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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先帝宠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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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隆元年秋,昭华宫,雨夜。
“娘娘,三更了,您可要就寝?”随身侍立的宫女垂首低言,看不清眉目,语调恭敬而疏离。
杨樰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眸朝窗外瞧去。
夜色沉沉,浓郁得如同化不开的墨,伴随着阵阵惊雷,转瞬间,大雨如注。
廊道外隐约传来铜漏声声,在这深秋的风里缥缈如烟,未关好的木质窗棂吱嘎作响,衬得冷宫的夜是如斯寒凉。
她想起了杨家满门流放的那一天,想起了年迈的父亲手戴枷锁,拖着沉重的步伐在大雨里艰难踟蹰,清瘦的脸颊沟壑深深,满目苍凉……
这些都是原身的记忆,虽然这具身体的内核早就换了主人,但那些刻骨铭心的悲痛画面,还是会时不时从记忆深处跳出来,猝不及防。
“睡吧。”
杨樰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虽然那些不是她的家人,事实上她本就是孤儿,并不能体会这世间的血脉亲情,但一个不当心,仍会被原身记忆所累。
那些悲凉彷如蛛丝一般,细细密密、悄无声息地入侵到她的四肢百骸,尤其在这相似的雨夜。
风雨笼罩着整座昭华宫,夜色侵吞了宫墙殿宇,远方的兽呜咽着,似在发出某种渴求。
一切,都在命运的裹挟中,杳无影踪。
“你就这么厌恶朕,宁可老死冷宫,也不愿与朕多言一句?”
迷迷糊糊的睡梦中,耳畔传来一道陌生男子的声音,夹杂着茫然与痛恨。
杨樰即刻惊醒。
她本能地卷着被子往里侧缩了缩,警惕地朝面前的男人看去。
这人便是兰若皇朝的新任帝王,祁骁,原本的蜀王,一年前通过宫廷政变,改换龙廷。
此人相貌英武,身形高大,端的是一副相貌堂堂,武将风范,如若不言,谁又能瞧得出那一副乱臣贼子的心肠呢?
“陛下言重了,杨樰是先帝的嫔妃,本不该腆居昭华宫,若是陛下真有心,何不让臣妾出宫为先帝诵经,也是为陛下的千秋万代祈福。”
其实杨樰魂穿至此的时候,已经是原身拼死抵抗祁骁之后了,紧接着就被下令封宫,跟这位新任帝王甚至没有见过几面,好在继承了原身的记忆,还能勉力应对。
她上辈子最讨厌的便是强迫女人的男人,就算贵为帝王又如何?在她看来,依然是猥琐男一个。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她倒也想积极营业,做个穿越大女主,但面对此人,她实在没有那份心。就想着以先帝为借口,先出宫了再说,只要出了皇宫这只大鸟笼,那还不是天高任她飞?
可惜,祁骁对她这个“父亲的女人”,颇有几分情有独钟、不死不休。
杨樰简直怀疑,自己不是穿越到了架空朝代,而是来到了唐朝。不过她也有自知之明,要真是那样,大唐历史乃至中国历史,怕是都要改写了……武则天可不是谁都能当的。
“臣妾?”年轻的皇帝眼中迸射出阴鸷,一把捏住了杨樰的下巴,“谁的臣?谁的妾?”
杨樰不愿激怒对方,她深知,眼前的人看似对她“情深义重”,实则只是想要占有罢了,一旦冷酷无情起来,那是寻常人不能承受的。
“陛下,臣妾不愿天下人议论您,您上位以来施仁治、修德政,好不容易才有了眼前这大好局面,何必要因臣妾而沾染污点呢?”
杨樰避而不谈,转移话题,拒绝的同时暗搓搓地拍几下马屁。
果然,皇帝的面色好看了一些,但眼神依然是冷的,缓声道:“那些虚名,朕不在乎。”
怎么可能不在乎呢?除了那些格外荒唐的帝王,但凡是在意一点名声的人,无不看重这天下人心,尤其是像他这样得位不正的皇帝,更想要做出点成绩来,给先帝看看,给后世看看。
不过杨樰也知道,该说的她都说过了,车轱辘话来回说挺没劲的,既然说不通,看来是时候想别的办法了。
见她沉默下来,惨白的脸颊似乎愈加消瘦了几分,皇帝软了三分心肠,眼中露出疲倦来,哑声道:“太子软弱,明明你已是他定下的太子妃,在你被父皇强纳之时,他却一言不发,毫无反抗。”
虽然早已时过境迁,先太子被废身死,新皇却依然用了这个称呼,等说出口他才发现,但并未改口纠正。
杨樰仿佛刚刚想起来,自己曾经还是太子妃呢。她上一世只是个命运悲惨的小职员,没想到这一世竟然穿越成了……哦,其实也还是挺悲惨的。
“太……先太子又能如何呢?当时他备受先帝猜忌,自身难保,何况子不与父争。”
杨樰只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在她的角度来看,老子要抢儿子的老婆,这搁皇家,确实是没办法的。
但祁骁却觉得她还在惦念太子,为太子辩护,愤慨道:“那也是他无能!还有魏王,你曾对他用情至深,他又是如何回报你的?为了挑拨太子与先帝的关系,亲手将你送入宫中。你所看中的,就是这样一些人?!”
杨樰有几分无语,要说原身的眼光确实不怎么样,但她现在又能说什么呢?
“只有朕,朕才是那个真心对待你的人。”祁骁说着便倾身上前,将杨樰搂在怀中,“你若习惯了当宠妃,那么朕也可以!你当了父皇五年的宠妃,而朕,可以让你成为这后宫最受宠的女人,永,远。”
“你跟他们并没有分别!”杨樰最恨那些所谓的“霸道总裁”,一言不合就上手。
上一世,她便是因这与前任分了手。她至今都记得,她到前任宿舍看望,对方竟因此默认她同意发生关系,“拼死反抗”在他眼里居然成了“欲拒还迎”。
最后还撂下一句:“装什么装?不愿意,你来男人宿舍?”
极尽羞辱。
前世的记忆仿佛重叠,杨樰一把推开男人,怒道:“望陛下自重。陛下若真心爱重于我,还请放我一条生路吧。”
祁骁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女人,他知道,若是强硬得到对方,也许就将永远失去她。或许,她说的是真的,他只是不能允许自己失败罢了。
皇位他都得到了,何况区区一个女人?
来日方长。
半晌,祁骁从绵软的锦榻上站了起来,一言未发,拂袖而去。离开的时候,夜雨从宫门中呼啸着落进来,带起满地仓皇。
宫女们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场景,略略收拾一番,便自行离去。片刻,只独留杨樰一人,回到冰冷的被中。
要说起来,这皇帝对她还是不错的,除了自由,应有尽有。
这昭华宫,说是冷宫,却也是她曾经当了五年宠妃的地方,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似乎从未凋敝过。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杨樰平躺着,静静看着顶上的纱帐,繁复的花纹便如同这叵测的命运,互相交织缠绕,生生不息。
上一辈子,她便如同杂草一般,无论人生如何荒芜,她都能挣扎着为自己走出一条道来。这一世,为何不可以呢?
数天后。
皇帝正在御书房批奏折,突然有小太监前来,在内监总管耳畔低语一番。
这见惯了后宫风云的大太监,当即变了脸色。
“陛下。”
皇帝专心地批阅着,刚刚落下一笔,身形不动,却似在这迟疑的秉奏中感觉出了什么。
“何事?”
“昭华宫娘娘,薨了。”
笔尖一抖,落下一滴朱色,徐徐晕染开来,将原先的字迹尽数覆盖。
他想起了宫变那一日,满目鲜红,也想起了他闯入昭华宫的那天,她坐在铜镜前,惨声而笑。
笑靥如花,却了无生机。
——
真正的杨樰早已不知去向何方,而对于二十一世纪那个穿越而来的灵魂,她对于豫隆元年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了这个秋天。
无论是祁骁,或是仍在流放路上的杨家族人,统统都被掩埋在时光的砂砾中。
还有昭华宫,她来到古代后,唯一生活过的地方,虽始终如笼中鸟一般不得动弹,但离开的时候,竟也莫名有了几分留恋。
至于身后事如何,杨樰不知道,也并不关心。
她只是好奇,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
上辈子加班加到头晕眼花,出门拿个快递,恍恍惚惚就被车撞了,魂穿到这个架空的皇朝,重活一世,甚至还是帝京第一宠妃……
结果,还没来得及享受宠妃特权,就赶上了宫廷政变、满门流放……
好不容易重燃斗志,想翻个宫墙,居,居然就……摔死了?
这,也太草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