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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   字面意义上被洗了脑,鬼斋狐在反着光的石面餐桌上跌跌撞撞地走着八字步,东倒西歪,一副喝高了正在醉酒的模样,最后终于左脚踩右脚扑摔在桌上,小腿抽搐,还对着空气踢了两脚。
      西窗月用指尖戳戳这家伙比乒乓球还小上一圈的脸,“谁被吃了?”
      “咕唔……”
      鬼斋狐张嘴突出两口水,似是处在某种神游状态,半耷拉着眼皮,口齿不清地嘻笑着,“唔、亲湖……呼咙亲狐……嘿嘿……”
      “舒龙、琴狐?”占云巾呼吸一滞,整个人僵在了当场。
      但西窗月似是在抢时间,并未顾忌他,趁热打铁地继续问道,“还有谁?谁吃了他?”
      “吾、吾也不知……书里的东西……少了一点,大了一点,所以他吃了……他肯定吃了……”
      话正说着,鬼斋狐扭着躯体,只是翻了个身的功夫,突然没了声。
      西窗月将鬼斋狐拎起来晃动两下,见后者只是软趴趴地耷拉着四肢,呼吸倒是均匀绵长。
      “睡着了。”
      下了诊断,西窗月把鬼斋狐放回他栖身的茶杯里,又随手抽了张纸巾给这家伙当被子盖上,“根据这半天的观察,在刚才那种状态下,他说的话都还算是可信。不过他也正在对这种方式产生耐受性,睡得越来越快了。等他醒来,又会恢复到之前的样子,十句里难有一句是真话。”
      妖魔鬼魅生性狡怪,虽然偶有例外,但占云巾相信如果不是有西窗月镇场,这只鬼斋狐绝对可以算是个中翘楚。
      占云巾点了点头,并不想去探究西窗月是怎么发现鬼斋狐这个“妙用”的,他长吐一息,仿佛整个人已经被抽空了,飘在一个连他自己都够不到的地方,声音发虚,视线低低地定在那只茶杯上,“所以,琴狐他……他不存在了么?”

      传统认知里的被吃掉,大概约等于尸骨无存。
      西窗月看了颓丧的占云巾一眼,坐回座位上推开剩了一半的泡面,贴心地给对方倒了一杯茶推过去,缓缓道来。
      “早在鬼斋狐能作祟起,就已经在重复‘他吃了’这三个字了,我第一次听到,还是在元旦之前。”
      这个时间,甚至是在占云巾第一次拿着《拾异经》到四皓方亭拜访她之前。
      仿佛是看到一丝希望,占云巾猛然抬头,“那时琴狐还在我身边,并没有异样,所以琴狐没事?”
      “嗯……我想,你可能需要先理解鬼斋狐所说的吃,是什么意思。”
      西窗月顿了顿,又道,“相比于人类只能吃血肉之类的实体不同,在他们的世界里,能吃的不止是肉身,而是诸如灵力、灵魂之类的非实体都是可以吃的,甚至是——记忆。”
      占云巾皱着眉,“琴狐确实记忆不全……”
      “对,所以我更倾向于,琴狐在附到你身上之前,大概另有遭遇。而如果琴狐曾经就被谁如此觊觎过,说明他应该是有某种长处的。他现在离开了你,没有强大的灵力供给,又记忆有失,灵力有限,在其他妖类看来大概就是一个易于得手的经验包,另外——妖吃妖可以回补自身灵力,而人吃妖,历史上也有八百比丘尼食人鱼肉而长生不老的先例,所以……”
      也不知想起了谁,西窗月没忍心再说下去,却见对面占云巾脸上紧张的神色正在渐渐退去,转而变得冷静,似是正在思考什么,于是好奇问道,“你好像不是很意外?”
      占云巾先是一愣,随即提起唇角苦笑了一下,“现在该想的是,怎么找他回来,不是么。”

      他确实平静了下来。
      与乍一听闻琴狐受到伤害时的揪心不同,就在发现琴狐可能有危险且尚可挽救的瞬间,要去救琴狐的念头胜过了一切。
      甚至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道德谴责和鞭笞,从最初只是回忆起与琴狐共处的时光都会汹涌而来,到现在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仅在霎那之间就崩塌到连渣都不剩——
      哪怕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琴狐。
      这算什么?
      重色轻“亲”么?
      占云巾苦笑着在心底暗骂了自己一句枉为人子人兄,端着茶呷了一口,却只觉喉头哽得发紧——
      原来自己是真的怕琴狐会消失的。
      这份害怕向他昭告了另一个事实:他喜欢琴狐,这份喜欢可能超出了他的预料,喜欢到他甚至无法接受琴狐的消失,就像他之前无法接受从此与琴狐毫无关系一样。
      “也许我该恨他。”
      占云巾平静如水地说。

      “那就恨呗,有什么好磨磨唧唧的,反正你又不是没理由不恨他。”
      占云巾闻声一转头,见说话的居然是趴在泡面桶边沿儿的鬼斋狐。
      而也就在他转头看过去的档儿,这巴掌大的小不点儿居然刚回过头来,身前还有一道黑线,虽然只来得及看到个尾巴,但是毫无疑问,那玩意儿径直落在了西窗月的泡面里——
      是口水,鬼斋狐吐的。
      占云巾皱眉:啧,太不卫生。
      “呃咳!”意识到自己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的话和要做的事情没打好时间差,鬼斋狐四肢并用,尬笑着从泡面桶上爬了下来。
      “你们继续!继续哈,不用管我、诶呀!”
      话没说完,鬼斋狐纵身一跃,在桌面上滚了几滚,又弹跳而起,拽着餐桌吊灯的灯罩飞了一圈,堪堪躲过西窗月的两次抓捕。
      看看空空如也的手,西窗月挑眉,“哦?进步倒是挺快。”
      “哼!良禽择木而栖,妖也会择人而附!”
      一反之前软弱好拿捏,此刻的鬼斋狐不知哪儿来的精神,竟是灵活得像只猴,从一个吊灯跳到另一个。
      桌上灯影幢幢,他倒是玩儿得不亦乐乎,边反复横跳边道:“说得更直白一点,妖会择人而食,琴狐会选择你,也是因为你身上有他所没有的、他羡慕的东西。也许终有一日,琴狐也会吃了你也说不、诶哟啊啊啊!”
      嘭的一声,伴随着一股焦糊味儿,一个不留神的鬼斋猴终于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西窗月放下手中电蚊拍,下一刻,一根针就悬在了鬼斋狐头顶,像是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杀气逼人,要落不落,被电麻了的鬼斋狐两只小短手在身上一阵乱遮,好像护着哪儿都不对,终于放弃抵抗,扯着嗓子哀号了一声。
      “呜——!我说的都是真的,再不信,你们自己去书里看呀!”
      “书里?”占云巾扬眉。

      鬼斋狐刚才说的话固然耸人听闻,但可信度却终究存疑。
      占云巾不会轻信,但已知琴狐来自于《拾异经》,鬼斋狐是书写《拾异经》的道具,如果能从这本书里了解到真相,甚至了解琴狐,进而寻到琴狐可能的去向也说不定。
      确实不失为一条捷径。
      似是看出了占云巾眼中犹豫的神色,鬼斋狐赶忙连连点头补充道,“对!书里,物品都是有记忆的,会形成独有的空间领域。而这书的内容本来也都是用我写的,我算是它的一部分,所以可以作为向导带你们去书里亲自看!如何?”
      占云巾闻言,抬头与西窗月对视了一眼。
      但西窗月似是也在想着什么,接收到占云巾的信号后虽然瞬间心领神会,可未及开口,就听鬼斋狐又在那里絮絮叨叨个不停:
      “啧,我知道你们不信我,但如果没有其他东西来佐证我的说辞,你们要怎么得到你们认为正确的情报?唉……别说我没提醒你们,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就是你们真心想救琴狐,说不定他也已经没那么多时间等你们咯……”
      鬼斋狐边说边做作地摇头晃脑,怎么看都带着一股子赤裸裸的算计味道,而且这话术水平简直堪称劣质,就差把“来啊,快到我陷阱里来啊”写在脸上了。
      可占云巾又不得不承认,鬼斋狐说的话句句在理,这家伙有所凭,自然有恃无恐。那么剩下的问题就只有——
      凭他们二人实力,此行能成与否?
      占云巾再次看向对面的西窗月,想让比自己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衡量下风险。却见自己这位旧识同窗依旧一股子云淡风轻,英姿飒然,已然成竹在胸,又隐然有放手一搏的豪气,面上却只是平静无澜地道,“试试又何妨,且看他有何能耐。”
      可靠且自信。
      占云巾为之一振,胳膊上霎时激起一小片鸡皮疙瘩,他瞬间理解当初琴狐猛夸西窗月时的心心眼表现了,心道这狐狸看人的眼光倒是不俗,独到得很。

      冬夜晴空,月光映着雪光一齐照进落地窗的时候,北冥风举看到了那个穿过庄园花园的身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占云巾离开秀哉园了,在这个晚上十点的时间,显然不会是去上班的。
      这个认知让他没来由得心情低落。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想。
      自己就像是个春闺怨妇那样患得患失,尤其是这半年,更甚。
      北冥风举撑起上半身,拖着不太有知觉的双腿,艰难地挪动到床边,悄无声息拄上双拐,往卧室外隔间的小型吧台走了过去。
      经过明河影长久的治疗,他已经可以靠着拐杖短暂站立,并不用整日被束缚在那张轮椅的方寸天地里。但他有时候宁愿被束缚在里面,因为那样,从占云巾眼中显露出来的关心总是要比落在别人身上时多一些。
      比如元守默,比如香如昔的二分之一,再比如,那个他并不曾谋面的舒龙琴狐。

      没有开灯,迷你酒吧光洁到没有一丝指纹的茶色玻璃与地板上的月光交相呼应,明暗差将原本通透的玻璃映成一面镜子。北冥风举就站在那里,看着玻璃面上倒映出的自己,忽地停住了手上动作。
      这还是自己么?
      北冥风举盯着镜中人,思考良久,才从那飞扬跋扈的眉角看出了些端倪——
      自己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表情了?
      他尝试放低眉梢,想把表情恢复正常,却发现这似乎并不容易,最终只能变成对着玻璃的挤眉弄眼,登时惊恐起来。
      “岁——”
      想叫岁寒,但是下一刻,他的喉咙好像是被人掐住了似的发不出声。
      北冥风举拼了命地揉捏着自己的喉结,他忽然想喝一口什么顺顺气,于是抓过酒柜里一瓶干红,咬下瓶塞,也顾不得优雅与礼仪,扬起细白的脖颈,直接对着瓶口狂饮。
      没有醒过的红酒带着酸涩的味道,呼吸不畅造成缺氧的加持下,这一大口酒喝得他泪水横流,几乎满瓶的珍藏红酒去了一大半,等他放下酒瓶抬起头时,才发现镜中的自己除了面上两行热泪,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酒红之外,似乎也并没有那么不堪——
      属于他的神色回来了,淡然的,儒雅的,谦和的,如风的清淡里还会有那么一丝久病的弱气。
      北冥风举摇了摇头,想来方才该是刚睡醒又光线昏暗,朦胧中自己看得差了。
      这么想着,精神放松下来,许是酒精作用,北冥风举开始眼皮打架,昏昏欲睡。
      于是他将红酒归位,又拄着双拐回到卧室,蒙上羽绒被不过一分钟,均匀的呼吸声便随之而来。

      任云行接到视频通讯的时候,正在已经关门大吉的流云栈里吃着从便利店买来的便当,他扫了一眼来电人的头像,嘴角撇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
      对方视频的环境算不上明亮,只一束由窗而入的月光照在了西式宫廷风的实木床头上,其他地方影影绰绰,却也勉强可见。
      视频的主角正倚靠在床头,身上湖青色的真丝睡衣柔顺地贴合着肌肤,散开的黑发将露出领口的一节锁骨勾勒得更加分明,这人慵懒地晃着手中玻璃杯,杯中石榴红色的液体映着月光,灵动,却也诡魅。
      象是坐在王座上的吸血鬼贵族。
      虽然不知对方是谁,但这绝对不可能是那个至少表面上永远谦谦君子的北冥风举。
      任云行淡淡一笑,显出超乎寻常的镇定,“我等你很久了。”
      画面中的“北冥风举”都没用正眼看他,只自顾自呷了一口红酒:“一个靠着不断吞噬来获得力量的人类,也敢同鳞如此说话了。”
      “哦?不先感谢一下任某帮你在占云巾面前圆的那个谎么?毕竟我们在秀哉园,可不是第一次相见啊。”
      “那是你帮北冥风举圆的谎,与鳞何干?”

      一句话撇清了立场,很显然,眼前这个自称鳞的家伙,与北冥风举并非一路。
      任云行撑着下巴咂摸了片刻。
      不够,情报还远远不够。
      于是主动出声问道,“哈,明白了。不过之前我遇到北冥风举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到你,你是最近才附身他的么?”
      “自大的人类。不如说,是鳞想让你察觉到,你才有幸察觉到吧。”
      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但那是两个极端,要么道行极其深厚,要么灵力极其低微。
      任云行在椅子中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挑衅道,“那么你是看上这副残躯的什么了呢,没有灵力,甚至连行动力都令人堪忧,或者是,你的能力,只堪堪够附身此等残躯?”
      “那倒不如说——”
      “北冥风举”语气依然淡漠,仿佛此刻和他对谈的任云行还没有手中这杯红酒更入得了眼,他轻轻晃动着红酒杯,欣赏着杯中挂壁的血红,他眼睛里虽然没有血色,却多了一抹玩味,“也许我是更看中他看上的人呢?”
      北冥风举看上的人?
      任云行忽然一阵牙酸,“占云巾?”

      大约是听到这话中的妒意,“北冥风举”满意地笑了,意有所指地道,“所以说,还有什么是比人类的情感,更值得玩赏的游戏呢?”
      “什——”
      任云行一怔,瞬间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可能泄露了更多信息,咬着牙道,“尔在扮演一个观察者么?或是,角色扮演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公民?”
      “北冥风举”这回不说话了,自视频以来第一次直视着镜头,安安静静,但偏偏那视线阴鸷而疯狂,带着近乎偏执的执着,竟是隔着网线,都能让身处异地的任云行忍不住背脊发凉——
      这是个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
      向来游刃有余的任云行难得紧张起来,在已知的有限信息里疯狂检索。
      “鳞……?”他喃喃自语着。
      这个自称的单字在任云行脑中灵光一闪,纵使只在《拾异经》之中惊鸿一瞥,他还是靠着过目不忘的本事想了起来,随之尽可能不被察觉地倒吸一口冷气,侧目眯眸,警惕地看着视频中的人。
      “尔是《拾异经》中记载的皇鳞?也来自那本书?”
      视频里的“北冥风举”闻言,微扬了下巴,不肯定也不否定,却似是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我该赞赏你为数不多堪称优点的记忆力吗?还是,你对自己撕掉那一页的前后内容,记忆尤深?”
      “呵、呵。”
      秘密被道破,任云行干笑一声,思绪转了一圈,忽地想起一件事,“我很好奇,敢问去年把书借阅于我,并在我看书之时离开了大约一刻钟的行为,是出自北冥风举本人的意志,还是你的?”
      “他自己的。”
      “好的,明白了。所以,他是后悔了么?”
      “如果你是指再次借书受阻一事,我可以告诉你,他不会帮你从占云巾手上偷东西。但是——”
      食指在半空的玻璃杯上叩出清脆节奏,皇鳞视线忽然变得有些幽远,意味深长地接着说,“不到最后一刻到来之前,你永远不会知道,欲望和道德,哪一个会先让人崩溃。这正是人类可爱又有趣的地方。”
      “……哦?”

      任云行挑了挑眉,品味着这话中深意,却听那边皇鳞轻蔑地哼了一声,“我找你只是想告诉你,别再往他身上贴这种碍事的破纸头了,没意思。”
      说着,皇鳞两指夹着从枕头底下拽出的一张人形符纸,轻捻之间,已是燃成了飞灰。
      这边的任云行似是忽然通了关窍,赶在皇鳞要关掉视频之前急忙道,“琴狐和鹿巾,你我各取所需如何?”
      却见皇鳞摇了摇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抿着嘴唇回味儿了好一会儿,似是对人类这无聊的酿造把戏还算是受用。
      “在鳞这里,你有什么可以拿来交易的资本呢?罢了,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你想要琴狐恢复如初,成为真正的舒龙,确实需要《拾异经》的帮助。至于如何获取,我不会干预,期待你能为鳞献上一出好戏。”
      话音刚落,一只手靠近了摄像头,随之画面一黯,恢复了最初的锁屏界面。

      视频挂断后,任云行平复心绪良久,一低头,赫然发现手心里攥着一把热汗,湿黏得几乎连筷子都要握不住。
      而他面前,便当里原本坚硬圆润的米饭团此刻已经千疮百孔,竟是在与皇鳞对话的不知不觉中,被他生生戳成了个马蜂窝。
      “呵。”
      任云行自嘲地冷笑一声,将桌上吃了一半的便当直接扫进了垃圾桶,看着里面折成两半的油炸白身鱼,眸底闪过一丝乖戾之色,“好戏么?那就,如您所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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