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起一串风铃》林崇达

5、第5章

　　年末和年初往往是最忙的时候。

　　老爷子要放她去子公司掌权，本公司的事情就要全部安排好，连轴转了好多天，忙活得也都差不多就剩下收尾的工作。

　　得知晚上吴柏青约着齐远明在风肆喝酒，之前让小桑去联系，不知道那边是不是故意的，一直没有给消息。风肆离她家不远，宋浮正好过去找他谈谈合作的事情。

　　夜幕低沉，霓虹迷眼。

　　风肆这名字听上去文雅，实际上也不过是个比较高级的会员制酒吧，来往人员的信息大多是保密，所以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很受欢迎。

　　宋浮中途才得知齐远明也在，来得比较晚，她一推开门，看到的脸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

　　“哟，看看这谁来了。”他们正玩得开心，门被骤然推开，视线全部聚焦在宋浮的身上。

　　一个漂亮的女孩正蹲在沙发前为齐远明倒酒，手中的杯子微微颤抖。

　　宋浮穿过人群，径直走到女孩面前，冷冷地抛下一句话：“让开。”

　　酒杯倾翻，酒水顺着桌面流向地面。

　　齐远明乜了女孩一眼，挥挥手示意她离开。

　　“你倒是来得巧。”齐远明突然出声，似笑非笑地望向宋浮，意味不明。

　　宋浮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她晃动手腕，酒杯中水光交映，她看着从杯壁滑落下的酒滴问道：“怎么，不欢迎我来？”

　　吴柏青听到她说要来的时候以为是开玩笑，毕竟宋家老爷子一向管得严，宋浮要是来这种地方被传到老爷子耳朵里，那少不了一顿训。

　　没想到她真来了，吴柏青是个人精，哪里听不出来这俩人话里话外的挑衅，赶忙插一句“你这话说的？我看见你来开心得想要原地起舞还差不多。”

　　说得夸张，也确实缓和了气氛。

　　“那你不去跳一曲。”宋浮仰起下巴微微点向舞台的方向，此时正在表演钢管舞，热闹非凡。

　　“啧，人多眼杂，我未来的女朋友会生气的。”

　　原本安安静静喝酒的齐远明嗤笑出声，调侃道：“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你倒是和人家忆安表白啊，在这守男德呢。”

　　说完他朝着宋浮身后招了招手，语气算得上是和蔼：“来，倒酒。”

　　宋浮循声转头，一下子就在人群之中看见坐在角落的常野。

　　角落无光，他今天身上穿着酒吧的制服，低着头，他像是隔绝了周遭的吵闹和欢呼，只单单坐在那，有些单薄，看不清他的神情，似乎只有眼前的那杯酒能够勉强窥探一二。

　　见他没有动，齐远明又喊道：“小野，来。”

　　宋浮有些意外他在这里。她本想着他一直没给她打电话，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是时候她可以去联系一下这小子了，没想到倒是自己跑上门来了。

　　听见呼唤向这边走来的常野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他像是完全从来不曾见过宋浮一般，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乖乖巧巧地走到宋浮身边蹲下，拿起桌上的威士忌灌满宋浮桌上的酒杯。

　　他的脸此刻完全暴露在灯光之下，宋浮侧低头便能将他整张容貌尽收眼底。

　　“宋小姐，不觉得似是故人吗？”齐远明双臂环抱，嘴角噙着笑望向宋浮。

　　常野一直呆在角落从未出现，吴柏青也一直没有注意到，此时看见常野渐明的脸，他惊讶地说不出来话，赶忙观察宋浮的表情。

　　宋浮垂眸，神色晦暗不明。

　　“怎么？这才多久就不记得温意清了？”这话说得挑衅放肆，温意清的名字许久没有人敢提起过，像是禁忌似的被避讳。

　　宋浮抽走常野握在手上的酒瓶，给他倒了杯酒，将酒杯塞在他的手中。

　　常野双手捧着酒杯还愣在原处。

　　面前的女人举杯相碰，仰头，便一饮而尽。

　　“好久不见。”她倒杯示意，勾唇一笑。

　　常野轻轻地回了她一声：“好久不见。”手上的酒杯没动。

　　他想多赚一笔钱，这个工作当然不会随便辞掉，却没想到她也会到这里来。

　　原本坐在周围想要和齐远明混眼熟的人大多噤声不愿过多言语，生怕惹祸上身。

　　宋浮有些摸不着头脑，齐远明在这种场合提起温意清究竟是想怎样，她不得而知。光看现下他知道她和常野认识之后，原本挑衅的表情瞬间变了色，似乎还夹杂着些许愠色。

　　“你们认识？”语气很重，像是质问。

　　“算是吧，”眉眼突然都舒展开来，宋浮看向常野，一脸温柔“人不错，很贴心。”

　　常野知道她说的是他把衣服借给她的事情，但是此刻这番话落在不论是周围的人耳朵里还是齐远明的耳朵里都体味出了里面的一丝不同寻常。

　　“别蹲着了，你坐我旁边吧，”见常野还是蹲在地上，宋浮也懒得管他又转头对齐远明说道，“其实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谈个合作。”

　　“合作？”酒杯被重重地砸在桌上，“我一向喜欢诚实专一重感情的合作伙伴你也是知道。”

　　吴柏青见事不妙帮衬道:“宋浮她和别人合作还挺诚信的，为人也仗义，你要不考虑一下。”

　　“这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还是找我老子去谈吧。”他起身欲离。

　　“虚拟技术也让我去和你老子谈吗？”话说得不羁，却一下子拉住齐远明的脚步。

　　齐远明的父亲也就是齐氏集团的董事长对这些虚拟技术一向不给予赞同，风肆再怎么说也是个酒吧，周围人多眼杂，齐远明可不想明天就被父亲谈话。

　　“我让我的助理和你约时间。”齐远明深深地望了一眼宋浮，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他是？”吴柏青盯着常野的脸不敢多说，小心翼翼地问道。

　　“常野，”宋浮想了想说道，“算是朋友。”

　　“你……”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上嘴什么也没说。

　　何忆安晚上有活动，吴柏青见时间差不多，打算去接她，就先离开了。

　　“走吗？”宋浮本来就不乐意来这种人又多又吵的地方，她冲常野问道。

　　这句话没头没尾，俩人根本不熟，也算不上朋友，就算她要走，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常野还是摇摇头回答道，“没下班呢。”

　　她点点头，貌似理解了。

　　常野就站在沙发的一侧，手上托着一瓶酒。他以为宋浮要走，没想到她就坐在原处，一口一口地喝着酒，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常野按耐住心下的烦躁和不知所措，挪到她的身后提醒道，“少喝点，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宋浮仰头睨他一眼，挑衅似地举起酒杯致意，一口入喉。

　　字如其人，一点也没错，性格可真是恶劣，常野也懒得自讨没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常野站在她身边，之后也没有人招呼常野过去倒酒，但是宋浮倒是看见了好几次之前那个给齐远明倒酒的姑娘。

　　倒不是她很在意那个姑娘，只是因为那个姑娘只要一靠近她，那小眼睛就眨巴眨巴地看着她，似乎还闪着小星星。

　　直到将近十二点，她才跑过来和宋浮说话。

　　“谢谢你。”小姑娘笑得很腼腆，手指不停地搅动着自己的衣摆。

　　宋浮反问道：“你下班了？”

　　“对，我下班了。”

　　宋浮这才回道：“不客气，举手之劳。”

　　小姑娘很瘦，四肢一点力气也没有的样子，宋浮又说道：“有空去学个拳脚，强身健体。”

　　风肆算是正经的酒吧，如果不是双方自愿也不会有那么多性骚扰的事情，她不过是举手之劳帮了一下罢了，一时又不能一世，剩下的还是靠她自己。

　　然后她转头拉了拉还杵在原处的目视前方“罚站”的常野，“下班了，走不走？”

　　常野被她问得莫名其妙，这女人在这喝酒喝到现在就是为了等他？该不会真看被这张脸拿下了吧？

　　“去哪？”

　　常野站着背对扭头看着她，宋浮仰头想了想说道，“我送你回家。”

　　“我不需要你送我回家，而且如果要送的话也是我送你回家。”常野松了松自己的领带，指尖解开上面的几颗扣子，领口微敞。

　　“好啊，你送我回家。”她虽然后来都是一小口一小口喝酒，却也没少喝，脸蛋透着粉，不仔细看也发觉不了她已有醉意。

　　常野不清楚宋浮究竟是不是醉了，只敢保持着他平和的形象，况且他不可能真的大半夜把她丢在这里。

　　“我去换个衣服，你等会。”

　　在风肆，像常野这样做陪酒的工作的大多是都穿着规定的制服，来风肆点陪酒的也大多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只要讨他们开心，就能拿到不少小费。

　　常野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他穿的是灰色连帽卫衣，比起黑白制服更符合他的年纪。

　　空气冷冽，夜深人静，街道四处空空，街边还有几家大排档冒着烟火气。

　　宋浮深深吸了口气，肺腑之内的酒气似乎都被排了个干净，人都清爽了几分。

　　“你家在哪？”常野插着手跟在她身后，她甩着手，走得歪歪斜斜却不难看出心情很好。

　　“哎，”宋浮定住脚步，转身问道，“你想回去上学吗？”

　　常野心下咯噔，但是故作镇定地问道，“喝醉了吧，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宋浮躲开他企图握住她胳膊的手，顺势往路边的长椅上一坐。

　　“不想回去上学吗？”

　　给他钱让他到宋浮身边的人事先已经提醒过他，宋浮必定会查他，所以他也不意外。

　　他站在那，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却没有回答。

　　“你坐下，”俯视，是她最不喜欢的角度，她勾勾手指，“蹲下也行。”

　　“不想。”常野兀地回答道，没有坐下也没有蹲下，只是站到了长椅的侧面，目视前方。

　　像保安……

　　“为什么？”

　　“就那么想赚钱……”宋浮自嘲地笑了一下，谁不想赚钱，而且他奶奶还生病了，她这不是问的废话，转而说道，“也是，那我要是给你一笔钱让你回去上学还治好你奶奶的病，你怎么报答我？”

　　不久前她还对他那么热情，喝了酒本性就暴露了。

　　“我不需要。”他带着孩子气，重重地撂下这句话。

　　“你不需要？”他比谁都要清楚自己有多么需要这笔钱，不需要这三个字着实让人觉得孩子气了些。

　　他是个聪明的人，宋浮也不想和他拐弯抹角。

　　“我希望你好好思考一下，‘不需要’说的是你自己，还是你的奶奶？”她有些醉，摇摇晃晃地歪头看向他，“但我想你们俩应该都‘需要’吧。”

　　他攥紧拳头，下颚隐隐用力，那是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呢，在没有物质基础的前提下，任何的不甘心都必须咽到肚子里。如果又需要帮助,又要别人维护着自己的尊严，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那算了，”年轻的孩子总是带着一股子倔强和从来放不下的自尊，他的反应宋浮不出意外，这些年她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她挥挥手，“我又不是什么强迫别人的。”

　　面前的少年在忍耐，在思考，在权衡，这不是一个十八岁的高中生该做的事情，但他不得不。

　　他深呼出一口浊气，“你为什么想要帮我？”

　　宋浮究竟知不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谁，常野不清楚，他试探性地问出这句话。

　　“你看你长得这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