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君楚

3、第 3 章

　　禁制里面并不像外面一样漆黑一片，而是另有一片天地。昏黄的天幕底下砂石遍地，寸草不生，沙地尽头接一湖碧水连天，黎川一靠近，湖水便自动分裂两旁，让出一条可供一人通行的小路来。
　　自湖水有异动那一刻起，湖水深处水牢牢口那一座大山开始震颤不休，一阵响动过后，竟兀然睁开巨大的双眼，黄灯笼一样的照亮这昏暗的水底。这才使人惊觉这是个大山一样的活物。
　　山怪缓缓向水牢靠近，直到将双眼凑近牢门，才悠悠开口“二十年期已至，想必那领你的人也快到这牢门口了，” 稍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来这地方关着的，老朽见多了，一是少见你这样年幼的，二是少见你这样年幼，戒罚刑罚却如此严重的，三是，三是少见你这样受灭魂之刑二十年，却仍毫发无伤的……”
　　山怪又缓缓退开些许，当然他体型庞大，退后些许也不易看出来，依稀是使人瞧着他是在思索的，目光紧紧锁住牢中无动于衷的红衣人，沉声道：“我观你初入牢门时，一副神魂受损命不久矣之态，如今二十年过去了，老朽瞧着你愈发神采奕奕，老朽活在这世上千百个年头，竟看不出来你是个什么来路，小友若是可怜老朽，便替老朽解了这个疑惑罢。”说到后来已是放缓了声调，此时听着倒像是个寻常老人家了。
　　听闻此言，牢中人缓缓睁开双眼，仍是端坐石台之上，即使锁链如蛇般缠绕住他的四肢，即使被关在这牢狱之中二十年，也不见丝毫颓丧之色。
　　那人披散墨发，灼灼红衣，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一双凤眸深似寒潭，无悲无喜，一对视，渗出来的苍凉寒意比这湖底千百年不见天日的深水还冷。眼尾坠一点红痣，更显得整个面容艳极。他端坐在石台之上，在幽深背景的衬托下，倒像是九幽深处爬出来的艳鬼，极冷冽，极鲜艳。
　　季子琛微微勾了勾唇，开口时已然弯了三分眉眼，语气让人如沐春风：“前辈有问，晚辈自然必答，晚辈不过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普通人罢了，是万万没有什么来路的，只不过在下运气好，初进这牢门便得前辈关照，得一株灵山草治伤，这才侥幸保住一条性命。”许是浅笑冲淡了眉宇间的冷厉，他倒也显得温软和煦了起来。
　　山怪沉默半响，忽然道：“数百年前，老朽曾与上代蓬莱主有过一面之缘，你与他有些相像……”
　　季子琛神色分毫未变，只浅笑道：“哦？前道尊风华绝代，与前道尊相像，那倒是晚辈三生有幸了。倒不知像在何处。”
　　山怪接着说道“…他人前从来都披着一层谦谦君子皮，端的是克己复礼。内里最为狂悖，什么教条礼法他统统不放在眼里，也从来不肯好好说话，小小年纪滑不留手，一句话打着一十八个弯儿”说到这，山怪抬眼一瞥，松松扫过这阴暗无光的牢底，目光仿佛已经穿透这片水域，而百年前那个桀骜少年人又站在面前，一袭白衣，一把青云隐，背手而笑，那总是带着些疏狂的面容逐渐与牢中人重合…
　　恍然间这才惊觉，这孤山一别，百年之期已过，故人却未曾赴约。
　　瞧着这前辈一副回忆往昔的模样，季子琛微微垂头，墨发披散，叫人瞧不清楚神色。
　　在这相顾无言，一片寂静中，远远地传来一道声音“二十年期已至，封云宗黎川特此来接小师叔回宗。”人未到而声先至。
　　这一道声音仿若一道雷霆炸在耳畔，将山怪从往昔旧梦中惊醒，敛去万千思绪，眸中满是怅然，瞧着那道越来越近的黑衣身影，对季子琛沉闷道：“小友出塔之后，若是有空，去瞧一瞧酆都的孤山吧，老朽瞧着你顺眼，送你一道机缘。”话音未落，山怪那庞大的身躯便不断隐匿后退，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
　　随着山怪的消失，牢门轰然打开，束缚季子琛四肢的锁链也缓缓褪去，他并未去管被锁链磨的血肉模糊的手腕，只是微微握紧掌心那卷轴状物体，不动声色的将其收入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