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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   清晨六点,老街街口吴记早点铺准时开档,新鲜出炉的芋头糕热腾腾摆上来,很快就有客人上门光顾。
      大清早的头一拨客人,全是附近的街坊邻居,老板娘盯着伙计招呼熟客,手下收钱,嘴上少不了聊几句家长里短,说一说老街上的新鲜八卦。
      这一早,老街上的头条八卦,新鲜得就跟刚出炉的芋头糕一样,热气腾腾得几乎要烫了嘴的,就是乔家的那个三十岁都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昨天有人上门提亲了!
      一说起乔家的晓晓,街坊们没有不叹气的,那孩子命苦啊,叹完气话就长了,从出生说起,乔家一脉单传,乔老师傅盼孙子都盼疯了,没想到盼星星盼月亮,落了地的乔家长孙是个女的,那孩子到三岁了,她爷爷都没抱过,她奶奶带她出门,张口就骂赔钱货,父母也不是太平省心的,她爸一个风流种,乘着老婆怀孕就搞七捻三,气得自己老爹临死都闭不了眼,她妈也是倔的,连铁饭碗都丢了好容易生了个儿子,就为了赌气不让儿子跟乔家姓,把自己婆婆气得差点中风,一家上下这样折腾,这孩子还能长得懂事的样,小小年纪就知道帮家里做事,书读得是老街上一群孩子里头一名,那几年,看着她个子小小,还牵着更小的弟弟一起上学放学,邻里心最硬的王老婆子都忍不住给她塞包糖,这孩子长到十几岁,出落得比她妈年轻时还水灵,老有那些流里流气的半大小子在她家门口转悠,邻里有几个乱嚼舌头说些有的没的,传到她爸耳朵里,抄起鞭子就一顿好打,要不是她妈拉着街坊一起拦着,这孩子眼看就要被打死,哪还有命成了老街上第一个考进省一中的?这世上,命再坏,也有坏到头的时候吧?可偏这孩子的命,就是一坏再坏,眼看着一脚都跨进大学的门里了,临了临了又掉进水里,救起来还伤了脑子,连自己多少岁都记糊涂了,虽然最后书是读上去了,可女孩子最紧要的,不是读书,是嫁人啊,这孩子偏就遇到个负心陈世美,订了婚她妈都开始备嫁妆了,只等人回了国就结婚,可谁想到人还能变了心,结果这一折腾,终生大事就拖了下来,一拖就拖到了三十,老街上哪家姑娘到这岁数,即便不是孩子能打酱油也能抱着出来遛了?再这样下去,这孩子不得孤苦终老啊——老天太心狠,生生要让这孩子一世吃苦一世受罪呢!
      可现在,老天总是肯开眼了,这孩子苦尽甘来了,有人来提亲了!而且来的还不是一个,是俩!
      吴记的老板娘,可是一直看着乔家那孩子长大的,那孩子可没少来光顾她家的早点铺,她嗓门是大,可心却软得很,每每给那孩子切芋头糕,总是忍不住暗地里多添一块,那孩子是个感恩的,后来读书去了北方,还记得给她带特产,这几年那孩子不在省城,她想起来也跟老姐妹叹气,这孩子的命啥时能有个好啊,叹得多了,也就轻易不敢相信老天的好意——这两男争一女,要是不好,是两头都落不着,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所以老姐妹概叹着周家的玉兰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等到女儿的喜事了,老板娘暗地里却悬着一线心,嘴上没附和,只是问:“就不知道人怎么样?”
      一说到这个,几个老姐妹都来了兴致,拎着芋头糕,都不肯走了,七嘴八舌地说着听来的或看来的:
      “昨天下午来的那个,长得靓仔得很,我听讲,人还老实,出手又阔气,啧啧,讨好丈母娘几舍得花钱的,头次上门就给玉兰买了一斤血燕,连阿红都得了盒珍珠粉,乔家那个晓晓,运气坏到头了,开始走好运啰!”
      “昨晚上那个,我看他长得蛮老实滴,一路走都晓得护着晓晓,把人送到家门口,站了好久才走哎,几痴心的,听讲,是个美国博士,家里面做生意的,在江边有别墅,这样的人做女婿,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啰。”
      “就是不知道玉兰选哪个?”
      “还能选哪个,昨晚那个啰,听讲男方父母在醉仙楼请吃饭就是提亲滴,要是玉兰不同意,能给晓晓跟他一起回家?”
      “是啰是啰,听讲,下午那个一上门就给玉兰撵走了。”
      “不是吧,现在这个世道,当妈的哪还能帮女选女婿?还是看晓晓选哪个吧?”
      “妹仔都是中意靓仔,这样讲,明显选下午那个啦。”
      “晓晓不同一般妹仔,她孝顺女来的,还不是玉兰选哪个就是哪个。”
      ……
      青天白日,真是说不得人,说人人到。
      “麻烦你,来三份芋头糕,带走。”
      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在早点铺满天飞的本地方言里,实在十分突出,引得一群正在八卦的中年妇女们不约而同地住了嘴,齐刷刷看过去。
      那个年轻人浑然不觉地站在档口前,一身挺括的白色西装,在清晨的浅金色阳光里,整个人像是镀上了一层灿然的金色,鲜亮醒目,在嘈杂的早摊铺里,生生衬得周围一群人都灰扑扑的,如果没有手上拎着那透明塑料袋装着的豆腐花和糖水,真就象从步行街上最有名那家男装店的大幅广告牌里走出来一样。
      上前招呼客人的吴小妹更是被他的微笑给晃花了眼,呆了一下,听客人用好听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才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打包,险些要撞到蒸笼。
      姜还是老的辣,老板娘早就回过神来,挥手让吴小妹走开,自己亲自动手打包,还招呼那年轻人到跟前来:“年青仔,卤水要不要?辣椒酱咧?番茄酱咧?”
      老姐妹里有眼睛毒的,一看到人就低声嘀咕了:“噢哟,不会就是下午那个吧?大清早买早餐上门啊?”
      这个点钟,起早上班那拨熟客都还没到呢,别说是来尝鲜的外地客,还是长成这样的生面孔,十有八九就是那个人了。
      老板娘存心试探,动作也慢,就等着听那人回答:“老板娘,卤水这些能不能给我分开装?谢谢了。”接着又听他补了一句:“辣椒酱多装点,谢谢了。”
      老板娘听了,想起乔家的姑娘很能吃辣,次次都放多多的辣椒酱,嘴角不自觉就带上了笑:“几大的事,谢什么,”她手下动作加快,嘴上还闲闲地问:“年轻仔,你来得早啵,住附近啊?听你口音不像我们本地滴,以前也没见过,刚搬来滴?”
      那人只是笑笑,说了一句“不是”,就再没说话。
      老板娘看他话少,更存了心要试他,又说:“你家里人口多啵?买这么多早餐,我家的芋头糕,没讲假滴,量大实在,一份一个年轻仔都能吃饱,不过讲起来,中意吃就吃得多,喏,过去几家那家乔记,他家姑娘就几爱吃我家芋头糕,次次都是要两份滴,”她顿了一下,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垂着眼睛,像是无心听的样子,笑了一声:“年轻仔,要不要再加一份?可能不够吃哦。”
      “那就再加一份。”
      就算那年轻仔话讲得脸不红气不喘的,老板娘还是看出十分的新女婿羞涩样来,一直忍着笑,目送他左手拎着丈母娘爱吃的豆腐花,右手拎着心上人爱吃的芋头糕,迈着长腿往乔家去,人走得要听不到了,才和一旁看戏的老姐妹齐刷刷地笑出声。
      有嘴快的老姐妹边笑边叹:“这个新女婿,长成这样,难为他还又老实,又有心,噢哟,我开始眼红周玉兰啦。”
      宁远自然不知道那一群阿姨们,在背后看他跟一朵花一样,他早就被吴记里那一群阿姨们,那一眼又一眼跟探照灯一样扫过来的目光,和老板娘那似是而非的试探话,跟弄得心里直发毛,结账时离开的脚步都比平常走路快了好几分,一直到停在乔家那幢小楼前,才觉出自己的别扭和紧张——他被未来丈母娘横挑鼻子竖挑眼,心上人又前有旧情人后有相亲对象,眼看着他这背水一战,不成功便要成仁了,他能不紧张吗?可还没正式上场,他就被一群不相干的路人们先左左右右打量品评,他能不别扭吗?
      只是,一想到昨晚,他在老街街口看到的那一幕,他的别扭和紧张,就被心里随之而来的刺痛给掩盖,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乔晓,黑发如云,白裙蹁跹,在街灯下,眉眼明媚,对着身边的人,浅浅一笑,美得惊人。
      那么美的她,可身边站着的,却不是他。
      他没想到,自己掏空钱包里的钱,让出租车司机就把车停在老街街口,一停两个小时,等了又等,却等来了这一幕,他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又一次眼睁睁看着她和别人并肩消失在人群里,就像许多年前,那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
      在那一刻,他不是没想过追上去,可他却没有勇气,他害怕她就在别人面前甩开他的手,就像那个下午之后,他曾经很多次做过的噩梦里,她和小舟就这样并肩走过他的眼前,他追上去要拉住她,她却一脸嫌恶地,甩开他的手。
      可过了那一刻,等他平复了情绪,他就后悔了,悔得肠子发青嘴里发苦,再想追过去,就已经看到那个让周阿姨满意得不得了的情敌,招了出租车走人了,左右一想,他只能打道回府,从长计议,辗转一晚上得出的结论,他要想后发制人,今天就得向周阿姨表决心,他时刻准备和乔晓结婚,只有先把自己放在周阿姨那张可能和女儿结婚的人选名单上,他才能和情敌在同一水平线上竞争,同时也能让乔晓明白他的认真,接下来,再徐徐图之。
      他万分庆幸,出家门前,顺手把那枚钻戒带在了身边——那是年初他出国带回来的裸钻,本来想给乔晓做一个链坠,做她今年的生日礼物,可和珠宝设计师讨论时,鬼使神差地,他改了主意,做成了戒指,没想到歪打正着地,竟然真派上了用场,现在就好好地躺在他的上衣口袋里,等着为他冲锋陷阵。
      现在的战术就是,用早餐收买周阿姨的胃,用钻戒证明他的心。
      宁远按门铃前,深吸了口气——天这样蓝,云这样白,阳光这样好,路边的桂花还没谢,天气预报说今天是个晴天,他应该能打个胜仗吧?
      可是,刚出师就不利,门铃按了久久没人应,他等了又等,隔一会就按一下门铃,就这么过了快二十分钟,才等来了三楼窗口探出一个打着赤膊顶着鸟窝头的人探出半个身子,一边打呵欠一边操着本地腔的普通话招呼他:“小宁哥,早啊,周伯母去晨练了,晓晓姐估计还没醒,我跟她讲过你今天过来,她肯定不会跑的,要不你先上来坐坐等她?”
      宁远抬头定睛一看,原来是昨天打过交道的小伙计阿五,也就冲他笑,摇了摇头:“不了,我就在楼下等吧,谢谢你了。”
      他现在正是表决心的关键时刻,哪能临阵再出点可能被挑毛病的岔子。
      阿五拿人手软,□□又抽得嘴软,他看小宁哥远比昨天晚上那个“晓晓姐的畲仔”顺眼,少不了讲义气通点消息,通消息总不能楼上楼下喊话了,他就随手扯了件衬衣披着,趿拉着拖鞋下楼,小声给宁远讲了一番昨晚见过的宁远的“情敌”,少不了安慰他:“小宁哥,你放心啦,晓晓姐的那个,一没有你帅,二没有你有钱,痴心是痴心,但我看晓晓姐也不见得喜欢他,你保准赢啦。”
      宁远被他的吉利话哄得高兴,又随手塞了张红票票给他买烟,阿五推辞不过,就兴高采烈地接下来,又趿拉着拖鞋上楼睡回笼觉了。
      可阿五的吉利话就跟拜年时常说的“万事如意”一样,听着好听,但当不了真的——人生在世,怎么可能万事如意,就像有周阿姨挡着,他宁远要赢,要走的路还真是长着呢。
      晨练回来的周玉兰,一看到家门口站着穿得跟新郎官一样的宁远,脸就拉下来,走到门前,冷眼都不瞟他——就是这个祸害,害得晓晓跟入了魔障一样,天青那么好的孩子都看不到眼里,为着她瞒了他来省城的事,昨晚她们两母女差点都要吵起来,他生生就是她们乔家的劫数!
      宁远努力对周玉兰的冷脸视而不见,微笑着上前:“周阿姨,我……”
      “宁远,大清早你站我家门口,你是想让街坊邻居知道晓晓和你搅在一起,毁了她的名声,你才高兴?你到底安得是什么心啊?”
      周玉兰一想到在吴记被老板娘拉着笑眯眯道喜,怎么否认都被对方当成是矫情,她就跟吞了黄连一样,苦在心里说不出口,连芋头糕都不买了,直奔回家,本来念着这孩子对晓晓的恩,她还真不想跟他撕破脸,可一看他竟然若无其事地笑着往上凑,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想用话堵住他的嘴,没想到竟然听到宁远还能厚着脸皮开口:“阿姨,您要觉得我毁了小乔的名声,我马上就和她结婚,我做的事我负责。”
      周玉兰料不到宁远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样的赖皮话来,听得都气乐了:“你愿意负责,也要问问别人愿不愿意给你负责吧?……”
      “我知道您现在不愿意,我就是想让您知道我愿意,我也愿意等到您愿意。”
      周玉兰还没接着说下一句,就被宁远一口一个“愿意”给堵得说不出话来,气得指着他点了点,就扭头张一眼一直在一旁不出声的刘一鸣:“一鸣,你让他走,我实在不想再跟他讲话!”
      刘一鸣却抓住她的手拉低了,安抚地拍拍她的肩:“别上火,让我来。”
      他转过头对着眼前的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一眼,男人看男人,总是看得更深一点,长相出众话说得动听的年轻人,难免让人有轻浮的印象,可仔细看,这个年轻人,他的眼睛里,有种难得的坚定,身上有种坦然的神采,对着他的打量,竟然敢直视他的眼睛,刘一鸣心里暗自赞赏,却发觉看过来的目光在一瞬间冷厉起来,他愣了一下,就明白了前因后果,在那个刹那,忽然改变了原来的想法,做了一个决定,他对着年轻人的怒意,只是微微一笑,回过头温声劝周玉兰:“还是让他上去吧,见晓晓一面,把话讲清楚,省得以后再纠缠下去。”
      周玉兰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刚才不过怒意上头了,现在刘一鸣给了她台阶,她也就顺势下了,直接拿钥匙开了门,转过头对刘一鸣说:“你今天也上来吧,早餐没买,我给你下碗面吃。”
      看着周玉兰生生把一旁拎着大袋小袋早餐的宁远当成隐形人,刘一鸣知道她是不甘心就此消气,只是笑笑:“好啊,你先上去,我来锁门,”他扶着门,看周玉兰率先上了楼,转头打圆场:“你也进来吧。”
      宁远在被这个男人打量时,看着那个似曾相似的轮廓,才慢一拍想起那一段陈年旧事,他没想到,乔晓偶尔提起周阿姨的男朋友刘叔,竟然是这个“刘叔”?
      在这个男人说了那句话后,宁远就隐隐明白这个男人偏向了他,为他争取了了个机会,可他一点不觉感激,冷冷看一眼他,再冷眼扫向上楼的周玉兰,这两个人,怎么能就这样公然地,丝毫不觉愧疚地,在乔晓眼皮子底下出双入对?
      刘一鸣自然猜到他目光的忿怒里是为了什么,只是低声提醒他一句:“别忘了,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宁远从怒意中回神,迅速平复了情绪,闪身进了门,上了楼,他听到身后门轻轻关上的声音,也没有回头,径直上楼,只是放慢了脚步,眼看着和周玉兰拉开了一层楼的距离,他压低声音,像在自言自语:“为什么帮我?”
      刘一鸣在他身后,也似自言自语:“将来要是……你劝劝晓晓,别让她们母女生份。”
      宁远当然明白他没说出来的“将来”是什么,虽然那同样也是他的恐惧,可他却一点不同情他们:“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刘一鸣只是在他身后,苦笑着叹口气,低声说:“年轻人,这句话也可以原样送回给你。”
      宁远听得一震,脚步停了一下,才又继续往上走,那边周玉兰已经开了家门,回头扫他们一眼,就哼了一声,自顾自进了门,可关门的手势还是放轻了,只是掩了门,没锁上。
      眼看着周玉兰的身影闪到门后,宁远就回了身后的人一个字:“好。”
      刘一鸣听得明白,也不再说话。
      两个人默默地上了四楼,刘一鸣抢先一步,拉开那扇门,回头看了宁远一眼,两个男人在目光交错间,无声地订下了协议。
      可是周玉兰根本一无所知,听到门响,就有点慌乱地从乔晓的房间冲出来:“一鸣,晓晓不见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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