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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昏迷 ...

  •   客栈外,风雪在呼呼地刮着,天地已经是一片银装素裹。谢予棠用两指环成一个圈,压在唇舌间,吹出一声嘹亮的口哨。不一会儿,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隐约瞧见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奔驰而来。

      “凌霜,走!”谢予棠翻上马,心想平饶州与这伙贼人勾结,应当是去不了了,于是他拍了拍凌霜的脖子,说道:“咱们往南走。”

      凌霜湿漉漉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听懂了,打了个响鼻,便带着谢予棠下了山,乘着风雪朝南方跑去。

      谢予棠在马背上颠簸了半天,从白天走到夜晚,如今天际都快露白了,可他连一个可以落脚的村庄都没看到,更别说找大夫了。眼前除了一条笔直伸向远方的官道,四周便是仿佛会吞人的深山老林,杳无人烟。

      肃杀的北风裹着寒雪在四周不停撕扯着,企图抢走他身上仅剩的一点温暖。谢予棠浑身哆嗦着,口中呼出一团团白雾,嘴唇苍白,脸上却泛着一层不正常的潮红。他拔掉葫芦的塞子,往口中灌了一口烈酒,然后咬着牙拽了一把缰绳,调转方向朝一旁的山林中跑去。

      谢予棠感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神志也渐渐有些恍惚。他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发热了,再暴露在风雪中,必死无疑。所以还不如到山林中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个可以躲避风雪的地方,把这场高热熬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的身体要撑不住了,脑仁疼得快要炸开了,意识也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他强撑着最后一丝神志,在一棵约两人合抱般粗细的大树旁翻下马,靠坐在大树的背风处,裹紧身上的衣物,勉强算是躲避风雪了。

      谢予棠自闯荡江湖以来,曾遇到过无数次的险境,因受伤而发热这样的事情几乎可以算是家常便饭了,他运气总是很好,一次又一次地熬了过去。

      但这次,是他离鬼门关最近的一次。

      人们总说江湖潇洒,快意恩仇,但是在谢予棠的记忆中,他走过的江湖是残酷的,是充满了戾气和血色的,耳边总是充斥着打打杀杀的声音。

      他见过许多善良的人,也手刃过无数恶人;认识了很多朋友,也结下了不少仇怨;看过仇人恶人在他的剑下伏诛,也见过他的朋友变成他人刀下的一个个亡魂……这便是快意恩仇吗?但他似乎从未从中感受到过快意。

      都说人在死前,总会回忆起以前的事情,他这是要死了吗?

      他有点后悔了。

      听人说,大周的江山很美,他后悔被这片江湖束缚,没能好好地看一看那壮美的山河。

      他松开了手中的缰绳,努力地抬起头,想睁开眼睛再看一看他的爱驹。

      “凌霜,如果我这次熬不过去,你便走吧,远离这吃人的江湖,替我看一看大周的江山湖海……”谢予棠的嘴唇翕动着,气弱的声音中藏着一点萤光一样的希冀,“如果我能活下来……”

      凌霜弯下脖子,用湿漉漉的鼻子去拱他,但是此时的谢予棠已经陷入了昏迷,无法再给予它回应。凌霜焦急得在他的四周来回踱步,最后紧挨着他卧下,期望着这样能帮他抵挡四周风雪的侵扰。

      不一会,风雪停下来了,阳光也把黑夜彻底赶走了,谢予棠的身上盖了薄薄的一层雪。

      凌霜的耳朵动了动,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随即站了起来,朝发出动静的地方跑去。

      很快,光秃秃的树林里就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哎哎哎?放开我,放开我!”

      一个小姑娘被凌霜拉进了树林中,她披着一件厚实喜庆的红斗篷,在这片银白色的世界里,就像一团小太阳,看起来温暖又显眼。

      凌霜刨着蹄子,用嘴咬住斗篷的帽子,拉着她往谢予棠的方向走。

      姑娘帽子被扯着,走得踉踉跄跄,她实在忍无可忍,说道:“你先放开我,我跟你走就是了!”

      姑娘也就那么一说,她也没指望一匹马能听懂她说的话,但谁知那马儿真的松开了嘴。

      “嗯?这有个人?原来你是想让我帮帮他啊。”姑娘终于发现了昏迷的谢予棠,对刚才马儿的所作所为恍然大悟。

      “喂,醒醒!”她拍了拍谢予棠的脸,感觉到掌中的温度似乎有些异常,忙伸手探向他的额头,“嘶,烧得这么厉害!”

      她把谢予棠扶了起来,凌霜十分体贴地跪下,方便姑娘把它的主人弄上马背。

      红衣姑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让那男子稳稳当当地趴在了马背上。然后她牵过缰绳,对凌霜说道:“跟我来吧。”

      半刻钟后,他们来到了一处山壁前。山壁上挂满了层层叠叠的枯藤,姑娘上前把藤蔓拨开,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露出了一个隐蔽的洞口。

      “这附近没有人烟,离这最近的一个村庄也还得走十几里路呢,你的主人可等不了这么久。这是我以前住过的山洞,正好可以暂时安顿他。”

      两年前她离开山洞时留在这里的干柴干草都还在,也省得她再跑出去,在那冰天雪地中找生火的柴草了。

      她先把干草在地上厚厚地铺了一层,然后把谢予棠扶下来,安置在干草上,又把她身上披着的红斗篷解下来盖在他身上。再取一些干柴,用火折子燃起一个小火堆,山洞里的寒气顿时被驱散了不少。

      随后,姑娘从身上掏出药品和纱布,朝谢予棠走了过去。

      先前谢予棠自己包扎好伤口后,在客栈里寻了一件干净的衣物换上。后来一路颠簸,伤口早就裂开了,右肩上渗出一片血迹,在浅色的衣服上尤其显眼。

      姑娘帮他重新上药包扎好,然后在山洞中翻出一个旧陶罐,去外面挖了一罐子的雪回来。她用雪和着纱布搓了搓,然后把冰凉的纱布叠好,放在他滚烫的额头上,然后又另取了一些,用来擦拭他的手心,辅助降温。

      姑娘一边擦着,一边说道:“算你运气好,遇到了我。我今日正好要去平饶送药材……”说着,她突然一拍额头,“哎呀!我那车药材!还在路边呢!”

      说完急忙起身就往外跑,却在洞口又被马儿咬住了后脖衣领。

      “干什么?你这马儿真没礼貌!你主人没教你不要随便扯姑娘的衣裳吗?”姑娘急得直跺脚,“我这是要去取药,你拦着我做什么?要是车子被人牵走了,我丢了货不要紧,但是你主人可就死定啦!”

      马儿仿佛听懂了,忙松开嘴,又往姑娘身侧走了两步,转头看看姑娘,眨了眨眼,似乎在示意她上马。

      姑娘迟疑了一下,便试探地牵过缰绳,踩上脚蹬。见马儿没有抗拒,才放心地跨上马背。

      待姑娘坐稳了,凌霜就朝着来时的路疾驰而去,很快就来到了丢车的路边。

      姑娘远远地就瞧见自家那头毛驴仍傻不愣登地待在原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主人就在它眼前被一匹陌生马拉走了,它不拦住也就算了,都不知道跟上。

      她下了马,两三步走到驴车旁边,检查了一下车上的药材,发现并没有丢失什么,便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

      姑娘坐在驴车上,赶着她的小毛驴往山洞的方向走。看着前方白马飒爽挺拔的身姿,不禁有点羡慕白马的主人。

      真是一匹好马!

      再看看自家那只灰不溜丢憨憨傻傻的小毛驴……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回到山洞后,姑娘先去查看了一下谢予棠的情况。他仍发着热,嘴唇干得泛起了白皮,双颊红彤彤的,眉头紧皱,额头上的纱布已经变得温热了,她忙取下来,又用雪把它搓得凉浸浸的,再放上去。

      然后她回到驴车旁,取了一些柴胡、连翘、黄芩和甘草,给谢予棠熬了一碗退热的汤药。

      她把谢予棠扶起,让他靠坐在山壁前,先给他喂了点水,等药放凉了些,姑娘就把汤药端到他的面前,把他的头抬高,再小心翼翼地把药一点一点灌进去。

      温热的汤药顺着咽喉流入,像一股涓涓细流,把体内的暴热慢慢熨帖。过了许久,谢予棠的意识渐渐回笼,鼻间闻到一阵淡淡的药香靠了过来,一只温软的手掌贴上他的额头。

      他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眼睛费力地撑开了一条缝。那人收回了贴在他额上的手掌,他模糊看见那只手上戴着一条红色的手钏。

      他听到了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欢欣地说道:“太好了,高热已经退了,接下来好好休息就可以啦!我也该走了。小白,咱们后会有期!”

      是谁?!

      行走江湖多年,时刻保持警惕似乎已经成为身体的一种本能,当身体稍微好转后,陌生的声音和陌生的气息也让他的意识挣扎着回笼。

      在他活着的这十几年里,有无数人想要他的命。在刀光剑影的江湖中行走的人,守的是弱肉强食的规则,都时刻做好了见不到明天太阳的准备。

      江湖中人,似乎本就该为了活着而去拼命。日复一日地厮杀,活着是侥幸,死亡才是理所应当。他们在你死我活的血色中渐渐麻木,迷惘,到最后,死亡反而成了一种解脱。

      谢予棠从他此刻一时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中,捋出了一丝疑惑。

      小白是谁?

      凌霜蹭了蹭姑娘的脸:“咴咴!”

      谢予棠:???

      谢予棠想看清楚些,可眼皮似乎有千斤重,狠狠地往下坠,很快他又再次陷入了昏睡。

      等他再次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黑沉,雪再次簌簌地下了起来,大地又重新盖上了一层新被。他撑起身子,一件红色的斗篷从身上滑落,斗篷上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下摆绣了一圈雪白的梨花,角落里还绣了一个江字。

      谢予棠抓起斗篷,愣了一会神。除了一个江字,他不知道救他的姑娘叫什么,也不知她长什么样子,更不知道她来自哪里,去往何处。他想要报答救命之恩,却连人都难以找到。

      有恩不报,非大丈夫所为。谢予棠想了想,从包袱中掏出好些碎银,放进了那只陶罐中,再把红斗篷叠好,压在陶罐上。

      天亮后,他整理好行装,便准备离开了。

      “凌霜,走了!”

      凌霜默默地站在洞口前,闻言动了动耳朵。

      上马前,谢予棠忽然想起了什么,朝凌霜喊了一声:“小白?”

      “咴咴!”

      谢予棠:“……”

      它对“凌霜”这个名字总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从来懒得给予回应。可对“小白”这样一个普通平凡得烂大街的名字却似乎情有独钟。

      这让谢予棠不由地想翻个白眼,他实在不是很懂这匹马的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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