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也无奈》尤坐苇

10、粉刷的清白

　　　　一时间，一则名为“高校女研究生深夜跳山”的新闻传遍网络，互联网将沈曼的事情传递给每一个手机屏幕后的人。年轻的人义愤填膺，在网上质问学校，质问老师。他们因为年轻，因为不谙世事，在网上大声讨伐着，说要争个真相大白。年轻人是富有的，勇气、精力、同情心，他们的心里装满了世界，以为自己动动嘴动动手，就能让天继续蓝，云继续白。
　　在事情发酵起来前几天，敏锐的章志已经发觉到来自名利的双重压力。这样的事情一出，他在学校的未来，甚至是在整个社会的处境，一定每况愈下，因此，早早的做起了出国的打算。他一改往日的风格，把浅色系的时尚衣服换成了死板的黑色，似乎这样能为自己争取到一些正面形象。可是他忘记了，在我们自己的文化里，祭奠亡人要穿麻白布的孝服。
　　窗外的风撬动树叶，叶影颤抖的爬上窗户。坐在沙发上发愣的章志，被摇晃的树枝吓了一跳，他双手撑在沙发上，心里萌生了要去求护身符的想法。黑色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转，游棣山的风就吹到了他的耳朵里。
　　网上的呼喊声越来越大，章志越发觉的不能久留。他把相貌姣好的梁一丹找来，沈曼一定有另外说不过去的困难，她出了这档子事，要想全扣在他章志头上，没门。电脑的屏幕亮着，对话框里，和梁一丹商量着对策。
　　失灵的电灯，震耳的爆炸声，满地的玻璃碎渣，浑身发抖的梁一丹，还有他心里骂着的游棣山的道士。果然不出他所料，沈曼果然来了。
　　“沈曼是你介绍给我的吧。”章志坐在沙发上，强装从容的说道。他翘着二郎腿，右手搭在靠上的膝盖上。
　　梁一丹面无表情的看着章志，说道：“你想怎么样？”
　　“别紧张，放松点，要不是你，我和沈曼可能还不认识呢。”章志笑着说。
　　梁一丹保持沉默。她当时告诉沈曼选章志，是看中她性格乖张，学习成绩在学生前列，说不定能给面前这个男人弄点成绩。可是，这个男人似乎变了个人，他的表情、语气，都在排斥她。
　　学校停了章志的工作，从云里爬出的太阳，亮出被洗刷的光。当年轻的人们以为事情要结束时，才发现，章志早就出了国。一瞬间，他们像发现被给了□□的商贩，暴走着去抓人。
　　渔者误入了鱼苗塘，沙包大的渔网拦不住活蹦乱跳的幼鱼。“章志，性别男，年龄25岁，毕业于韩国南源大学心理系，学历研究生，但在国内该学历不被认证。”“章志与在校研究生纠缠不清，同时还想发展沈曼，不料被沈曼拒绝后，联合同学对她进行校园暴力。”“章志在校不作为，没有尽到研究生导师的职责。”“学校高层系章志的表姐夫，对章志进行非正规聘用。”“……”
　　石头小路泛着光，两旁整齐的排列着小石块，中间的路上，像黑色的胎记般，这一块那一块。枝桠信步在通往柳代间的路上，这里是喝完孟婆汤准备投胎的魂灵们歇脚的地方，沈曼应该就在这里等着，他想把事情的结果告诉沈曼，好让她安心开启新的一生。柳代间在阎罗殿的东北面，喝过孟婆汤的鬼，都会来这里排队投胎。按这个时间，沈曼大概还在排队。石头小路上光线不好，每过二百米才有一个蘑菇灯，据说这是为了让那些灵魂有隐藏感，当然也是避免他们把这阎罗殿看个清楚，让那畏惧心一直存在。
　　不一会，枝桠就走到一个木屋前，木屋的横匾上，赫然三个大字：柳代间。枝桠在门口向里朝望着，不一会，就有当差的出来。
　　“大哥，您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沈曼的投胎鬼啊？”枝桠笑着问。
　　“都喝了孟婆汤了，谁知道谁是沈曼啊。”鬼差说。这鬼差昂首挺胸，好不气派，大概是在总部当差的底气吧。
　　“孟婆汤应该还没完全起效果，您就进去喊一声吧。”枝桠一边笑着说，一边把手上的银子递上去。在这个世界里，还保留着古时候的规矩。
　　鬼差半推半就的收下，斜了枝桠一眼，一边说着“真烦”一边快步走了进去。
　　很快，他就出来了，说这里面没有叫沈曼的。“不应该啊，孟婆换材料了？”枝桠心想着。
　　“您再给仔细看看吧。”枝桠笑着说，有递上去一包银两。这次鬼差脸色好了很多，便又匆匆的回去了，可等他出来，仍是说没有这号人。这可让枝桠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了。
　　新神接任的时间转眼就到了。灰垣换了民国身深灰色西装，黑色金丝眼镜架在鼻子上，显得极为书生气。荼几则穿着窄袖阔边浅色流苏长裙，两个白色长手套显得胳膊更细了，还有耳朵上的两个珍珠耳环，她看起来极为贵气。还有其他在场的神仙们，除了他俩，大约有十二个，纷纷穿着最近时兴起来的衣服。
　　要交接的新神们，围在世渊洞旁边，足足有七八百个，从上看下去，乌央乌央的。
　　“这上边是咋啦，怎么来这么多义者？”
　　“不知道呢，应该是遇到啥病灾了吧，这么多义者，真是可惜。”
　　“你看他们都还挺年轻的呢，不过来了也好，得个职位，安安生生的也不用受苦了。”
　　“哈哈哈哈，你又懂了，你不过上任一年，咋看起来这么老行了。”
　　“……”
　　两个负责新神交接的神仙闲聊着。
　　世渊洞边不断发出嗡嗡的声音，另灰垣心烦意乱。荼几看了看灰垣，便转头让那两位神仙保持沉默，别丢了神仙的气派。
　　灰垣知道荼几是看在他觉得心烦意乱而做出的举动，他本应该觉得感谢，可荼几越这样，他就越觉得她烦。见到荼几的举动后之后，他索性把头彻底扭到了另一边。
　　按说着荼几，要模样有模样，要身份有身份，可偏偏不受灰垣的待见，这令她着实苦闷。不知觉，她就萌生了一个想法，就是灰垣越是不喜欢她，她就越想做点什么，目的似乎是为了让灰垣认可她。有时候她也在想，要是灰垣从一开始就很欣赏她，会不会就不这么在意灰垣的看法了。
　　监管交接会的神把新神们围了一圈，他们略站在高的地方，面无表情的做监视者。其实，灰垣很不想来，尤其是和荼几。荼几这个性格，似乎是天生的和他对付不到一起，他觉得，像荼几这样成天只知道什么形式的衣服最时兴的神，很无聊。尤其是，当他已经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后，荼几竟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对他好，这使他很不理解，凡间不是说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吗，为什么她荼几就听不进去这种话！
　　“一会散了，叫上枝桠咱们出去玩吧。”荼几悄悄一米远的灰垣说道。
　　“枝桠还不知道有没有空呢。”灰垣沉静的看着前方。
　　“肯定有，他能有啥忙的，又不是多高的神位。”荼几尽量用能让他听见的悄悄话说。
　　灰垣没再说话，静静地看着前方，从侧面看过去，高高的鼻梁驾着眼镜，白皙的面庞下有些绯红，一看就是打扮过的。近几年的神仙不像之前的那样了，以前条件不好，上面给下面只能烧黄纸白纸的，这几年，上面有的下面甚至更全更先进，因此这些鬼仙们过也讲究起来了。
　　荼几见灰垣没再说话，就悄悄把手从淡白色纱袖里伸出来，朝着阴暗的地方一摆，就有很多蟑螂精跑出来，它们头上伸展着触角，还瞪着乌黑的大眼睛，这似乎能吃人。荼几把精致的脸有意的低下，眼睛也刻意的不瞅它们。只是轻微的动了动嘴，它们就能领意，纷纷向四周散开，向枝桠报信。
　　灰垣用余光看荼几嫌弃的样子，顿时觉得她不可理喻。
　　忽然，沸腾的新神们安静了下来，世渊洞口传出来高深莫测的声音。“欢迎各位侠士聚于此地，尔等见义勇为、舍命相救的事迹皆录在黑金榜上，实在令人佩服万分，为表颂扬，上级发布公告，请各位侠士担任世间神职，具体职位已由各位生前安排好，现在开始发放名单。”那幅暗棕色卡纸变成了卷纸半升在空中，悬浮的毛笔把念过的名字划掉，这样的场面，每年都会来一次。
　　被念到名字的灵魂会亮起朦胧的光，就像石榴籽一样，被一点纯色的光包裹着，这是今年新增加的环节。后边儿的神让搞创新，世渊洞的神仙就像了这么一个招————让数百只萤火虫聚集在被念到名字的灵魂身后，以至于让他有自己的发光时刻。
　　这次的交接会比以往长了半个多小时，荼几不耐烦的嘟囔着，灰垣装作若无其事，但其实他的腹中犹如亿万只蚂蚁在爬，恨不得现在倒进去一锅滚烫的白水。
　　再次来到世渊洞内，竟觉得有些怀念，枝桠出现在藤蔓编成的木门旁，他把上次在柳代间剩的钱，买了这身绛红色西服，本来他也想弄一身中山装，可他那点钱，只够买普通的西服了。而且，自从柳代间回去，他就一直在猜测沈曼可能会去哪里，这阴间就这么大点，他枝桠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就差阎王爷的桌子底下了。枝桠注意到世渊洞边接连不断的光亮，心里暗自庆幸。他看着最外圈的灵魂，有些还战战兢兢的，恐怕得来上数十年了，枝桠心里想着。
　　像是心灵感应，或是灰垣心里计算着，他偶然的扭头，竟发现了待在门边的枝桠，便示意叫他过去。其实枝桠早就看见他了，身边的荼几每次都光鲜亮丽，总穿着最时髦的服样，但凡有眼睛的都会先看她一眼的。
　　“挺快的啊。”灰垣说道。
　　“荼几大人传的令，谁敢不来。”枝桠看了眼荼几，说道。
　　“呦，不愧是跟着灰垣的，说话有长进了啊。”荼几笑道。
　　“一会出去啊。”灰垣眼看着前方说道。
　　“又上去玩，每次都去那种小地方。”枝桠笑道。
　　“你快行了吧，要不是我，你俩连那个也去不了。”荼几轻扬了一下头说道。
　　灰垣不耐烦得从世渊洞的左边看到右边。忽然发现，崎岖不平的墙面吊着很多藤蔓，这样的形式也挺美的呢。
　　枝桠注意到灰垣的动作，便赶紧点头说道：“拖荼几大人的福，还要赏脸带我俩出去透透风啊。”
　　荼几笑着回话，全没注意到身边灰垣的变化。
　　忽然，在靠后的灵魂里亮起一个灵魂来。枝桠惊讶的发现，在那个闪光的灵魂也照亮了两排后的沈曼，她正一脸羡慕的表情。真是满世界找你你不出现，不找你了有自己出现，枝桠忽然松了一口气。可转眼他又想到，沈曼怎么会来这里，她是自杀的，不会是走错了吧。枝桠靠近灰垣的肩头，悄悄找了个借口，便化出一身便服，从背后拽住沈曼的胳膊，把她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