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妆》阙十四

3、半面一聚

　　近冬的茕山桃花依旧，花香弥漫，只是这充满生机的奇景被人看作是妖邪之景，无人敢赏。
　　此时，在茕山山腰处的温泉后，一个身着玄衣的少年跪在一方新坟前，埋掉了一件半新的戏服。
　　“爹，明天我就进宫了。我会听您的话，帮皇帝护卫这个国家，请您安息。”樊喻燃上三炷香，以表孝心。
　　当年樊朔因为容貌被世人捧为第一戏子，人们以为他无欲无求，可又有几人知其实这位奇人也是个为情所困的苦主。
　　十七年前，先帝驾鹤西归，留下一道圣旨，传位给太子，念太子不满周岁，故命太子身边的公公逸暂为相王，辅佐朝政。此旨一出，朝中议论纷纷，且不说两个宰相是从来没有过的，就是宦官当政，也是万万不可的。次日，逸公公抱着太子上朝，表示先帝还没来的及为新帝赐名就西去了，为了纪念先帝，斗胆为新帝取名为熙，喻指国家兴隆昌盛。话音刚落，宰相带头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响彻天地。此后，再无人对相王有何异议了。
　　次年，樊朔带着一岁大的儿子樊喻远走他乡，隐姓埋名。有人说看见樊朔走的时候怀揣一个罐子，里面肯定是他妻子的骨灰，因为没了妻子，太过伤心，所以隐匿江湖。也有人说在樊朔的故宅里有一方坟墓，墓碑上写着亡妻朝华，樊朔生性薄凉，连妻子的遗体都可以离弃，朝华真是苦命。
　　五年前，樊朔病死在南疆的一个小山村中。临死前他递给樊喻一个罐子，正是当年他拿走的那个。他说待他死后，一定要化成骨灰，放进去。樊喻知道这个罐里装的骨灰不是娘的，爹念着的那个人一直不是娘。至于到底是谁，他也不敢问。樊朔还说，让樊喻在这里再待五年，五年之后变的足够强时，就回京城，帮皇帝护卫这个国家。要成为一代名将，樊喻。

　　“您说落叶终须归根，让我把骨灰和戏服埋在这里。”樊喻坐在温泉边的石桌前，擦拭着手中的玉箫。“孩儿一直想不明白，爹一直说当官的心黑，可又为什么要让我当官？”
　　樊喻突感心中一丝怅惘，明天面了圣，便再也不是自己了。即使再怎么不愿，可父命，是不能违抗的。这玉箫是爹给自己的，今日最后一次吹奏它，埋了它，也算是起了誓，免得自己临阵脱逃。
　　缓慢悠扬的箫声随空气散开，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这是爹以前总吹的一首曲子，每次吹完，他都会喝的酩酊大醉。以前樊喻虽听不懂，但每次听到这深沉哀郁的箫声，总觉得心里很难受，想哭。后来爹死了，樊喻想，这或许是爹给心里的那个人吹的，别人是听不明白的。
　　“真是让人听着闹心。”一道人影从桃林里晃了出来，箫声嘎然而止。“在这么美的地方吹这么悲切的曲子，怕是不应景吧。”
　　是个戴着半面面具的人，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樊喻盯着来人，寻思着这人眉目之间的风采竟和家里那幅无名画上的眼有几分相似。
　　“的确不应景，不才正准备埋了这箫，见笑了。”
　　那人径直走到樊喻面前坐下，笑的怪热情的，看得樊喻心头发麻。“就因为我说不应景你就要埋了它？要不这样，你送我吧，我挺喜欢这个箫的。”
　　樊喻横竖都是要舍了这个箫，埋掉与送人与他来说，似乎也没什么差别。“那还望公子好好收藏。”
　　“多谢多谢！我呢今儿本来是来散散心的，在这儿遇到了你真是缘分。何不把酒言欢？小钱子！”
　　“来了爷！”从桃林里又跑出来一个小娃，七八岁的光景，怀里端着一坛酒，麻利的满了两盅。“爷慢用。”
　　樊喻仰头一饮而尽，这酒醇香甘美，入口后似是有春风拂过，百花复苏，其中桃香尤甚。“桃花酿？”
　　“好见识！这可是我专程从宫……呃……公家带来的。他们都叫我……叫我公子熙！”
　　樊喻听后不语，又满了一盅。
　　“敢问公子姓字。”
　　“桃花酿，非醇烈之酒，据说是用西域的一味香料加上百花的花瓣酿制而成，其中桃花尤为重要，”樊喻并不理会公子熙的问题，而是敬了对方一杯，公子熙也并未多问。“虽醨酪，但并非淡如水，入口后如春回大地，百花斗艳，而独领风骚的，正是桃花。”
　　“你懂酒？”
　　“桃花酿是家父的最爱，年年都会亲自酿上几坛。只是缺了那香料，酿出来的，自然不正宗。”
　　“真是同道中人！我从来只喝这酒，别的酒是喝不惯的。”公子熙觉得难得遇到一个懂酒的，一定要不醉不归！书上写英雄好汉都是这么结识的。“小钱子，还有酒没？”
　　“没了爷，我就带了一坛。天色不早了该回了。不然……不然……”
　　“行了行了！”公子熙挥了挥手，起步就走，小钱子赶忙跑上跟着。走了两步，似是想起了什么，回身对樊喻拱了拱手。“谢谢你的玉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属不远送！”书上这么写得应该没记错，公子熙琢磨着，回头就大步流星的走了，片刻，消失在重重的桃树中。
　　樊喻看着公子熙遗留的酒杯，杯底清清楚楚的落着一个描金“熙”字。他想，明天就可以与这位公子朝堂上再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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