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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坠星(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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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骄阳灼灼,满园罂粟摇曳盛绽,香气迷蒙。
曲风回廊。
“毒解了?”优雅举杯,浅浅饮茶,寒锦亦抿唇一笑,纯墨双眸淡定自若,只是落在面前正一脸倦意的残洛羽身上,“适才,你的武功有增无减,这次中毒怕也不是什么坏事吧。”果然祸水,惹祸到最后,却是自始至终置身事外。虽然一直很清楚这一点,寒锦亦却还是莫名地松了口气。
“毒没解,暂时解不了。”顺手拿起桌上洗净的瓜果,残洛羽懒懒地斜倚着长凳,撇了撇嘴角,“花瓶,你还真以为堪堪与‘胭脂碎’媲美的‘红颜殇’是何等小毒?”扬唇一笑,清冷纯粹若白莲绽放,她倒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言家倒是不惜血本地对付我,就为了一颗破种子,真真小气无趣……”一阵摇首叹息当今世风日下。
“种子?”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中的重点,寒锦亦挑了挑眉,墨眸淡淡望向残洛羽,示意她解释一下,“什么种子?”他记得她之前说过,是她多管闲事地惹上言家的人,原因仅仅是因为一颗种子?他是不是该说祸水真真名符其实。
“唔,就是种子嘛。”似乎隐隐蹙了蹙秀眉,残洛羽慵懒斜睨了寒锦亦一眼,丝毫没有解释的打算。也不待残洛羽说什么,两人忽然齐齐一怔,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眸中看到几近诧异的神色,继而同时一笑,只是彼此心照不宣。
“先不说我,你又是怎么回事?”挑眉浅笑,残洛羽移开目光,语调淡淡而听不出情愫,“先前书信中明明说过不会来的吧。荆庄,武林榜,你不是最不喜与这等麻烦事扯上关系么?还是说,这里有什么足以让你心动的利益?”似讥似讽,她精致的唇畔微微一扯,冰灰重瞳略闪烁着。话虽这么嘲讽于他,她却隐隐想到了第三个可能性,只是不愿相信罢了。如他这等假仁假义之人,又怎可能不做假仁假义之事呢?
“呵呵,整个武林之中也只有你会如此污蔑我了啊,祸水。”寒锦亦殊无不悦,回以淡雅一笑,手中纯净的白玉扇“唰”地展开,却只是一片空白而毫无杂色瑕疵,“‘菊和’菊南回,此人倒真真是不负‘菊和’之名,从容自若、清高若菊。梅兰竹菊四君子,或许亦是有趣的人物呢……”墨色凤眸雾气缭绕,空濛迷离。
“有趣?确是颇为有趣的。啧啧,这气度……我原不解为何你这副假仁假义的模样从未被人识破,现在这不解怕是更甚了。这‘菊和公子’的确不比一般人,当真是清高若菊,自然是处处胜过你这花瓶。却真是世风日下,居然会被江湖上那些莽夫妄称你更胜一筹,一人力压梅兰竹菊四君子。”残洛羽斜扫了寒锦亦一眼,不置可否,“撇开品行不论,本以为至少会是个难得的美人,不曾想居然还不如你这花瓶的假皮囊。真真可叹了让我满怀期待的一代美人啊……”她只是毫不在意地斜倚长椅,全然不觉得自己适才的话有何不妥,甚至还一副摇头叹息、当真惋惜万分的模样,表面上称菊南回是美人,实则暗讽寒锦亦才是“美人”。
虽然前半句难以令人接受,但她适才对于寒锦亦与菊南回的比较,则更多地夹杂嘲讽之意,并不是武林之中所认可的。寒锦亦与梅兰竹菊四君子同样闻名江湖,好事之人自然早已对四人进行过一番评头论足。“出尘兼雍雅,淡定安天下”、“梅傲兰雅竹清菊和”这些评论便是由此而生的。评论之下的结果,可以说是令人大跌眼镜,亦可以说是完全在众人意料之中。“傲雅清和”,这四君子引以为傲的品行却是皆被认为稍稍逊色于寒锦亦。“梅傲”梅雪海空有傲而淡漠不足,“兰雅”兰慕华空有雅而雍容不足,“竹清”竹无心空有清而出尘不足,“菊和”菊南回空有和而温润不足。唯有他寒锦亦,雍雅倦漠、出尘温润,仅仅一人却生生压过梅兰竹菊四君子,深受各界青睐仰慕。这样之人,毕竟百年亦难得出一个啊。
“难道你再三要求我来这荆庄,竟是为了看这‘美人’么?”墨眸浮起一层好笑的神色,寒锦亦淡淡睨着她,抿唇一笑,“此言差矣,你既然说我只是一副‘假皮囊’,那么我自然何比不上‘菊和’公子这份真正的‘谦和’。”目光不无嘲讽,他淡雅浅笑,四两拨千斤地回击了她对于他是“美人”的暗讽。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啦。”残洛羽颔首,唇畔慵懒的弧度不曾减了半分,重瞳所映出的双重光辉忽明忽暗,“难得你这花瓶有自知之明,只是啊,你也不过是在这皮囊上胜了菊美人半分罢了,论气度,你自然是比不过人家。”言罢,冰灰重瞳淡淡睨了他一眼,其间情愫难以窥明半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我明明并称‘流水落花’,却好似从无人以此称呼我们吧。”
“‘流水落花’吗,呵呵,真是贴切呢。”玉扇抵唇,寒锦亦笑得云淡风轻,殊无不悦,“只是相较于这个并称,对于他们而言,‘羽落幽冥残’与‘出尘兼雍雅’更符合你我在江湖之中的行事风格,自然如此。”话虽如此说着,目光却遥遥落在那双冰灰重瞳之上,墨色凤眸微微笼罩着雾气。
“也是,一帮能推崇你这等假仁假义之人的庸才蠢货又岂会看透你这皮囊下的阴险?”残洛羽一阵摇头叹息不止,唇畔弧度似讥似讽,“且不论豪杰群雄如何,即便是这荆庄之主亦是对你极为赞赏吧?”语似不屑,她撇了撇嘴角,“你这假仁假义的花瓶,这般‘祸乱天下’,‘祸水’该是你才对。”
“残小姐真是看得起锦亦,锦亦万分惭愧。”闻言,寒锦亦只是一笑,清雅出尘,却是不动声色地扯开话题,“‘红颜殇’,残小姐应该晓得这毒是与‘胭脂碎’齐名的剧毒吧?这等奇毒都能被你‘祸乱’,锦亦实在自愧不如,更不敢以‘祸水’自居。残小姐才是真正的‘祸乱天下’。”
“啊呀,恭敬不如从命,寒公子,既然洛羽‘祸乱天下’,那么也来‘祸乱’你一番如何?”唇畔的弧度瞬间妖娆莫测若血芍绽放,残洛羽侧身,伸出素手,似是欲抚上寒锦亦的脸庞,指尖的一缕寒气却是袭向他的颈间,重瞳光华万丈。
玉扇抵住她的素手,寒锦亦笑得从容不迫,优雅自若,“既是已然‘祸乱天下’,锦亦身为这沧海一粟,自然亦是早已被‘祸乱’了,又何来此刻的‘祸乱一番’?”墨色凤眸直直地望向那双冰灰重瞳,他的声音一瞬缥缈恍惚,“红颜殇、故人亡,洒酒对月空彷徨。若‘颜殇’无解,你会如何?”
“如何?当然非生即死,又岂会有第三种结果?”抿唇一笑,她挑眉,笑容越发明媚妖娆,“可是啊,寒公子,洛羽对寒公子钟情已久,自是舍不得抛下寒公子一人离去。不论碧落黄泉,洛羽都会与寒公子同往的。”轻描淡写地说出“非生即死”这一结果,她竟似是无半分动容,口中的话语反而愈加不合礼法,更透出丝丝无情杀机。
面对她此时生生透出的杀机,寒锦亦并未如平日般四两拨千斤地回击,却忽地笑了,墨色凤眸之中雾气愈加浓郁,那一笑清冷若月,那一笑温润如水,那一笑出尘若仙,那一笑雍雅如兰……那一笑,更是莫测万分、杀机浮动。“上穷碧落下黄泉,有残小姐一同前往,锦亦自然放心。”他只是侧首轻笑,却宛若聚集了碧落九天的傲和清雅。
残洛羽亦是回以一笑,妖娆绝伦,眸中的杀机不曾淡了半分,另一只素手堪堪挡住劈向自己脑后的那只手,“‘流水落花’之所以不叫‘落花流水’可是有原因的啊,寒公子。”重瞳光芒一闪,她亦是看向了那双雾气缭绕的墨色凤眸。
一时僵持不下,倒是颇为寂静。
屋内一片寂静,屋外却传来了庄内仆人的喊声,“残小姐,残小姐可在?东公子有请,残小姐?”叩门之声不绝于耳,竟是焦急万分,若再不开门,怕是就要强行推门而入了。念及此,两人忽然面色齐齐一僵,对视一眼,又不想先行收手。
敲门之声逐渐轻了下来,不待两人松口气,又有并不陌生的声音响起,“人不在么?怕是药力又上来了吧,时间来不及了,开门吧。”语调淡淡而毫无波澜,音色如清冷冰珠落地。两人又是对视一眼,心头皆涌起不好的预感。“是,东公子。”先前那仆人语气恭敬而并无不妥,却使两人的面色更为不好,咬牙暗骂对方怎么还不收手,亦不肯先行收手。
“吱呀——”木门因被强行推开而发出不悦耳的声响,光亮一丝丝透进,两人悚然一惊,竟是同时收手。又是“呯”地一声,两人一个猝不及防,一个收手太急,皆是狼狈不已。于是本优雅正坐的寒锦亦因脱力而向后倒去,本随意侧身的残洛羽因失重而倒向寒锦亦,两人齐齐跌倒在地。乍看上去似是残洛羽在上,寒锦亦在下的微妙姿势。很显然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两人的脸色又是沉了半分,奈何适才僵持过久,竟是暂时无力改变此刻的姿势。
“残小姐?呃、寒公子?”那先行进屋的仆人见到两人不由一怔,继而结结巴巴起来,“这个,小、小人不是有意……不是有意打扰两位的、对,对不起!”话落,两人的身影却倏地闪烁,不待那仆人反应过来,寒锦亦依然优雅从容地正坐,而残洛羽则毫无礼法地斜躺,宛若适才的一切只是幻觉。而话已出口,自然说明刚才的一幕不假。
“花瓶,你想改变这‘流水落花’怕是不可能的了。”残洛羽淡淡瞟了那仆人一眼,反而是对寒锦亦如此道,“即便你的‘行云流水’已至巅峰,但毕竟同出‘流水’一源,不论如何都是无法胜过我的。除非你……”言至此,脸色却忽然苍白过分,嘴角缓缓溢出一丝血迹。
寒锦亦愣怔。
“不是说过不能再擅自运功了么?”立于门前的另一个人终于踏入门内,罕见的冰靛双眸淡淡飘过一丝复杂,竟是毫不犹疑地抱起她轻放在软榻上,伸手封了她的穴道,“‘红颜殇’可不是能容你小视的剧毒,即便是你,若是再这般擅自运功,怕是也性命难保。”只是那般淡然地述说着话语,语气似乎有一丝责怪。
“性命难保?哈,我这等‘魔女’、‘妖魅’之人,又岂会性命难保?祸害遗千年啊……”她用力拭去不断流下的鲜血,笑得嘲讽若此,“祸害能除是人人皆欢欣之事吧。”明明与适才寒锦亦所问的是同一个问题,却回以全然不同的答案。她抬眸,斜睨坠星。
这两人对话之间,竟全然不似是前几日初识,反而颇为熟稔。寒锦亦抿唇一笑,墨色凤眸光芒不定。
坠星微微蹙起眉,继而侧首望向寒锦亦,“他也一起么?”话是问得没头没尾,寒锦亦不由又是一愣,见残洛羽颇为吃力地回答,“不碍事,他若真有心要杀我,有的是机会,不差这一次两次。”听得残洛羽如此回答,寒锦亦心中顿时哭笑不得之感。这算是褒他还是贬呢?
坠星略微颔首,冰靛双眸波光涌动,“要先等你气血稳定方可开始,你先闭目养神一会罢。”许是当真无力了,残洛羽倒是难得的安静配合,缓缓闭上双眸。目光淡淡落在她苍白的脸色之上,坠星抿唇,又回眸对仆人道,“叫他们把准备好的东西拿过来吧。”那仆人应声下去。
屋内顿时又恢复了寂静,只是偶有残洛羽不甚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墨色凤眸对上冰靛双眸,一个优雅浅笑,一个漠然无语,两人似是都不愿率先开口,却又都是有千言万语想要出言相问。
终究,开口了:“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两人同时脱口而出,皆是愣怔于原地,以莫名的目光打量着对方。
“不论你们是对手也罢,是知己也好,总之以她现在的情况,绝不能随意运功,不然轻则如现在一般,重则……毒发身亡!”一个淡淡而似是毫不在意地诉说着。
“以她这等祸水的这种‘阴晴不定’的性子,我是从未见过她会对任何人如此听话。你可要小心了哦,难保祸水不会有什么阴谋。”一个清雅而出尘雍容地浅笑着。
两句又是同时出口,两人不由一怔,望向对方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
继而,两人都是一笑,意味不明。
微风轻拂,不时有罂粟的香气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