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奏曲》吉他怪兽

4、亲爱的

　　我总爱在雨天靠窗坐着，看雨丝斜斜地织成网，把整座城市笼进一片朦胧的灰蓝里。瓷砖上凝着薄薄的水汽，指尖碰上去，凉丝丝的，像她以前总爱贴在我后颈的手心——那时她总笑我，说我这人跟冰雕似的，连体温都比别人低。
　　她偏偏是怕凉的。夏天再热也要抱着暖水袋，说空调吹多了骨头疼；冬天手脚永远是烫的，能把我冰凉的脚拽进她怀里捂。她是天生的太阳，走到哪儿都带着光，笑起来时眼角的痣都在发亮，说话像蹦豆子，噼里啪啦的，连吵架都带着股火烧火燎的劲儿。
　　我们第一次吵架，是因为她非要在暴雨天拉我去公园。我穿着长靴站在屋檐下，看着她举着把明黄色的伞，在雨里蹦蹦跳跳地喊：“你看这雨多热闹！跟你这人一点都不一样！”我没理她，转身就走，她追上来时伞骨戳到我后背，带着哭腔骂：“你这人怎么这么冷血！”
　　后来她跟我道歉，塞给我颗大白兔奶糖，说：“我知道你不喜欢下雨，可我就是想让你看看，雨里也有好玩的——你看那水洼里的倒影，比晴天的影子清楚多了。”我没告诉她，那天她站在雨里，明黄的伞面衬着她通红的眼眶，比任何倒影都要清晰。
　　她是真的美。穿旗袍时腰肢像初春的柳，露背的礼服能让全场的目光都黏在她身上；可在家趿着拖鞋、头发乱糟糟地煮泡面时，我看着她低头吹面条的侧脸，总觉得比任何红毯造型都顺眼。她总爱捏着我的下巴说：“你这人就是嘴硬，明明看我的眼神都快拉丝了，偏要说‘还行’。”
　　我确实嘴硬。她问“你爱我吗”，我在心里答了一千遍“爱”，嘴上却只说“别闹”；她求婚时举着戒指手抖得厉害，我盯着她泛红的鼻尖，半天才憋出句“戒指尺寸不对”，转身却在夜里把那枚戒指攥得手心发烫。
　　她走那天，也是个大太阳天。医院的窗帘拉不严，阳光从缝隙里钻进来，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一道亮线。她已经没力气说话了，只是用眼神示意我凑近些，指尖在我手背上写了个“傻”字，然后慢慢垂了下去。
　　我没哭。护士来拔管子时我站在窗边，看楼下的人穿着短袖匆匆走过，阳光把地面晒得发白，像她以前总爱铺在阳台上的米色地毯。我甚至还想，她要是在，肯定会念叨“这么好的太阳，该把被子拿出来晒”。
　　可回家打开门时，玄关的暖水袋还插着电，她的拖鞋并排摆在我的旁边，冰箱里冻着她爱吃的草莓冰淇淋——她总说“夏天吃冰，冬天暖脚，这才是人生”。我蹲在地上，盯着那双粉色的拖鞋，突然发现自己连呼吸都带着疼，像被太阳晒得化不开的冰。
　　他们都说我冷静，说我撑得住。可只有我知道，她走后，我的世界就塌了。雨天时听不到她抱怨“衣服晒不干”，晴天时没人拽着我去公园，连冰箱空了，都没人会一边骂我“懒死了”一边下单买菜。
　　今天又是大太阳。我翻出她那件明黄色的连衣裙，熨烫时发现领口还沾着点口红印——是她生日那天，我不小心蹭上去的。阳台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恍惚间好像听见她喊：“快来帮我收衣服！要下雨了！”
　　我跑到窗边，天空果然飘起了太阳雨。阳光穿过雨丝，在地上织出小小的彩虹，像她以前总爱画在我笔记本上的图案。
　　亲爱的，你看，太阳和雨居然见面了。
　　你总说我不懂浪漫，可我现在想告诉你，我爱的不是雨，是那个敢在暴雨里拉我奔跑的你；我不喜欢太阳，却爱极了阳光落在你睫毛上的样子。
　　你没经过我同意就走了，我真的要讨厌你了。
　　黑夜快到了，我把你的连衣裙叠好了，暖水袋也充上电了。
　　等我来找你时，能不能别再骂我冷血？
　　我想牵牵你的手，哪怕只有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