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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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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当空,淅淅沥沥的雨竟渐渐小了。
浔小央被墨语抱着进了深宅里的一处偏房,像是怕她乱跑,特地给她的脚上系了根绳子绑在椅子旁。
浔小央确实也要洗一洗了,她难得安静下来,开始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地方,这世子府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连下人住的偏房都似上等的厢房一般。
墨语打来的,还是一盆热水。
太久没洗热水澡,浔小央一解开绳子,就急不可待地坐在了水盆中央。这水温刚刚合适,刚好没到她的半身,小猫舒服地朝墨语喵了一声,这意思读作:快点开始吧!
看到原本以为要好一桶抓才能进去的猫,如今得意洋洋地端坐在盆里,墨语感觉自己又伺候了一个大爷。
正洗着猫呢,外头探头探脑的又来了一人,似是专门寻着墨语来的:“哟,我们主子怎么养起猫来了。”
来的人是盛启,也是府上的一个随侍,墨语抬头看了看他,又转身往白猫身上泼了些水:“世子怎么会留没用的东西?”
“有股药味。”盛启比墨语晚来几年,一直跟着墨语干事,闻言也来帮忙洗猫:“这药味洗得干净不?”
墨语见他这一副耿直的模样,笑了笑道:“这是药引子,精贵就精贵在这,今个主子没工夫处理它,等过些日子就该煮了。”
你才该煮呢!
浔小央的脾气有些上头,伸出爪子就想挠他们俩,但这力气太小倒像是在给人挠痒,墨语一把就揪住了浔小央的爪子说了声“别闹”,盛启把剩下的水都淋在了浔小央的身上。
洗下一桶子污水,小猫的毛色终于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这雪白毛茸茸的毛色光泽柔顺,是个人看着就想上去撸一把。
“还是只白猫。”墨语看了眼这世子的新宠物,忽然有点理解主子的决定了,外头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入耳,他转头便问已经站在门外的万事通盛启:“外头怎么热闹起来了,是冯大人来喝酒了不成?”
盛启只瞅了一眼,便缩回了屋里,压低了声音神秘道:“这才几日呢,冯大人月初才有时日来喝酒,这外头来的这尊活菩萨,可是我们主子最不待见的那一个。”
墨语闻言一愣,诧异道:“你是说,太子来了?”
太子!
正派主角出现了!不对,主角为什么会出现在世子的府上!
是她漏看了什么剧情么?小猫火急火燎地钻到了墨语给她备的被褥里,把周身都滚了个干,飞奔了出去。
“诶,这猫跑了!”盛启正探头望着那屋的动向,一团白色的东西飞速移动,让他想不注意都难,墨语起身就要去追,却看到那团白影直直地翻过窗户,串到世子的屋里去了。
盛启半个步子已经在门外了,见墨语不动又缩了回来,问道:“还追么?”
墨语半响没搭话,端着水盆往外头走:“不,由它去送死去。”
浔小央翻进屋子时,里头的已经避退了旁人,只剩下穿着四爪蟒袍的当朝太子和绣着孔雀朝服的世子,萧琰廷一眼就看到了长毛白猫,愣了一下之后,闻着这药香才似想起这只猫。
屋里的烛火似是又点了些许,浔小央本正欲穿过近窗的桌,却感觉一股冷飕飕的眼神在注视着自己。
小猫对上萧琰廷的眼神,顿时停下了脚步,一声不吭地蹲在了原地。
桌上搁着一壶刚沏好的碧螺春,太子火急火燎地就吃下一大口茶,就开始念叨:“世子,这一回的案子本宫可是真的冤呐,你看皇上才赐了本宫浙东这一小块地方,本宫也是想干点实事,怎么会想到出了那么大的事咯!”
萧琰廷不紧不慢地道:“不过是河堤失修,淹了几块田罢了。想必太后和皇上会念在太子初来任职,大事化小。”
太子垂头丧气地说:“世子,若只是洪灾就好了,本宫去的那一些时日,还死了一个浙东巡抚。”
萧琰廷问:“哦,淹死的?”
“不是,是在雪地里跪着死的。” 当朝太子眼皮垂了下去,复又说道: “本宫就吓吓他!本宫只是想在浙东建几个柜坊,没想到这死脑筋的巡抚拦着本宫怎么都不肯,本宫就罚了人跪在雪地一个时辰,谁知道一回来竟成了一副尸体。”
“诺,这是在他尸体边上发现的珠子。”
他从怀里掏出一颗白底黑纹的珠子,送到萧琰廷的跟前,言辞恳切:
“这珠子是本宫托人运来的东西,本想着喝西蕃通商后,这东西流到柜坊里好图个吉利。谁知道他死的时候会带上这东西,又是洪灾又是死人的,还和本宫这珠子扯上了关系!如果不是东宫替本宫截下了这封钦天监的折子,本宫都不知道是怎么个死法!”
萧琰廷眉眼清冷,泯茶的这一会功夫,已然将来龙去脉都理了个干净。
浙东河堤失修,皇帝难得兴起想到太子,让他去浙东历练一番办点事,没想到这蠢太子确确实实认真办了,一五一十的买材料修建,很快就把国库拨下的钱用得一干二净。
这其中的端倪不用多说,就拿工部主掌木材的人来说,从年初的陆运到年终的海运檀木,工价足足涨了一番有余。
偏偏这些工部的人根盘蒂结,每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太子手头没了钱,跑了户部又吃了闭门羹,便把主意打在了与浙东毗陵的西番人头上,西番人喜酒好赌,他便想在浙东建几间柜坊,在与外邦人通商之时顺便生点钱财。
这榆木脑袋就是想一出是一出,那么多年都没打通的商道,怎么可能他一去就打通了,更何况这柜坊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赵国的官眼睛都长在鼻子上头,看外族是个顶个的不顺眼,尤其是地处要塞的浙东。
浙东巡抚最烦的一是连绵的洪灾,二便是西番贱民与贼寇了。
浙东巡抚横了心要拦太子,恰巧太子到处碰壁正愁没地方发脾气,硬是生生罚了年迈的巡抚在冬夜的雪地里跪了一个时辰。
可这个窝囊太子只敢横一时,回头就后悔了,一个时辰之后回去寻人,却发现这人已经死在了雪地里,周围还散落了太子从西番运回来的好几十颗天珠。
天公不作美,浙东又开始连降几日大雨,硬生生地把原本已经冰封的河堤都给冲开了。
堤没修好,人还给逼死了。太子灰头土脸的回了京,几日夜不能寐,留了个心眼要东宫的人注意各处,万一有上表自个的折子千万给拦着。
这不,一截下折子就跑来了。
萧琰廷看了看这处处受制于人的太子,一身肥硕的体态,说起话来脸上的肉都跟着一抽一抽,蟒袍在其身上尽显臃肿,倒是想笑了:“折子上怎么说?”
也不知他平日里怎么在太后下面混的,都求到自己这个外邦质子的头上来了。
太子念念有词,满腔怨念无处可发:“这折子里,浙东又是洪灾又是人命的,都和本宫这珠子扯上了关系!里头不单单给本王扣上了与西番私通的帽子,还说这珠子是西域不详的东西!说本宫会折了赵国国运!”
萧琰廷闻言,掀了掀眼皮。
“他们就是想废掉我这个太子。” 朝野上下无人问津的太子,消息却是一等一的灵通,这幅杯弓蛇影的样子,早已没了棱角,他目光灼灼望住萧琰廷:“本宫只想求监察御史接了这个案子!”
萧琰廷冷眼看了看这堂堂一国皇太子,起身作揖:
“太子殿下,下官这既不是刑部也不是大理寺,这案子可大可小,但从下面递上来的再怎么也要先经过刑部和大理寺,殿下废这口舌来求下官,不如去问问这大理寺和刑部。”
太子见他起身,忙也起身还了礼道:“本宫已经在刑部和大理寺卿那求了足足三日,本是想求他们在太后和老八面前为我开脱,但这些人一个胆子大的都没有,本宫这位子也快废了。
“索性心一横,告诉他们若是不敢求情 ,如此大案六部会省时,太后若提议谁人去秉公办理这案子一定推脱不能办,最后推给督察御史的世子您来办来当这刽子手!他们明的不敢做什么,这点小事还是会帮本宫的。”
萧琰廷心中闷哼一声,想他这算盘倒是打得好。
太子似是知道他所想,又忙解释道:“本宫虽知道外人都传世子杀伐果断且不留情面,但世子所办的案子桩桩件件都是有头有脸有理有据的,不会像老八那些人那样假公济私、滥用职权,寻着点错就往死里办。”
“本宫就算真的要死,也不能死在老八和母后的手上。”太子这是破罐子破摔,寻死马当活马医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方包,小心翼翼地推到二人中间:
“对了,今日送来的药是本宫唐突了,但这些荷白草是本王早些时日在浙东时从一乡野郎中那里收来的,留着也是无用就当一点心意赠与世子。”
萧琰廷尚未打开方包,就已怒从心起,这个愚蠢至极且事事都有跟在后头擦屁股的人,凭这几柱草药就想来求自己做事?
过了这么许多年了,这人还是这般冥顽不灵,不分界限。
他勾了勾唇,笑颜如沐春风,声音却是冷的:“要是下官也接不起这案子呢?”
屋里的气氛同这寒夜一样冷寂,蹲在远处的白猫听了半宿,已然着急地开始团团打转。
她没记错的话萧琰廷作为太后倒台后,继位的应该就是在这个太子,而书中只一笔带过作为反派一号npc萧琰廷的死因,只写了众人弹劾之后死于狱中,浔小央当时还愣了一下,心道他好歹也是太后手下的人怎么会这么一个草草了事的结局?
现在看来,她的铲屎官连太子来求都不留情面,不是明摆着日后活该送人头么?
浔小央脑袋警铃大作,转头问系统:系统,如果我的铲屎官中途死了会怎么样?
「系统:算任务失败,宿主也会被抹除在这个世界!」
靠!那还不赶紧给铲屎官留条后路!这可是自带主角光环的太子啊!怎么能这么快就拒绝呢,我还想活到后半截呢!
荷白草是吧!放着我来!
猫咪大摇大摆地跳到了桌面之上,叼起了这一袋草药。
见到猫的二人俱是一惊,太子殿下看着这雪白的猫,像是这屋子的主人一样先巡视了一周,然后叼着草药凑到了萧琰廷的身边。
与此同时,萧琰廷的脸色,已然从一开始的错愕,变做愠怒,连握在手里的茶盏都跟着震了一下,紧接着他深深地吁了一口气之后,才转而恢复如常的神态。
小猫咪颤抖着把草药包放在他跟前。
她眼睁睁地看着后台好感度进度条降到-20,刚才的10个积分还不够它倒扣的,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苍天啊!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长毛白猫把药放下,在二人之间来回踱步,还想贴着萧琰廷的手蹭一蹭挽回一点好感度。
太子瞅着自己送来的东西被收下了,不由喜笑颜开,都想伸出手去撸一撸这猫:“这猫样子真可人,是世子新养的么?”
机灵?萧琰廷于心中讥笑,眯着眼睛看了这吃里扒外的猫,沉吟许久。
猫顺回来的礼,他还没自降身价到亲自退回去的道理。
按那猎户的说法,这灵猫应当是听得懂人话的,那她替自己接下了这草药究竟是听懂了哪一句话,是觉得自己秉公办案?还是可怜这窝囊太子的活不过今日?
他萧琰廷到赵国数十载,所及的仕途无非就是杀伐果断堆起来的,太后若有所指他便有所为。
这傻愣太子巧言令色,说他每一件事都毫无偏私,那也是因为这里根本无人可让他偏私。
生也好,死也好,办的都是赵国的臣子,就算下了九层地府做了亡魂,与他又有何干?
手边的荷白草药香酸苦,萧琰廷低眉扫了一眼,想来是有些时日的陈药了。
这让萧琰廷忆起那个尚在卧病的母妃,彼时正值赵国与邯郸战乱之时,母子二人在街头流浪,秋日街巷尘起飞扬,她拖着病弱的身子护他在陋室,饥一顿饱一顿。
外头马蹄声不绝,忽然外头传来了敲门声,一个妇人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来门口乞讨:“求求善人行行好讨口粮吃,我丈夫去当兵了,只留下我母子二人。”
他的母亲拿出了从庙里偷来的包子,取了一半给那妇人,见他面色清冷,转头便来哄他:“琰廷,没事,娘还能去拿。”
儿时的萧琰廷面上不说,眼中却如深渊寒潭:她能去哪里拿,再去庙里被赶出来?
本就是被人唾弃的孤儿寡母,已然深陷囫囵、自顾不暇,还想着可怜别人?
一如今日冬月雷轰轰作响,小猫儿却浑然不知,仍想亲近于他。
他指尖触及这温度,眼中勾起一抹光,但须臾间又暗了下去,寂默如寒灰。(1)
这不知好歹的猫,第二回触怒自己了。
手上的茶盏转了几圈,拂去了几片贴在边上的茶叶,又严实地合了上去。
他放下茶盏,神色清冷,回了太子殿下:“不是,用来做药引的活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