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起一串风铃》林崇达

20、第20章

　　游乐园门口的这些摊子上摆放着大同小异的发饰，偏生钱霁兴致勃勃地从这个摊子逛完又跑去那个摊子，宋浮只好跟在她后面像个小跟班，她很少戴发箍之类的东西，现在仿佛是娃娃机里的娃娃，狠狠地被爪子掐着太阳穴，头上戴着的似乎不是恶魔角而是恶魔爪。

　　“这个怎么样？”钱霁从她头上摘下牛角，哦不，恶魔角发饰，瞬间连脑子都清爽了几分，头上多了个摇摇晃晃的毛球。

　　钱霁把她的脸挪到镜子前：“挺好看的。”

　　“好看！”这一次是真心的，宋浮真心为自己被解救的太阳穴感到幸福，她难以克制地点点头表示喜爱。

　　钱霁从摊子上又抽出一个和她头上相似的发夹，宋浮是蓝色的，她则拿了个粉色的。

　　“戴一样的。”她说完，爽快地付了钱，一把牵住宋浮的手，朝游乐园检票口去，宋浮松了口气，终于结束在门口当玩偶的时间。

　　今天是工作日，游乐园按道理说人应该不多，但不知为何每个项目前还是大排长龙。

　　宋浮昨晚收到她的消息就请了假，小桑晚上会把要处理的文件送到她家，按道理说，钱霁今天也应该去公司。

　　宋浮：“你今天请假了？”

　　宋浮偷偷地挣脱她的手，殊不知都被钱霁看在眼里，她也不强求。

　　“想找个人少的时间来，”她耸耸肩，无奈地笑笑，“没想到今天中小学生春游。”

　　每个地方都是孩子的身影，还有举着牌子带着扩音器的老师，宋浮皱眉，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瞄了眼钱霁，正看着不远处的海盗船，充满兴趣。

　　她似乎挺开心的。

　　宋浮：“去玩海盗船吗？”

　　游乐园里的过山车、摩天轮、跳楼机还有旋转木马都是热门项目，海盗船也不例外，绕了三个弯的队伍还在不停地有人加入。

　　钱霁有些犹豫：“人有点多……”

　　“想玩吗？想玩就排队，没关系。”宋浮大步往前走，这时候只要给予肯定就行，不想的话对方会再次拒绝，动摇往往意味着意识深处就是渴望。

　　钱霁小步跑到她身边：“你想玩吗？”

　　“嗯，我也想玩。”宋浮配合地点点头。

　　拐弯护栏装满小孩，兴奋地前后左右跳跃着讲话，队伍中也有几位无意闯入小人国的大柱子，宋浮走到队伍的最后，和叽叽喳喳的孩子保持着一段距离。

　　她想到魏简，像她那样安静乖巧的孩子，她也只能简短地互动，更不要提这些活泼的孩子，让人觉得新奇的同时被那些孩子的眼睛盯住也会有些无措。

　　到处逛时还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忽然停下排队，俩人一时无言。

　　不一会，又进了一波人，队伍往前缩短，钱霁问道：“你之后有来过游乐园吗？”

　　宋浮满脑子疑惑，摇摇头，她对游乐园不感兴趣，也没来过，但是钱霁问的是“之后”，还有在车上说的“去过的地方”，难道她们有来过？

　　“你不记得了？”钱霁想起宋浮哭着离开游乐园的样子，当时高中的她只能看着宋爷爷身边的助理带走她，无能为力。

　　“你初中时候过生日，温意清……”钱霁见宋浮脸色无异，继续说道,“他和我带着你和温久霖一起去游乐园，不记得了吗？”

　　记忆深处的某些点被提起，宋浮脑海里浮现出当时的画面。

　　“想起来了……”

　　她记不清了，好像是初一暑假。

　　温意清派温久霖在门口盯着宋老爷子离开之后，他带着钱霁跑到她家后院，从楼下叫她名字。怕被陈妈发现，只能发出猫叫，幸好她没带上耳机，否则根本听不到她们的声音。

　　然后她偷偷地从家里跑出门，四个人打车跑去游乐园，游乐园离市区很远，他们坐车一个多小时才到达。可惜才进到门口，就被爷爷身边的助理逮住，直接送回家了。

　　“想起来啦？”钱霁作出怀念状，“我还记得被逮住的时候，王助还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回去，开玩笑，主人公都被抓走了，我们还留下来干什么。”

　　宋浮苦笑，初中还处于对各种项目充满好奇的年纪，那时的愿望就是去游乐园恣意玩耍，可惜直到现在才跨入游乐园的大门，她已经过了喜欢热闹的年纪，也不再对游乐园充满幻想。

　　“你回家之后呢？”

　　回家之后？她不记得了。

　　海盗船荡到最高点，尖叫声逐渐慢慢地越来越大，她的视线被牵动着上下起伏。

　　“估计是吃蛋糕吧。”好像每年都是这样，她撞上钱霁视线，像是心疼，解释道：“别那副表情，我没那么惨。”

　　“还有人记得我生日，爷爷也会给我买蛋糕庆祝，挺好的。”

　　钱霁欲言又止，刚想开口，前面的孩子迸发出惊人的笑声，推搡着互相打闹，她想说的话在此刻难以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腿站得都有些麻，工作人员终于冲着啊她们喊道：“后面的人往前走！”

　　钱霁揉揉自己的膝盖，“你害怕吗？”

　　“还行。”

　　“那我们坐最后一排！”

　　她拉着宋浮的右手往最后一排去，伤口猛地被一扯，宋浮不由得发出“嘶”的一声。

　　“怎么了？”钱霁现在才注意到她右手上的创口贴。

　　宋浮今天本来要去找齐远明算账，结果昨晚收到钱霁的消息，她只好拆下裹得像断了似的绷带，换成方形创口贴，又穿了件高领打底，遮住脖子上部分伤，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来。

　　“不小心划到的，”宋浮几步跨到最后一排，看着还愣在原地的钱霁，拍拍座位，“快来。”

　　钱霁虽然目露担忧，站在原地脑子里浮想联翩，这时工作人员的声音通过话筒催促她赶快入座，只好坐了过去。

　　海盗船微微晃动，最后一排除了她们还有几个小孩，她没坐过海盗船，旁边的孩子紧张地握住焊在船体的扶手，宋浮不以为然，小孩子都能够坐的东西有多可怕，她双手垂在两侧，无意识地甩着。

　　庞然大物像吱呀吱呀渐渐挪动，失重感爬上她的心脏，垂在下方的左手下意识地抓住扶手。

　　风呼啸从耳边掠过，它像秋千一样约荡越高，她睁着眼睛，看向钱霁紧闭着的双眼，身体朝天空一次次贴近。

　　直到与地面呈现出九十度夹角，平行于下方的土壤，仿佛整个人即将坠落。

　　渐渐，便停了。

　　“小浮，还好吗？”工作人员帮她们解开安全杆，钱霁睁开眼睛问道。

　　宋浮笑笑，这种和地面遥遥相望的感觉让人着迷，“挺有意思。”

　　她扶住站起来头晕目眩的钱霁，坐到路边的长椅处，“怕成这样还要坐最后。”

　　“没试过坐最后一排什么感觉，试试看。”钱霁攥起宋浮扶住她胳膊的手，果然宋浮一叫，“手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说了吗？不小心划到的。”宋浮心虚地收回手，她还没和钱霁说过谎，她是真的将钱霁当作自己的姐姐。

　　正是因为是姐姐，宋浮不希望钱霁对于她过多地费心，没有人会喜欢一个麻烦的人。

　　更何况，在家里养了个男人被爷爷发现还挨了顿揍这种事情让她如何说得出口。

　　钱霁：“宋浮。”

　　她正视着宋浮的眼睛，说出方才没说出口的话，“你喜欢游乐园吗？”

　　“喜欢啊。”

　　今天是来庆祝钱霁的生日，来的地方是她而是梦寐以求的游乐园，她怎么会不开心呢。

　　“骗人。”钱霁轻嗤，抓住宋浮的右手，摩挲着她的伤口，“你明明不开心。”

　　“你说开心只是因为是来陪我过生日，而来游乐园又是为了你，所以即使你不开心，但由于我以上的动机，你也会对我说开心。”

　　“就像你根本不喜欢宋爷爷每年买的生日蛋糕，你也不希望你的生日那样过，可是只是因为他为你过生日，你觉得有人为你过生日，你需要感到满足。”

　　“可是宋浮，你有没有想过，快乐、感激这些情感并不是你拥有的，你不喜欢游乐园，不喜欢年复一年只有生日蛋糕的生日。”

　　她摘下宋浮戴在头上的发饰，“也不喜欢恶魔角发箍和头饰不是吗？”

　　宋浮无言，其实她也不清楚。来到游乐园她并不感到开心，但也不讨厌，即使她不喜欢排队，也不喜欢嘈杂，就像爷爷的蛋糕一样，她也并不觉得很讨厌。

　　反正无论是蛋糕还是游乐园，她不是都来了吗？为什么还要知道她开不开心，这些又不重要。

　　宋浮抿抿嘴，像个犯错的小孩，见钱霁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她才小心翼翼地说道：“也没有很讨厌。”

　　钱霁言辞咄咄：“那你干嘛说喜欢？”

　　“我也不知道，”宋浮不明白，很想快速地结束这个话题，“不玩也不会觉得不开心，玩了也不会觉得很开心，就都可以。”

　　“你还想玩什么？”宋浮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吃街，“饿了吗？吃不吃冰淇淋？我去给你买。还是吃点别的？”

　　她着急转移话题，钱霁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把孩子逼紧了不太好，她松口，“走吧，买冰淇淋去。”

　　“好。”

　　“小心手，别磕着了。”

　　“不会的，就伤到一点。”

　　“什么东西能从脖子上划到手上，挺厉害。”

　　宋浮哪里听不出来她话中话，讪讪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