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尚》巫山稚

8、被泼了一身的咖啡

　　来这儿的第九天，我实在有些找不到事情做，于是就从温婼留下来的木盒子里找出我精神状况极差时，许元生送给我的牛皮日记本，慢慢重新开始培养写日记的习惯。我想，这时候我该承认我贪生怕死了，生怕要是我一个人生活久了，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迟早有一天会变成一个名副其实的哑巴。
　　将日记本放回盒子后，我穿上去年春节时小外甥送的白色羽绒服，又戴上了我亲手织的针织帽子，在确定了外出不会被冻死的情况下出了门——我是个极其喜欢找虐的人，喜欢陷入一段让我痛苦难受的回忆，不愿走出来。哪怕百般不愿接受，我也可能在林子杭之前，想到了今天是林子杭和他夫人结婚纪念日，我得去买点东西好好做顿饭来庆祝自己又熬过去了一年。
　　我出门还不到半个小时，我就被人给带走了。带走我的人是两个黑衣保镖，像狗血电视剧里的那般，我慢悠悠走着，他们堵住了我的去路，冷着脸说两句“温先生，我们夫人想见你”便强硬地一前一后带着我走了。
　　随后，我见到了他们口中的“夫人”，那天在医院挽林子杭手臂的那位。
　　这人想来也应该是有些警惕心的，选了家私密性比较好的咖啡馆，还让人将场子给清了。看到我走进，她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看着很是冷淡，要不是她眼里的厌恶和反感太过于明显，我可能真的就会相信，她只是单纯的想要见我一面罢了。
　　我坐在她对面的软椅上，在她抬眼看我时冲她淡淡一笑：“不知道林太太找我有什么事？”
　　“温先生果然是知道我的啊，也是，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沓照片甩在桌子上，语气有些嘲讽的意味：“可我却一直被瞒在鼓里，一个星期前才算正式认识温先生呢？”
　　我拿起那些照片，一张一张依次看着，却并不意外甚至觉得有些如我所料。林子杭的夫人则将手边的文件袋打开，取出几张印有密密麻麻小字的纸，出声念道：“温尚，九四年生于香茗书香世家，拿过的奖还蛮多的嘛。十八岁时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林子杭开始交往，随后以716分的高分跟着林子杭进了市里的中等大学，同年双亲逝世，二十二岁时放弃出国进修的机会，却又向教授及校方推荐林子杭，让林子杭顺利获得交换生资格。近二十三岁时洋葱过敏，后因抢救及时，住院两个星期的院免于一死。在此期间，唯一的长姐温婼同其丈夫车祸去世，温尚出院后为两人办了后事。再然后，将温家在市里的地产转卖给旧识，公司主权交给他人后，离开了市中心，温家就此也在消失在了圈子里。”
　　我将手中的最后一张照片看了一遍，那张照片是关于林子杭和他的夫人陶蒙如的，也是我在二十三岁那年，亲自在林子杭婚礼现场，就在他的入场口的位置拍下的照片。
　　那年同样是冬天那段时间，处理好我姐和我姐夫的后事后，我的精神和身心已经到达了一定的极限状态。可当我听说我的男朋友下周就要结婚了以后，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动力和精神，一步一步从叶家墓园走回了我和林子杭的家。
　　可能眼泪都在温婼的葬礼上掉完了，一向感性的我在这件事上竟没掉一滴眼泪。我在别墅里等了林子杭几天，每天做好晚饭想着等他回来就一起吃，又在菜都冷了后，一个人像嚼蜡般吃完所有菜。我在多次给他发信息收不到回复，打电话没人接后，终究也算是平静地接受了他不要我了，以及他要结婚了的事实。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病人呢，林哥他知道你的神经和心理有问题吗？”林子杭的夫人像是怜悯般地开口，语气很温柔，以至于就算是打断我的思绪，我也没太大想法，而后她又补充道：“许元生？看不出来温先生还挺厉害的嘛，国内有名的心理医生都请得到，真是乱呀，他应该也喜欢男的吧？”
　　我警告地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不复先前的平淡：“林太太对别人的私事很感兴趣？这应该不算是合法的吧？如什么事，那我可以走了吧？”我真的是疯了，才会觉得这人跟了林子杭实在是可怜，也没想清陶蒙如能查我查的那么清楚，理应知道我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才对，就算是回来也并非我愿。果然，语出惊人才是真的符合她的人设，圈子里的话也会有真的。、
　　“那我就直说了。”陶蒙如放下手中的东西，将桌上被我放下的照片捏在手中，从边上拿过打火机沿着照片的一角点燃，丢进了铁罐子里，她抬眼看着我，问道：“你要怎么样才肯离开市中心，离开我的丈夫？”
　　我听着被她咬得极重的最后四个字，心里却无暇去想别的。我看着已经被烧成灰烬的照片，唏嘘不已，那仅是我和林子杭间的一部分留念，此刻却像是什么都没了一样。那些藏匿在黑色帷幕下角落里生长的，一瞬间被人给撕扯开来，在阳光下消亡死亡。
　　我回过神来时，陶蒙如已经离开了。桌上她喝了一口就没再动的咖啡杯里已经空了，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下颌，滴落在我的白色羽绒服上，我赶忙用纸巾擦拭，可已经于事无补了，那点咖啡在我的衣服上晕染出一圈又一圈深色。我像是回答陶蒙如一般，尽管已经很晚了，还是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还会缠着他呢？你放心，我和他已经是过去了，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我会离开的。”
　　我离开咖啡馆后没再去买东西，我得先回别墅把衣服洗干净，因为不想送干洗店。这衣服不太好洗，时间久了更是洗不掉，再说脸上黏黏糊糊的真的不太好受。
　　我回到别墅所在的片区，站在门边侧身换鞋时发现了其他人的鞋——我知道林子杭来了，房子的另一把钥匙在他那儿。下意识的，我将手中已经拿起来的拖鞋放回原处，转过身就想走。
　　刚才见过陶蒙如，还被她泼了一身咖啡，现在进屋要林子杭问起来我还真不好说。要是他觉得委屈我了，回去跟自己夫人吵上一架，我这就真的跟陶蒙如说不清了。换种结局，或是林子杭也觉得自己夫人说得对，像逼着我回市里一样又逼着我离开，那我就真没办法了，只能再过一遍那让人嘲讽无比的情景，虽然我很乐意就是了。
　　可屋内的人已经听到我的动静了，林子杭喊了一声我的名字，我便只能将鞋重新拿出来换上，我本就没必要躲着他，亏欠无理的一方本就不是我。
　　除林子杭外，沙发上还坐着一个小不点，自然是林子杭带来的林见温。小孩原本抱着一个小平板乖乖坐着上课，毛绒绒的一小团怎么看怎么治愈，见我来了后将平板一丢，小步跑了过来，伸手就想要抱住我。
　　我赶忙伸手止住他，顺带揉了把他的头发：“小见温，我身上脏，你别抱，会把衣服弄脏的。”说实话，我真不敢相信，实在不怎么样的林子杭和陶蒙如会有林见温这样治愈的小孩。
　　小孩站在原地眼巴巴看着我，又转过头看了眼林子杭，没再有下一步动作。
　　林子杭皱了皱眉，视线移到我的脸上，轻声问道：“怎么回事？”我所料到的，林子杭果然如我想的那般问我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转身上了二楼的客卧，林子杭站在原地，没有动。
　　我重新回到客厅时两父子都还没离开别墅，尽管很不是滋味且极不想与之交涉，我也认得清这是此刻温尚必须要去面对的，如陶蒙如所说，温家都消失好多年咯，我能拿什么跟林子杭抗衡呢？
　　林见温和他父亲对视了一眼后，再次起身朝我走了过来想拉我的手，我没牵他的手，却也迈步走到了他刚刚做的那个沙发前坐了下来，小孩见状也赶忙小步跑回来坐好。
　　林子杭看着我，没说话，我也懒得去搭理他。这要换以前，谁先开口谁就输了的游戏，我和他肯定是他先输，或者是两人打成平局的。可现在，没有这个游戏限制，我和他也能执拗地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打破这份沉默的是我边上的孩子。他伸手拉扯了下我放在竹筐里的毛线团，在我看过来时说了句“帅叔叔，我饿了”，我淡淡看了眼对面的林子杭，示意他应该带小孩离开了。小孩却像是有感应一般，又开口道：“温叔叔就别指望我爸爸了，他做饭很难吃的。”
　　我最终在林子杭的装没看见下，在“让两父子自己回家去吃”和“别饿着小孩，先去做饭”之间选择了后者，我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去了厨房。
　　吃完饭后两人也一直没离开，就在这儿死赖着，我几次三番暗示他们该离开了，小孩听不懂就算了，林子杭也装迷糊不肯走。
　　“你今天没事可做吗？”我很淡然地看着全然心不在焉还假装陪着林见温看动画片的林子杭，笑了笑：“林哥，你不去陪陪嫂子吗？我没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是你们七周年结婚纪念日，她应该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林子杭表情自然是不太好看，他当然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在这儿如果不是跟他夫人吵架了，那应该是觉得，用当年我离开的同一天来陪被迫待在这儿的我，他心里的那丝自责能得到一点安抚，他能够假装这些年什么都没发生，假装温尚还是和林子杭在一起的。
　　“这不关你的事。”他回我，语气不算好，但也不算太差。
　　“我不是三，也绝对不会破坏别人的家庭或是给人做小的。”我揉了揉林见温的头，笑得有些客套，“我和你好歹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了，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以后还是做朋友挺好的。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了，但林哥你逾矩了，很让我难为，我真的不想这样。”
　　“对不起。”我不知道林子杭在对不起什么，但是话总是要说清的，明面上至少要做到的好看些。
　　我摇摇头示意没事：“时间也不早了，带着孩子早点回去，注意安全。”
　　小孩侧过脸看着我，两眼泪汪汪的，用脸蹭了蹭我的手掌：“那温叔叔你明天可以去接我放学吗？”
　　我没答应小孩的要求，但是告诉他，我可以在这儿等他来找我玩就是了，也可以给他做吃的，小孩这才牵着林子杭的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