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七城一笑 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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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城一笑幻黄土，哪里寻得逍遥处，与君话天明。一世豪侠化了白骨，云情云痴皆是过眼虚梦，镜花水月终消散，说什么功成名就，但笑痴儿泪。渺渺天地间，何处归去来？
----《七城笑》
大侠客 第一章 七城一笑
北风凛冽，天寒地坼，时值寒冬腊月，风雪交加，一连几日里，风号雪怒，天地间一片肃杀。平日里人来人往的官道上，现在已看不到一个人影，就连最匆忙的客商也躲进了客栈里，隔着窗户唏嘘老天爷发威。果然是唐人李咸用《大雪歌》中所说的：“彤云惨惨如天怒，寒龙振鬣飞乾雨。玉圃花飘朵不均，银河风急惊沙度。”又有李太白诗云：“烛龙栖寒门，光耀犹旦开。日月照之何不及此，唯有北风号怒天上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如此天威，实是逆转昆仑，藐视万物。
北风呼啸，卷起碎玉乱琼，狂暴地打到道旁的树木上。好大一块树枝晃了几晃，咔嚓嚓一声居然从梢上折断了，掉落在地上，又被狂风吹的翻滚了几圈，才卡在杂草丛中不再动了。
那雪继续落下来，慢慢的，又把树枝埋在了雪地下，只过得片刻，便什么也看不到了，仿佛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时，路的尽头处，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慢慢地走来，穿过漫天风雪。
这是一个衣衫单薄的少年，他的身子颀长瘦弱，脚步踉跄，仿佛已经在风雪中走了很久了。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没有愁苦，也没有喜悦。这是一张英俊的脸，线条简单却棱角分明，你能从他冷冷的眸子深处能看出他的倔强，他的高傲，这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这样的人不会向任何事情屈服。他身上的长衫根本不能抵御寒冷，一双手冻的通红，却不肯缩在袖中，仿佛打开了身上的每一寸地方，在迎接着暴风雪。也许只有这彻骨的刺痛，能让他忘却心中的悲苦，让他逃脱心中无尽的恨。
少年就这样走着，一步踏实再迈出另一步，很慢却从不停歇。身边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雪花落在他的身上，也不溶化，渐渐地在他头发和肩头覆盖了一层。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将要去何处。他是从暴风雪中走出来的，也像暴风雪一样神秘，仿佛是忽然之间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
他会带给这个世界什么？
马褂銮铃。
赵绮韵坐在车厢里，静静地随着马车摇晃，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小暖炉。青儿从车窗口探出头去，看到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吐吐舌头，缩回头来对赵绮韵道：“小姐啊，你说江南什么时候下过这么大的雪，我从小到大可就见了这么一回，真是怪了。”
赵绮韵笑笑，有雪花儿从敞开的窗口飘进了，落到她的额上，一点清凉。这一路从言镇走来，将近十天里大雪一直未停，反而下的愈发大了。赵家本是江北大户，她八九岁时才随父亲迁居江南，小时候也瞧见过大雪，倒不至于和青儿这般惊奇。不过她终究是个小女儿家，看得雪景美丽，心里欢喜，也学青儿般探出头去，伸手接那雪花。
马车前面，三个年轻人骑马在前面引路。赵绮韵往前看了一眼，正瞧见穿紫衣的那青年回头看过来，她急忙缩回头。这三人是慕名来参加赵老爷子七十大寿的名门子弟，穿紫衣的叫沈禹舟，旁边穿青衫的叫何剑采，另一个年纪最长的唤作文百景。赵老爷子赵天海是南武林名宿，本已归隐多年，这次偶然机遇巧合得到了武林中一件奇物黑白图，是以借着自己七十大寿的机会遍邀江南名士，一睹宝物。这三人来的早，受了赵老爷子所托，去言镇接回寄居在娘舅家的赵绮韵。本来出发甚早时间充裕，不巧路上遇到了这场大风雪，众人停留了几天，风雪却不消减，算算日期快要来不及了，无奈之下只好冒雪前行。
沈禹舟瞥见赵绮韵一眼，愣了一下，眼见她缩回车里，依旧有些出神地看着那车窗。
“沈贤弟在看什么？”忽听何剑采问道。
“哦，”沈禹舟赶紧回过头来，只见旁边两人都望着自己，急忙掩饰道：“真是好一场大雪，痛快痛快！”
何剑采笑道：“怎么，沈贤弟莫非来了诗性么？”
沈禹舟摇手道：“剑采兄说笑了，小弟莽人一个，哪有这等才情。剑采兄文采风流，人尽皆知，小弟是不能比的。”
“哪里，哪里。”何剑采说着，脸上不禁露出得意的神色，道，“沈贤弟出身名门，愚兄这点水墨，怕是不登大雅啊，哈哈…”
此时文百景脸上闪过一丝不屑，似是看不惯二人吹捧客套，见得身后马车追赶上来，开口道：“我们还是速速赶路吧，到前面找个客栈避避风雪也好。”
何剑采道：“文世兄说的对，呵呵，我们还要赶去参加赵老爷子七十大寿呢，可不能在这里闲谈，”说着转身对马车内喊道，“赵小姐可还舒服，剑采记得前面不远处有家客栈，我们这就赶过去歇一歇。”
马车内赵绮韵和青儿对视一眼，开口道：“多谢何世兄关照，小妹还好，大家尽管赶路就是。”三个青年人闻言掉转马头，引着马车疾行。
一众人行不多时，已经追上前面的少年，何剑采在最前面，看到少年穿着穷酸，心里轻视，远远喝道：“前面人快快让开。”
那少年却如未闻，依旧一步一步地前进。
沈禹舟跟上来，手中马鞭一扬，向少年兜头抽去，口中喝道：“叫你让开，听不到么？”马鞭啪的一声抽在少年身上，在他脖颈上登时留下一道血红的鞭印。那少年却像是感觉不到一般，只是慢慢地回头看了沈禹舟一眼，又再自顾自地缓步前行。
沈禹舟脸上无趣，他少年人心高气傲，哪里忍得住，又一鞭子抽下，口里喝道：“臭小子你找死么？”这一鞭子却没有抽上，却是文百景伸剑挡住了，沈禹舟道：“文世兄这是？”文百景道：“沈贤弟莫生气，我们赶路要紧，不要多生枝节。就让他去吧，我们绕开走就是。”
何剑采见那少年甚是奇怪，也道：“文世兄说的是，我们绕开走吧。”
沈禹舟嘴里骂着打马绕开，三人行过，少年人依旧不闻不问。
马车赶上来，一侧的车窗帘忽然一挑，青儿探出头来，看了看少年，然后对里面道：“小姐，是个奇怪的小子。”
赵绮韵“嗯”了一声，道：“我们走吧。”
往前行了大概一盏茶时分，前面路边出现一个酒家。
文百景勒马停住，对身边两人道：“我看大雪不住，再行下去未必有人家留宿，不如今天就在这里歇了吧。”何剑采点点头，道：“就在这里歇了吧。”沈禹舟也赞同，收身下马，三人牵着马往酒家走，店里伙计早有站在门口的迎出来，沈禹舟道：“给我们准备几间上好的客房，今夜就留在这里了。”店伙计答应着牵了马走。
此时马车也在酒家门口停下，车夫从上面跳下来，拉定了马儿。
文百景走过去，在车窗边客气地道：“赵小姐，我们到客栈了，下车吧。”车里人应一声，门帘一挑，当先一个身穿粉红衣裳的小姑娘先出来，她约莫才十三四岁的年纪，一张瓜子脸，头上扎两个柳穗辫子，眉眼长得非常水灵，正是青儿。
风雪灌到她脸上，青儿打个冷战，道：“哎呀我的小姐，外面好冷啊，我们赶紧去屋里吧。”说着伸手去车内，搀出一位小姐来。文百景抬头看去，只见那小姐身穿一套橘红色水云长衫，手里抱一个小暖炉，腰肢婀娜，轻轻地迈步下车，在风雪中一站，竟是说不出的美丽娇艳，顾盼生姿。她目光在文百景脸上一转，微微一笑，道：“这一路有劳文世兄了。”
文百景竟看得呆了，只觉眼前看到的事物都失了颜色，只剩下这位佳人。旁边青儿看得扑哧一笑，道：“文公子，这是要让我们主仆在风雪里留宿么？”文百景闻言惊醒，自觉失礼，脸上登时红了，忙撤身引导二人道：“两位这边请。”赵绮韵对他微微一笑，瞪了青儿一眼，当先往客栈里走去。
何剑采和沈禹舟先去安排好留宿，也迎出来，赵绮韵一一谢礼，跟着三人进屋，自去客房安顿。此时天色渐暗，到了晚饭时分，众人安顿停当，便都到楼下大厅里用晚餐。落座已定，赵小姐主仆坐了一桌，另三个年轻人坐在相邻一桌，车夫自去后面照看车马去了。
这三位剑客俱是少年成名，自视甚高，此时佳人在侧，忍不住各自表现一番。何剑采和沈禹舟谈笑甚欢，皆是讲些自己如何出彩的故事。文百景虽不善言谈，也是不时插嘴几句，想到能叫赵家小姐美目向自己瞧上几眼，心里便说不出的高兴。
大厅里本已坐了好几桌人，听到三人讲的神采飞扬，不禁往这边观望。何剑采见状更加得意，大声道：“那刘老三以为我信以为真，假装要退还劫的红货，背地里却突然发暗器偷袭。一出手就是三支袖箭，一对铁蒺藜，当时我们靠的很近，这暗器一打出来，他还道一击必中。哪知我们武当派太极剑里，有一招‘绵绵秋水’，正是这唐门暗器的对头。管他成百上千的暗器打过来，我只一式‘绵绵秋水’使出去，风雨不透，直把那刘老三看得呆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乖乖地认输交货。打那以后，豫北山林看到何家镖局的旗号，便不敢再露头了。哈哈哈哈…”他说到兴处，端起身前杯盏，一饮而尽，果然是豪气万分。
他正要继续说下去，突然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道：“你这是说武当剑法天下无敌了么，哼，你才见识过几个唐门弟子，也敢来这里吹嘘，真是笑话。哼哼…”那人声音刺耳，引得众人一愣。
何剑采循声看过去，只见说话那人佝偻着身子，背对众人坐在大厅一角上，却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他本来就身材矮小，又弓着身子，若是不说话还真没人注意他。
何剑采一怔，面上尴尬，站起来道：“阁下什么意思，何某岂是吹嘘？这本是在下亲身经历，如何作假。”
那人听他这么说，便转过身子。但见他一副国字脸，皮肤黝黑，眉毛浓密，两只眼皮像是垂下来一样挡的眼睛只露出一条缝来。那人嘿嘿干笑几声，道：“豫北山林本是些草寇杂集，有几人是会家子的，想来那刘老三也不过跟着唐门外姓弟子混了几招几式，你赢了他也值得这般炫耀。看来武当派也不过如此啊。”
他说着，面上露出不屑神色。
何剑采面皮薄，听他这么一激，便忍不住大声道：“如此看来那阁下该是唐门弟子了，好好好，今天我们就切磋切磋，看看武当唐门到底是谁家功夫更高一筹。”
但见那人干笑几声，拿眼神上下打量打量何剑采，摇摇头道：“我不过是唐门中不入流的弟子，如何敢跟武当派的高手过招。”
何剑采没听出他话里的讥讽之意，还以为他是在示弱，倒是一愕。
但见那人嘿嘿一笑，话锋陡转道：“不如这样，你跪下来叫几声爷爷，我就饶过你这次了吧。”
此言一出，何剑采登时怒不可遏，喝道：“混账，什么东西也敢口出狂言。今天我就会会你们唐门。”他话未说完，伸手去取腰间宝剑。
那汉子手里正捏个酒杯笑吟吟地看着他，此时也不见他如何挥手，手里酒杯已飞出去，众人眼前一闪，忽听何剑采一声惊叫，那酒杯正打到他的额头上，撞个粉碎，连里面酒水一齐散在何剑采脸上，一片狼藉。
何剑采当即愣了片刻，又醒过神来连忙伸手擦拭脸上酒水。
文百景和沈禹舟二人一齐站起来。那人出手太快，在场众人都没看清他是如何用酒杯伤的何剑采，但是他谈笑间便击中何剑采要害，这份功夫，确是骇人听闻。
那人依旧是笑吟吟地站起来，往这边走过来，道：“怎么样，唐门暗器可能伤的了你？”他刚才只为戏虐何剑采，是以手下留情，如果酒杯上多加几分内力，何剑采只怕已说不出话了。
文百景跨一步出来，对那人拱拱手道：“刚才不知有前辈高人在此，我同伴说话得罪，还请前辈高抬贵手，不要计较了。”他年纪较长，已行走江湖多年，阅历也比沈何二人要多。如此一说，便是给足了对方面子，若是没什么深仇大恨，一般人也就借此下台了。
可是那汉子却枉若未闻，走到文百景面前，打量他两眼，道：“你又是谁？也是武当的么？”
文百景见他面色不善，心下暗自提防，面上依旧客气道：“在下是华山派，百字后辈文百景。”
那汉子笑起来，对他道：“我方才说叫他跪下来求我，怎么，你华山派的要替他出头么？”
他这话一出，便是没有给何剑采留丝毫余地。
文百景眉头一皱，正思索该如何应对，旁边已恼了沈禹舟。他本是年轻气盛，此刻哪里看得下去同伴遭人欺负，一拍桌案怒喝道：“什么前辈高人，我看你是不识抬举！”那汉子看他说着要站起来，身形一动，已抢到他身前，一只手搭上沈禹舟肩头。
沈禹舟眼前只一花，哪里来得及招架，已觉肩上仿佛千斤重担压下来，已经站到一半，生生给他按回了座位里，跟着浑身一麻，已给他抓住肩胛穴位，浑身酥麻麻地使不出力道来。
文百景怕他受伤，道声：“前辈停手！”说着伸手来抓那汉子压在沈禹舟肩上的右手。那人右臂压着沈禹舟不动，左手外翻，切他手腕，手指对着他阳溪穴，正是擒拿手里的功夫。文百景识得此招，手往下沉划个弧翻出来，反抓他曲池。二人眨眼间拆了两招，那汉子急切间抓他不住，一掌推出来，文百景挥掌迎上，但觉那人内力如潮水般涌上来，立定不住，登时给推得飞出去，将身后一张饭桌倚倒。
但听赵家主仆齐声惊叫，文百景一只手支着地爬起来。
那汉子笑容不改，低头看沈禹舟道：“小子，凭你这点功夫，也敢跟我较劲儿？”他正说着，忽然发现沈禹舟一只手压在桌面上，那衣袖下露出来一点青色，微微一怔，伸手抓住他袖子拉起来一看，却是一枚青铜打制的景树树叶，薄如蝉翼，刮在他的袖子下面。
何剑采正要上前出手，文百景连忙拦住他，对那汉子再抱拳道：“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前辈武艺高强，还请高抬贵手，不要和晚辈们计较了。”
那人却没看他，只是捏起那青铜树叶细看许久，口里喃喃道：“难道他也来了？这次岂不是四尊一起出手。哈哈，热闹，热闹。”
他说着，忽然松开压在沈禹舟身上的右手，对文百景道：“呵呵，看在你们华山派的面子上，我便不与你们些个小辈计较了。哈哈哈哈…”他笑声未完，人影一晃，已从文百景和何剑采中间穿过去，但听“啪”一声脆响，何剑采脸上挨了他一巴掌。众人再看时，那人已掠出客栈，不知去向了。
众人面面相觑，文百景赶紧抢上前去看沈禹舟，只见沈禹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只是身上酥软无力，却未受伤。
文百景扶着沈禹舟问：“不知那汉子从贤弟这里取走那片树叶究竟是何物？可是有什么来历的？我看那人走的蹊跷，绝不是诚心放过我们。”
沈禹舟摇头道：“不瞒文世兄，小弟也是奇怪这叶子如何来的，我确是一无所知啊。”
三人再互相问一番，都不知这青铜树叶由何而来，只得作罢不提。
客栈伙计过来把倒在地上的桌椅和饭菜收拾好，重新又给三人上了菜。只是众人经此一闹，再无心吃饭了。沈何二人草草吃几口饭，便告辞上楼，只剩文百景陪着赵家主仆在下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七城一笑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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