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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伍•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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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外,官道十里。乱葬岗。
男子将聂二娘从牛车上扶了下来,聂二娘接过男子手里的灯笼。颤巍巍提了,往前走去。熟门熟路绕过了插了遍地破旧而苍凉的墓碑。她如同入障一般,缓缓与擦身而过的墓碑打着招呼:“王二,我过来了,我家官人是不是又到你家西边的顾大嫂家坐坐了?这老东西,若是有了什么情况你可不许瞒着我……记得托梦与我说了,我定然给你烧一注高香……”
“哎唷,刘少奶奶,近日情况怎样,腹中胎儿如何了?若是再假以时日,必定给刘家添上一个大胖小子……人家文人怎么说的来着?喜得麟子,喜得麟子……”
“杨大叔,最近腿脚是否利索?那腰疾不用担心,咱们街坊邻居必定凑上银两让你把痼疾治好,正好,城里不是来了个赤脚医生?听说他的医术可是好得紧哩……”……
男子将马和牛放到坟场另一旁荒地里吃草,自己跟着引路的聂二娘走向乱葬岗深处,听着这老妪如同梦呓一般的话语,蓦然间觉得这分明在生的人与活人相比和这破烂木牌插着草草埋葬了的众人更加熟识。
或者,这老妇早经死去也不一定。男子骤然冒出来的念头萦绕在他心头,久久散不去。
“到了。”聂二娘霍然直起身子来用手一指,道。男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方小小草棚耸立在荒坟中间,久未修葺,许是从未修葺过,作为主要支撑的栗木柱子已经倾斜,勉强能挡风,落雨时那便成为了大问题。
老妇人却不理这些,迈步往前。男子只得默默跟随。
聂二娘钻进草棚时低声嘀咕了什么,男子没有听清。他只顾得左顾右盼——那草棚周围倒是清静,只是不知为何,草棚一左一右安安稳稳插了两块木牌——两座有了年月的坟茔环绕着老妇人的草棚。
男子心里有几分诧异,却听得聂二娘脚步声由屋内往外。“敢问公子高姓大名?”老妇人手里抱了一捆冥钱出来,冥钱顶上还有不少纸标。她将这些物事放到地上后这样问了一句,有些漫不经心,可是却又清清楚楚。
男子没有回答,聂二娘自顾自回到草棚里,用两个豁了嘴的碗分别端了半块干粮出来。男子看着老妇蹒跚的脚步,低声道:“敝姓楼,楼西月。”
“哦,楼西月?”聂二娘抬头看了迷蒙的月色,咧嘴笑了:“莫不是公子爹娘登上西楼望月的时候有了这个取这个名字的念头?楼西月……倒是琅琅上口。”
聂二娘嘴里说着,手头动作可不含糊。将那两个破碗一左一右放到了坟茔之前,又折回来拿那纸标,俯身整整齐齐插在墓前,才继续说话,这话却似乎不是对楼西月说的:“我说官人,这位楼公子今日可是帮了我大忙。本来我存这些冥钱是为了给你和麟儿盂兰节过节用呢……不过现下用了也无妨,阳间总不得用上这许多钱,那好歹在地府里不能如此寒酸了……”
“上下都得打点好了,尤其是不能让冤魂给你抢了去……至于你周围的老邻居,大家都有份,那茶摊你就不必担心,买冥钱的银两总还是有的,就是你这死鬼老没回来,桌椅都旧得不成样子了。我一切都好,有坊间邻里帮忙呢,不用担心……倒是你和麟儿在下面可别让人再欺负了……不许再让麟儿逞能,可不许让他再上战场,那庙里大和尚说,阴间的战场是修罗场,进去了可就出不来了……”
聂二娘跪在丈夫墓前絮絮说着,不妨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她勉强扭头,只见楼西月提了一皮袋酒站在身后。
“……庄夫人,难得有缘相聚,可否让我与庄□□饮一杯?”楼西月的视线越过聂二娘,看清了当作墓碑的木牌上用朱砂写上的名讳后沉声道。
聂二娘有几分惊奇,不过在几句话的当口,楼西月已经从近百丈开外的地方一去一返——到自己骏马身边将挂在鞍鞯上的酒囊摘了下来,又折返。
聂二娘虽诧异,却还是错开了身子让楼西月到坟茔正前去——楼西月从怀里掏出火折,周围没有香,只得点了冥钱跪拜。三叩首后,楼西月起身,绕着古旧的荒坟洒了一圈酒,然自己举袋过头,仰头三大口烈酒灌下,以示敬意。
“接下来是庄公子……”楼西月用袖口揩去顺着脖颈落下的残酒,扭头看着身边聂二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