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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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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不!”这说话的大概是来发赏钱的,声音又尖又利,“你们可是没瞧见方才那阵仗,哎哟哟,皇家的气派果然不同,我远远儿跪着,气都不敢喘呢!”
宁熙便听到外头几个婆子说起圣旨下来的情状,似乎因着陈池这反败为胜的一仗,边关一带如今局势大好。
圣心大悦之下,不但立时将他承袭永宁侯爵位的旨意颁了下来,还给了个品级不低的实职,连带跟着他的几位将军也有了封赏。
这么看来,陈家人料想不错,永宁侯府的荣光倒真是要重新回来了。
“哎呀,前头不是说六爷……”
“还什么六爷呢!现在要叫侯爷了!”还是那个声音尖利的女子,语气里满是与有荣焉的喜悦,“太医已经来了,侯爷呢也没什么大碍,就是劳累过度,亲手斩杀了几百蛮子呢!又这样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能不劳累?”
“那倒是,咱们这一大家子都要靠侯爷撑着呢,不都盼着主子好?”
“好着呢好着呢!想来等这事儿过去了,就该说亲啦!咱们府上可就有新的侯夫人咯!”
外头的话传进来,明明语气里满是欢喜,落在耳朵里却还是有些生疼。
新的侯夫人?
是了,是时候将他那个心上人娶回来了。
进了陈家的门之后,宁熙对这个六爷倒是从别人的口中有了些了解,只是现在想想,与她印象中的那人,简直是天差地别。
她想起姑太太有一次的调笑:“六郎对他表妹那是没说的,小时候就宠着护着,我们丫头因外头的蝉声没睡好中觉,他竟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将满院子里树上的知了都给抓了个干净。”
他竟是一个如此心思细腻的人,宁熙觉得好奇,也觉得可笑。
这一分笑意便露在了脸上,可笑着笑着,眼中就带出了几分酸涩。
锄药抿了抿唇,终究没说什么,只安静地陪在一旁。
第二天天才亮,换班的婆子打开祠堂的大门,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便伶俐地跑过来带她们去新的住所。
好在昨晚上后半夜宁熙的烧就退了,不然这会儿怕是都无法支撑着走路。
那小院子在整个永宁侯府的最后面,须得先绕过后花园,穿过一片如茵的柳树,再跨过一沟死水,才能到那半掩的破院儿门口。
锄药眉头越皱越深,宁熙一边微微喘着气,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路程。
从这样的地方往祥和苑和荣禧堂,要怎么走才能省些脚力,早晚两趟,也不是容易的差事,或许鞋底得再垫厚两层,磨穿了鞋子,可又不划算。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半人高的杂草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杂草后头是两间低矮的土屋。
也亏得老夫人心里头门儿清,竟然还能记起这偌大的侯府,有个这样的所在。
锄药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这怎么住!”
那小丫头明显是不知事儿的,闻言挠了挠头,丢下一句不知道就跑了。
宁熙扶着锄药的手看过去,无奈地笑了笑:“收拾收拾,总还是得住下来,好过淋雨吧!”
锄药摊了肩膀,“怕是屋里还漏雨呢!”
杂草从中间有一条新踩出来的路,锄药便顺着那路扶着宁熙小心地走过去。
推开屋门,宁熙笑了,“你瞧,也没那么糟糕。”
锄药见她今日情绪已经好了许多,心里也跟着松快了起来,故意将话题带得轻松,“奶奶你要住,便是个老鼠洞,我也要给你整成个舒舒服服的老鼠洞。”
屋子里的一角堆着几口箱笼,便是宁熙全部的家当了,锄药先叫她箱子上坐着,转身去找东西收拾屋子。
宁熙要帮忙,却叫她给拦住了,“你还是先歇着吧!莫要再乱来,等我收拾好了,你先躺躺,我再去找点儿吃的,然后问问看能不能请个大夫过来瞧瞧。”
昨晚上烧了半宿,后半宿虽说和衣睡了,可祠堂里又冷,她又没吃什么东西,到底有些发虚。
宁熙这会儿脚下就像是踩棉花似的,委实没有了半分力气,非要上手,怕是反倒帮倒忙。
屋子里泛着一股子霉味儿,当下也顾不上,宁熙在锄药方才铺的床上合衣躺下,吩咐她别太累之后,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再醒过来,就看到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碗白粥两个白馒头,用热水暖着。
锄药听到动静,捧着药碗进来,“奶奶觉着怎么样了?”
宁熙打量了一下四周,明显是被收拾过了,东西虽然破旧,屋子也简陋,可比方才像样多了。
她目光落在面前的少女身上,只见对方额头上竟还有细细的汗珠,发丝也凌乱着,明显是忙活了大半天。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拉过她的手,踌躇了好半晌忽而叹道:“你的卖身契我早就给了你了,你不必在这里头陪我耗着,我是个没有盼头的,可你不一样呢!”
锄药却翻了个白眼儿,在她床沿上坐下,无奈道:“我爹娘弟兄一个个都没了,若是没有姑娘,我还不知道沦落到什么腌臜地方去呢!如今姑娘要赶我走,也得给我个去处才是啊!不然我出去了,还不是任人摆布?”
说完又咕哝道:“要不然,好歹你也先给我攒个嫁妆钱出来,我好嫁人去?”
她这一句一句,倒是让宁熙心里头那点伤情立刻被赶得十八里外了,只好拍了拍她的手背,“赶明儿,我给你做身绸的!”
两个人主仆多年,锄药最了解她不过,闻言便知道她心思扭过来了,立刻就笑了,“好嘞!”
说完又指了指院子,“奶奶你说,等过些天,咱们在外头那墙根儿底下再种两颗枣树如何?跟从前咱们在家时一样。”
说完心里就后悔起来,好端端的,提什么枣树呢?
却没想到宁熙竟真的听了进去,仔细想了想点头道:“那得选好苗子,不结果可就白养了。”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干脆多种两棵,枣子多了,还可以晒枣干,留得住。”
“那你可得先好起来才行,先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再把药喝了,躺着睡一觉发发汗。”
宁熙依着她的话,由她摆弄,半昏半沉间忽而叹道:“好容易攒了两个钱,怕是又没了。”
谁想锄药闻言,脸上就乐了,“这奶奶可猜错了,大约是夫人那边给了话,咱们那箱子还在呢!我数了数,一个子儿不少!”
锄药说的是她们在侯府里这些时日攒下的私房钱,宁熙的女红不错,如今天长日久的,越发精进了,没事儿就做点儿绣品拿出去卖,也能换几个子儿,好支应日常开销。
一碗药喝完,宁熙觉得身上发出了些毛汗,人倒是精神了不少,就靠在枕头上养神。
锄药拿着空的药碗走到门口,脚步又顿住了,犹豫了再三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宁熙却似乎猜到她心中所想,先她一步开口,声音像是从云端后面传来,又绵又轻:“你放心,我不会再叫他伤了心了,如今他是赫赫威名的永宁侯,我是这后院儿里不见天日的望门寡妇,不相干的。”
锄药偏过头,见着那才不过十八岁的姑娘苍白着一张脸,嘴唇上毫无血色,圆圆的杏眼里分明没了从前的光亮,可那脸上却分明还带着笑,只她自己不知道,她现在的笑容,再没从前那样明媚过。
她心下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最终却还是笑了,“我会好好替姑娘你守着钱袋子的。”
宁熙便笑着点了头。
昨晚上浑浑噩噩也没能睡成,在祠堂里枯坐着,倒是将这三年练就的本事给调动了起来。
那陈池是不是当年那个人,于她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再心心念念着不忘,也不过是让自己身边亲近的人担心罢了。
更何况,就如她对锄药说的,便是当年,他们一墙之隔,他也未曾给过自己一个青眼,难不成如今还要闹将起来?
安生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最要紧。
锄药从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丁点儿大的时候就会下地干农活儿,家里里里外外一把好手。
第二日天气竟然罕见地晴了,有了天公作美,锄药可谓是干劲十足,这个小破院子,竟然也在她的努力下一点点有了样子。
宁熙休息了一整日,虽然还是身上发软,可到底比昨日好了许多,便干脆躲着没去请安,估计众人忙着陈池的事儿也顾不上她。
这会儿便坐在院子的暖阳里有一笔没一笔地描着花样儿,原本锄药是不让她劳心的,可她觉得终日懒着反倒短了精神,不如忙活起来。
锄药忙着把院子角落里坍下来的墙头修补回去,宁熙就一边看她一边琢磨新的绣纹。
这人活在世上,总得有个盼头,这是这几年锄药念叨得最多的一句话。
也是宁熙慢慢学会的一个至简至真的道理。
若是没有了盼头,就容易失了方向想不开了,如今主仆俩的盼头就是多攒点儿钱,若是哪日当真找到了母亲,有了银钱傍身,总是好事儿。
锄药就是这点儿好,不管是在什么样的地方,她身上似乎永远都有野草般的活力,很容易就感染了身边的人。
宁熙常常想,看似是她当时一时的善念救了锄药,可眼下看来,分明锄药才是上天派过来拯救她的人。
若非是她这性子,这三年自己未必能挺得过来。
看着她吭哧吭哧干活的样子,好像伤春悲秋都是一种罪过,宁熙脸上便带出了两分笑意。
这厢好容易有了些清闲时光,谁知立时就有人过来打搅。
“我就说嘛!大嫂一向身体好得很,听说茹素的人,都长命百岁,怎么就病得爬不起来了呢?瞧瞧,这不是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