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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之二十二
      “是道拂衣,家父的落款。”
      杏渊书穴的办公室里,西窗月捧着书,指尖揉捏着页角,语气里无波无澜,甚至听不出悲喜,“上次只顾看内页,确实没注意……对了,你到什么程度了?我是指,能看到第几页了?”
      “前三页。”
      与西窗月隔桌而坐,斜照进窗的朝阳正切了一半在他身上,占云巾皱了下眉,看着眼前这位同窗旧友。
      经过这一夜,书上的水印字迹已是比昨晚更浓重了些,说不上多么浓墨重彩,但总算字迹该有的黑色已经透出纸面,如今就是不对着强光,占云巾也能清晰辨认出书上文字,而后续书页上的字迹也在陆续浮现中。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除了,琴狐……

      “按照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可能是施术之人的术法正在失效,或者——”
      西窗月的话还没说完,突兀地顿住了。
      只听一阵仿佛捏着嗓子眼儿才能发出的怪笑,办公室里回荡起窸窸窣窣的诡异声响,毛骨悚然的气音近在耳畔,吹着丝丝阴冷寒气。
      “桀桀桀……他吃了……他吃了……他吃、嘎啊——!”
      电光火石之间,正在看书的西窗月头也没抬,只随手抓了个桌上的什么东西,猛地往外一掷。
      不知为何,占云巾没像上次在四皓方亭那样有畏惧之感,只下意识一低头,躲过了眼前的抛掷物。紧接着,就听一声刺耳惨叫,他身后的门楣上霎时多了一支银白色的签字笔,笔尖在木框上颤颤巍巍地戳了个窟窿,一团吱哇乱叫、不停扭动着的黑雾正死死的被钉在那里。
      没等占云巾出声询问,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敲得震天响。

      “鹭咪啊!你要的件儿做好啦!”
      “来得正好。”
      西窗月终于放下手中书册,径直走过去开了办公室的门,请门外的人进屋来。
      “信君?”
      见到来人,占云巾先是一愣,下一刻才猛然想起那玩意儿还钉在门框上。
      正犹豫着是不是应该把这屋子里违背常识的东西先收一收再接待来访者,那厢,江南春信已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乐观开朗,开始抬手冲老同学乐呵呵地打招呼了。
      “哟!都在啊!”
      江南春信说罢一转头,看向旁边的西窗月续道,“那家伙哪儿呢?”
      西窗月淡定扬眉,伸手一指。
      江南春信立刻仰头顺着指尖方向去看,紧接着一个趔趄,连滚带爬地摔进门来,幸亏占云巾眼疾手快,出手拉了一把。
      “哇靠!都没个预警的吗?”江南春信像个树懒一样抱着占云巾的胳膊,大口喘着粗气,“这这、这——幸亏本师没张嘴!万一掉嘴里咋办啊?!”
      “哈,你放心,一个物魅而已,西窗月自可保你无恙。”西窗月关上门,伸手问,“东西呢?”
      “带来啦带来啦!真是……”

      江南春信安抚过自己受惊的小心脏,又在双肩包里一阵摸索,掏出了个长方形的盒子递过去。
      “你要的、呃——它叫什么来着?诞鬼妄笔?反正修好啦!这材料也是有够难找,恐龙妹和我淘了好几个地下市场,也只找到指甲盖大小的这么一块,好在够用,补完了笔身那一处裂隙。”
      “你说这是什么?”见自己这俩好友交流无障碍,反倒是占云巾自己有些发懵。
      “耶?原来你还不知道吗?”
      江南春信说着,已是拉上他贴墙根站好,给西窗月留足了施法的空间,“这就是前段时间在鹭咪家里闹的那只鬼啦,诞鬼妄笔里的物魅,东瀛那边的叫法是‘付丧神’,同一个东西啦。但它笔身不全,所以怨念着呢,成天嚷嚷着‘吃吃吃’,跟个坏了的复读机似的,也不知是去吃到谁的口水。”
      占云巾皱眉,看了眼办公室中央开始起阵的西窗月,又转头看了看身边兴致盎然观阵的江南春信,忽地生出一股子与现实剥离的错乱感来。
      “你也……也是这圈里的人?”
      “想多咯!不是谁都跟你们一样这么好命啊!”
      占云巾刚要松上一口莫名其妙的气,谁知下一刻,江南春信一敞衣襟,只见那件外套的内衬上叮呤咣啷的挂满了做工精致的小物件,有的轻声嘤嗡作响,有的不停轴向旋转,袅袅生烟。
      但那显然并不是普通的烟,而是占云巾之前被西窗月暂开天眼时见识过的灵力流动。
      江南春信拍着占云巾的肩,语带自豪地道,“小师是个道具师,靠制造些法宝来维持灵力运转,就可以达到、甚至超越你们的境界啦。不过要说圈里人嘛……勉强也算是吧。以后你有需要的道具可以找我啊,免费给你加急!”

      占云巾睁大眼睛,一时哑然。
      还有谁……
      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自己身边到底还藏有多少这样的人,并不像以前认为的那样,只是个简简单单的普通人?
      西窗月是古墓族之后;
      江南春信是无所不能的道具师;
      甚至连汤问梦泽校长山座,也是圈内资深的老前辈。
      更别提还有天蟒祖登龙,诞鬼妄笔的物魅。
      仅仅半年,就半年而已,一切的一切就都因为琴狐的出现变了个样。而自己这面目全非的世界里变了样的又何止是圈层,何止是这短短的半年?从战战兢兢的北冥风举,到刻意疏远的元守默,甚至香如昔的死,双亲不是意外的意外……
      这些都是事实。
      就在琴狐离开的二十四小时之后,他才敢推开心底那扇被刻意回避的禁忌之门,都没敢开全,仅是从门缝里偷窥它,就让他浑身恶寒,如坠三九冰窟。
      都是琴狐带来的……
      占云巾缓缓攥紧了拳,指甲陷进肉里,大约是掐出了血,刀割般的疼仿佛不是在掌,而是在心,一刀一刀剜得他血肉模糊,鲜血淋漓的要在他心脏上挖出一个人形的窟窿,撕扯下一块还在鲜活跳动的红肉。
      这份痛苦似乎已经成了和琴狐之间唯一的连接,他仿佛是上了瘾,不希望它们很快散去,于是恍惚间,一个念头鬼魅般从地底钻了出来,像是附骨之蛆,出现了,就再也削刮不去——
      一切,都是琴狐的错。
      那他应该恨琴狐么?
      他,可以恨琴狐么……
      如果恨,也可以是一种连接的话。

      “成啦!”
      江南春信惊喜的欢呼声将他的思绪生拉硬拽了回来。
      占云巾猛然抬头,看见屋里阵法的微芒正融入阳光中散去。
      阵中的西窗月沐在晨光里,羽扇轻摇,英姿飒然,原本拿在手中的诞鬼妄笔却不见了踪影,一个有着人形的小不点儿取而代之。
      那小东西被西窗月拎了黑白花的后颈衣领,像是受了奇耻大辱,正不服气地四肢乱蹬,发表抗议,“放手!放开我!区区小辈!我也是你能拎的吗?!就是你父亲在世,也得对我礼敬三、噗啊——!”
      人小声老,不算年轻的话音未落,这巴掌大的小不点儿已经被三根针灸用的银针钉在了办公桌上,嘴里吐出一口黑水,动弹不得。
      “礼敬三针吗?”西窗月缓缓踱了过来,悠然道,“那西窗月已经代家父敬过了,三针封三魄,可还有遗言?”
      “我去——”
      “嗯——?”西窗月两指间夹了第四根针,轻轻捻动着把玩,寒光在针尖闪了两闪,这才道,“好好说话。”
      没实体的时候不好对付,有了实体,那么三针封三魄,第四针可就该直接戳脐下三寸取命了。
      诞鬼妄笔变成的小不点不可抑制地抖了个哆嗦,咽了口可能是黑色的唾沫,呜呜叫了两声。
      听起来还挺委屈。

      然而没等围观群众听到所谓的遗言,刚才被吐到桌上的黑水就像是有了生命,蜿蜒盘曲,仿佛一条墨蛇,径直往办公桌的另一边滑了过去。
      “当心《拾异经》!”
      不消西窗月说,占云巾的手早已伸到一半,但还是迟了。
      黑水呲溜一下钻进了书册,登时仿佛狂风过境,书页哗啦啦翻动个不停,像是在搜寻什么。片刻后,大约是检索完毕,查无此人,有众多留名的扉页被豁然开启,凭空一颗墨滴,在扉页上洇出了墨花,随即不断向中心收束,变得苗条,变得七扭八弯,最终显现出了字形来——
      鹭泊雪庭西窗月。
      “啊?这不是……鹭咪的笔名吗?”江南春信喃喃念道。
      另一侧,被钉在原地的诞鬼妄笔还撅着屁股趴在桌上,两只小短手艰难揪住了帽子沿儿的两个小角,拼命往自己下巴的方向拽,像是正努力要把自己整个身体都埋进帽子里去,嘴里还不停地念念有词:
      “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当任云行带着午餐推开琴狐房门的时候,见屋里的电视正开着,里面传出儿时熟悉的音乐。
      “——我头上有犄角,犄角!我身后有尾巴,尾巴!……”
      一转头,他刚以为琴狐不知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拍屁股溜狐了,定睛一看,才瞧见这狐狸居然是盘在茶几上化了型。
      背青肚白,约摸也就三四十公分长、两指粗的一条小青龙,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屏幕上闪烁的画面,跟着里面的歌词,一会儿用短小的龙爪试图摸摸自己的龙角,一会儿又甩甩身后还是白色毛绒的大狐狸尾,最后歪了下已经是龙首的小脑袋瓜儿,显得十分困惑。
      这条因为自我认知错乱导致的拼接版龙狐,属实是诡异又好笑。
      任云行强忍着才没笑出声,从纸袋里拿出刚买的热乎红豆饼,蹲下身来投喂到已经是半个龙身的琴狐嘴边,好脾气地问他。
      “都想起来了?”
      琴狐没说话,一双湛蓝的眼睛还紧紧盯着电视,嘴巴却寻着奶香的味儿,摸索着挨上了红豆饼酥软的皮,吧唧咬上一口。
      龙身嘴小,竟然连颗红豆都没能啃着。
      琴狐悻悻咽了口中食物,似是还想着电视中的情节,心不在焉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对敝人来说都是化形而已,化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无非就是维持一个皮相。”
      “哦,再没其他感受了么?”
      “没了,不过换个小巧的外形来化,会比较省灵力罢了。现在不是讲究节约型社会么,敝人这样也挺好。”
      “这样啊——呵,没想到你一只妖,觉悟还挺高。”任云行捏着下巴琢磨了会儿,忽然又问,“对了,你是从《拾异经》里逃出来的是么?”
      “嗯。”
      沉迷国产剧的琴狐随口应了一声。
      任云行听罢,果断把红豆饼堆到桌上,站起身刚要走,却发觉衣摆被人拽住了。
      低头一看,正是琴狐的小龙爪子尖儿勾在了他衬衫最末的一颗扣子上,“怎么?”
      “唔……”
      琴狐甩了甩尾巴,晃了晃犄角,像是在展示自己的新衣服,末了问道,“好看么?”

      话是这么问的,但琴狐眨巴了下眼睛,只顾着看自己身上青蓝的龙鳞,左转右转,根本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任云行。
      显然,琴狐想展示的对象并不是他,之所以会问他意见,也不过是因为身边只有他这么一个人的意见可供参考而已。
      心里登时泛起了酸水,任云行多少有些吃味儿,索性挑了眉道,“眼睛蓝色太淡,显呆,像龙中哈士奇。”
      说完,没等琴狐反应过来什么是“龙中哈士奇”,任云行就已经离开房间,对着空无一物的走廊唤了一声。
      “羽夜姬!”
      乖巧的红衣少女立时出现在他眼前,欠了一下身,相对无言。
      任云行嘴角挑着一丝笑,冷冷地道,“看好他,我要回一趟流云栈。另外帮我约元守默,就说,明天刚好有空,可以再给他加一个咨询面谈的名额。”
      话音刚落,只听屋里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嚎——
      “任云行!你才哈士奇!你全家都是哈士奇!”
      “呵,”任云行摸了下面颊,被骂了居然还能笑得一脸愉悦,“多么有朝气的一尾舒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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