝便没有眼下这栖身之所了。”
“够了……我同你没什么好讲的。”识沂已不想再同这满口都是虚言的人周旋乐。
“等等。有些话还没说呢。”
孰秋上前去伸手想把人拦下来。识沂略带嫌恶的眼神扫过去,当即让他这仅差毫厘就要碰到他手臂的手停了下来。
“哇,好凶啊。”他装模作样感慨了句。收回手。
识沂道:“既然那么想叙旧——不如先来说说你下来的目的?”
孰秋脸色没变,但也没作答。
“毕竟不是人人都能逃过天道规则的制约……”自天地伊始已不知过去了多少年,天上都数不清禁锢着多少万年、几十万年日日清修,脑子都不正常了的“仙”,若真是谁都能下来,即便不说大部分,哪怕有那么一两个愿意作乱的,人世间还不得被搅和得天翻地覆?
正如眼前这人……
所以这人一定是用了其他不为人知的方法,付出了另外的代价,“肉身是代价?”
“天机不可泄露。”
识沂嗤笑一声,并不岔开话题,“这具肉身与你的元神并不十分契合……要么根本不是你原来那副,要么就是你动了手脚。”
孰秋笑意不减半分,但显然逐渐没了要看别人笑话的样子,这笑话……都要看到他自己身上来了。
“你都看出来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你既认为情爱无用,也看不上人间,那又为何执着于下凡?好好在天上待着不就是了?”倒也不是真好奇,只是不乐意看这人只想着找别人不痛快的样子。
孰秋听了这话心里痛不痛快他自己心里清楚,不过他这人脑回路也属于较为奇怪的那一挂,不会让人看出来。
扯出个大大的笑,“天上看来看去也就那么些……修炼多年清心寡欲的无趣老‘妖怪’,冷冷冰冰,毫无热闹可言,不是更没意思?凡间再无趣也比他们有意思多了。”
仿佛他单纯就是为了“热闹”来的。
“所以你就搅得这天下一片乱?怎样?将他人性命握在手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大手一挥便死一方百姓,很‘有意思’?”
“自,然。”孰秋特意放慢了语速。
纵是识沂这恶心恶肠的也难免觉得这疯子有够疯,一时无言。过往的每一条路,倘若他有哪一条走错过,或许今日这纯粹的恶人里还得加上他一个。
不过他终究还是算不上。
“你这样的疯子,竟也能成仙。”修道……到底算什么?
孰秋嘴角勾着讥诮,摇摇扇子,“我既非修佛,也不亲自动手杀人,有何干系?何况你瞧见的不过是现在我,又怎知以前的我是如何模样?”
再说他现在所作所为又不为修道。
“是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那不就得了?你也不过就是那些个老怪物里的一个,无情趣无兴趣,又怎能懂得热闹的好处?”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之间并无瓜葛,井水不犯河水,但你若还总想打听那些不该你打听的,也别反过来怪我刨根问底,将你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
孰秋闻言愣了下,随即爆发一阵大笑,笑得都要弯了腰。
“闻岓,你记得自己活了多少年吗?你还记得最开始做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记得生你养你的人是什么模样吗?你还记得自己原先叫什么名字、身边原有过哪些人吗?”一连串发问如暴雨般砸来,“祖宗?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子嗣,若本家还留有传人,那也该是我是他们祖宗!远不止十八辈呢!你道人间岁月过得慢?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东海扬尘——你都未必能找到自己本家现如今在何处,还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