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
-
郭真真的父母都是本地资深土著，一口地道的本地腔，老两口十分逗趣，当着客人万分自然地“锅子”“铲子”地互叫，乔晓听得不解，郭真真带她参观房间时，就小声解释：“我爸在大学里管后勤的，人家都叫他锅子，锅头的锅，我妈名字里有个婵娟的婵字，当初人介绍他俩认识，就说你们俩一个锅一个铲，配着正好，后来他俩真成了，大家都说缘分啊，我妈的铲子外号就传开了，别人叫就算了，他们俩在家里也锅啊铲啊互相叫，小时候他们还给我弄了个小名叫小碗呢，幸好上学那会我懂事了，坚决反对他们给我取名郭婉婉，那两一不高兴，说小孩怎么这么较真呢，就叫真真吧。”郭真真撇了下嘴，又有点得意地：“那两没听过唤真真那个典故，真真可是画上的美人呢，总比一家子是厨具好多了。”
乔晓看郭真真一时无奈一时偷乐，神情生动至极，饶是心事重重，也笑了：“你爸妈感情真好。”
郭真真点头笑：“有时比小年轻还腻歪，也不怕我这个女儿看了眼热。”
乔晓想起她那段戛然而止的恋情，不由安慰她：“别心急，只是缘分没到罢了。”
“缘分？”郭真真嗤之以鼻：“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谁知道什么时候到，猴子便便动物园倒一大堆，”她随手拨弄一下挂着窗边的风铃：“我妈现在急得，到处找人给我介绍，今早还说让我去见个带着个五岁儿子的三十一岁丧偶副教授。”
乔晓不由吃惊：“你不是比我小个三四岁，二十六七还年轻，不至于就走到这一步吧？”
郭真真看她那样子就笑：“一听你就是没相过亲的，照我妈的算法，我今年二十八了，二十八岁在相亲市场上可是老姑娘了，现在相亲的又男少女多，和我同龄那些男的，都想挑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那些三四十的老男人，有点资本的，找个二十出头的姑娘也不是难事，都不定能看上我，就这个丧偶副教授，介绍人还叮嘱我妈让我抓紧机会争取表现，有大把人争着给他介绍呢。”
乔晓听出郭真真话里的低落，拍拍她的肩，说：“放心，有我给你垫底。”
郭真真就半开玩笑地问：“难不成你真要为秦总守身如玉？”
乔晓听得苦笑，不得不再一次重申：“真真，我和秦总，真是纯洁得不能再纯洁的工作关系。”
“这年头，男女一旦有了关系，哪还能纯洁的？”
郭真真这样理直气壮地瞎反驳，让乔晓顿时哑然。
“真真，开饭了。”
郭伯伯中气十足地一声吼，郭真真应了一声，也拍了拍乔晓的肩：“好了，不开你玩笑了，吃饭吧。”
郭真真的妈妈李阿姨的手艺不错，正宗的北方风味，在老两口热情的劝菜下，乔晓勉力吃了不少，郭家人又都是健谈的人，不奉行食不言的规矩，饭桌上宾主算得上尽欢而散。
郭真真送乔晓下楼，打量她的神色，迟疑地问：“你没什么事吧？你弟弟走了以后，你就有点心不在焉的。”
乔晓摇摇头：“没什么，就是今天搬家有点累。”
和郭真真告别后，乔晓一个人慢慢沿着沿着碎石小路，穿过中心花园，向租的房子走去，顺便打量小区环境。
郭家老两口都是理工大学的教工，自住和出租的房子都是早期教工的集资房，位于理工大在市区的主校区附近的家属区，周边生活设施完善，交通便利，和学府路主路却不直接相邻，而是在辅路上一个岔口拐了个弯一条小马路通进来，有点闹中取静的味道，这时走在其中，发现小区绿化不错，沿路都种着高大的树木，虽然楼与楼之间距离有些局促，不像她之前住的城郊新开发的小区，楼间有大片的绿地，但小块的绿地巧妙分布，还在小区中央中央安置了个小花园，错落几座小小假山，两个八角凉亭在其间，用一座小小的精巧石桥架着相连，一条细细的人工河渠从桥底流过，修剪齐整的冬青树围着的碎石铺就的小道，一直通向中央大型圆形花坛前的空地，眼看着就是国庆长假，花坛里的盆栽菊花盛开得正热烈，黄红两色拼出了国庆快乐四个大字。
此时正是夜色初上，虽然已经入了秋，夜风一阵冷过一阵，可是散步消闲的人还不少，相熟的人遇上就互相招呼，“李老师好啊”“张教授吃过了没？”，凉亭里有老头儿在下棋，围了不少人，观棋语的却没几个，不时有人叫好或者嗤鼻，空地上有几个小小少年，踩着滑轮溜来窜去，不小心就招来一声惊呼。
乔晓穿过中心花园，走上彩砖铺的小道，心不在焉地经过一幢又一幢居民楼，忽然回过神停下来，才发现不知何时走到一幢楼前，可环顾四周却不想自己租的8号楼，却正想看绕到楼侧看楼号牌，冷不防就听人叫她：“小乔。”
她闻声转头看去，就见不远处一个男人从路边停的一辆蓝色马自达旁绕过，向她走来，夜色中颀长挺拔的身形有点眼熟，她微微眯起没带眼镜的眼睛，看清来人那张清癯的脸，不由吃了一惊：“李行佳？”
眼前的李行佳，虽然轮廓依旧，但已经不是记忆里那个温和俊朗的大男孩，褪去了学生时代的青涩，眼里也不再有那时的飞扬神采，而是沉淀成内敛的平和从容，掩在挺拔的鼻梁上架着那副学究气很浓的黑框钛金眼镜后，浅蓝格子的休闲棉布衬衫配上深黑色仔裤和帆布球鞋，拎着个黑色的皮质电脑包，一眼看去和公司里的研发人员相差无几，只是在他的身上还多了几分年轻学者的温雅气质。
刚搬家就碰上前任，这样的巧合未免太有小言的影子，乔晓还没来得及怀疑老天爷的安排太过老套，李行佳已经笑了：“看到我很意外？”
乔晓定下神，回他一个微笑：“很久没见，在这都能遇到，多少总有点意外。”
李行佳嘴角的笑容忽然退去：“我记得刚回国时给你打过电话，提到过我接了理工大的聘书，这学期在计算机系任教，系里给我在家属区安排了一套房子。”
乔晓一时怔住，恍然记起似乎真有那通电话，看来这个巧合还真有其必然性，她不由有点惭愧自己之前的胡乱腹诽：“对不起，我一时没想起来。”
李行佳看着她：“小乔，你真的一点都没变，对我的事一直都不在乎。”
他的口气虽然平常，可话的意思真有点哀怨，仿佛被辜负良多，似乎是完全忘了，当初两个人之所以会分开，完全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有了新欢——
乔晓说不上生气，只觉得荒谬又可笑，也没有兴致在大庭广众面前和前任讨论过往谁是谁非，语气冷淡下来：“是吗？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等等，”李行佳挡在她面前：“对不起，小乔，是我说错话了，我没别的意思。”
乔晓看着他，还来不及说话，就听有个声音：“爸爸！”
一个看着四五岁大的小男孩蹬蹬跑过来，拽住李行佳衬衫的衣摆，抬着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住乔晓，隐隐带着点防备。
乔晓看着那个男孩，想起刚工作那一年，用攒下的工资报了去日本的旅行团，想给在当时在早稻田读博士的李行佳一个惊喜，谁知道还真跟狗血连续剧一样，只惊不喜，没等到从实验室回来的李行佳，就先在他的宿舍碰上个说着口音奇怪的流利中文的日本女孩，然后听着她哭哭啼啼无比娇弱地说着最老套的台词，比如，我非常爱行佳君，请你成全我们，比如，我已经有了行佳君的骨肉——
乔晓不想再回味那一段狗血旧事，左右不就是个男人劈腿的烂俗故事，天涯上随便翻翻就能找到一堆类似的帖子，情节还这更精彩刺激，而她的人生早就习惯被老天爷泼上淋漓狗血，也不在乎多这一点，只是六年前看着还平坦的肚子，突然就变成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剪着西瓜头的清秀小男孩，她还是忍不住多打量几眼，收到那个小男孩更加戒备的眼神时，不由笑了，忽然来了兴致逗他：“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紧抿着小嘴瞪大眼看乔晓一眼，又转头仰着脸看自己的父亲。
李行佳摸摸他的头：“念念，小乔阿姨问你话，你要回答，这是礼貌，还有，要记得叫人。”
小孩子还学不会掩饰表情，那双大眼睛分明透着不情愿，可是还是乖乖地说：“小乔阿姨，我叫李念，念是纪念的念，”他偷偷看了眼父亲，鼓足勇气补了一句：“纪念我的妈妈。”
乔晓听得有点哭笑不得，小孩子的一点诚惶诚恐的小心计，真是可怜又招人疼，她不由伸手摸摸小李念的头，感觉到手掌下的小脑袋有点抗拒的躲闪，毫不介意地收回手：“念念，你妈妈知道你这样想念她，一定很开心。”
小男孩仰起脸看她一眼，又低下头，手上还揪着李行佳的衣摆，瓮声瓮气地：“爸爸，我们回家吧，奶奶在家等我们吃饭。”
李行佳叹口气，摸摸他的头，对乔晓说：“我们就住这幢12号楼3单元202，我妈也在家，你也很久没见她了，要是现在有空，不如去家里坐坐，认个门，吃顿饭？”
乔晓没兴趣和前任做朋友，于是客气拒绝：“我已经吃过了，今天才刚搬过来，好多东西还没收拾，就不过去了，等有空我再去看看秦阿姨。”她又看了一眼那个揪着父亲衣摆的小男孩：“念念长得很像美智子。”
李行佳闻言，眼里一黯：“小乔，当初……”
“你别误会，”乔晓笑着打断他：“我没别的意思，人都不在了，过去的事就我不想再提，我刚搬来，以后大家就是邻居了，再说当初，就没意思了。”
李行佳没有说话，看着乔晓，眼神里似乎流露出痛楚。
乔晓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她不想自作多情以为他旧情难舍，更不想当着个孩子，上演旧情人两两相望藕断丝连的戏码，刚要说再见，又听有个声音说：“行佳，回来了怎么还不上楼？”
看到秦阿姨走过来，乔晓顾不上腹诽频频被打断的邪门，暗地里吃了一惊，刚跟李行佳在一起时，就见过他这位端庄高雅的母亲，那时她挽着乌黑光亮的发髻，穿着剪裁合体的套装，化着浓淡适宜的妆容，体态高挑苗条，站在李行佳那位在西安某重点大学当副校长严谨端正的父亲身边，显得远比实际年龄年轻，根本不像有个二十多岁儿子的女人，不过六七年再见，她竟然像老了不止二十岁，尽管头发和衣着还是打理得很妥帖，可眼袋和皱纹完全遮掩不住，眼里也失去了神采，透着苍老的疲惫，看着不过是个挺得体的老太太。
在认出乔晓以后，她完全不似当初那种看似礼貌实则疏离的矜贵态度，而是亲热得出乎意料，拉着乔晓的手，十足的和蔼长辈：“小乔，越长越漂亮了。”知道她刚搬过来，又表示关心：“收拾好了吗？要不要阿姨过去帮忙？要是有重活，让行佳去帮你。”又关心她的温饱：“吃过了吗？家里刚做好饭，上去吃点吧？这夜里秋风凉了，你穿得这样少，还露着脖子，要着凉的，正好我那有条丝巾，颜色太粉嫩我用不合适，你年轻皮肤白戴了肯定好看，又保暖，阿姨上去拿给你。”
秦阿姨一边问一边笑，眼角纹路深深，笑起来真像朵花，乔晓受宠若惊，连连婉拒，给李行佳使眼色他全看不到，最后还是小李念来救场，扯扯奶奶的袖子：“奶奶，我好饿。”
到底是宝贝孙子更重要，秦阿姨问出乔晓的住址，并指派儿子送一程后，就依依不舍的把乔晓放走。
终于打发那两老小，乔晓还心有余悸，一转眼看着旁边杵着的李行佳一脸的忍俊不禁，不由有点恼怒：“你也回家吧，就几步路，用不着送。”
李行佳努力控制嘴角不往上翘：“我还不知道你这样怕我妈。”
他那戏谑的口吻里不自觉流露出的温柔，让乔晓不由皱眉：“我以为尊重长辈是一个人有良好品德的体现。”
李行佳的嘴角终于如愿翘不起来了，他沉默了半晌，说：“小乔，我们就算只能做邻居，也不用时时刻刻划清距离。”
乔晓没有回答，只是说：“我先走了，你回去吧，秦阿姨和念念还在家等你吃饭呢。”
这一次终于没有再有旧人旧事冒出来打断她，她转身的姿势是够潇洒利落了，只不过先前就是因为疑似迷路才停下来，这会要抬脚，不免有点迟疑，身后的人就带着笑意说：“你住的8号楼往西边走，沿着小道经过两幢楼就是。”
乔晓深吸口气，才压住心头那点羞恼，没吭声，佯装没听到，可到底按他说的方向走了，听着身后那个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她一直没回头，到了8号楼下，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我到了，你回去吧，再见。”
李行佳只是笑笑：“你先上楼吧，我就走。”
这话听着依稀熟悉，乔晓恍惚想起，从前在一起时，她跟的导师分派的活总是很多，常常要在实验室里待到很晚，他就陪着她，然后送她回宿舍，到了宿舍楼下，分别时他总是这样说，一定要看着她走进楼里，有时她爬上一层楼梯，透过楼梯间的窗格往下看，他还站在路灯下，仰着脸往上看，她不得不加快脚步，奔回宿舍，再推开窗，对他挥手，他才笑着离开。
眼前的他双手闲闲插在裤子里，眼里有种温柔的神采，依稀还有过去那个男孩的影子，乔晓一时无言，只能掉头就走，掏出钥匙开了楼门上楼。
等进了家门，乔晓踢掉鞋子，直接把自己扔进客厅那张红色长沙发床上，缓缓舒了口气，捏了捏眉心，看到堆在沙发旁，还来不及打开收拾的塑料整理箱，只觉得疲惫。
这套一居室是上个世纪的房子，房龄快赶上乔晓的年纪，现在看来设计远远不够合理，客厅很小，卫生间逼仄，阳台连着卧室，连厨房都没有，上任房客把卧室朝里的非承重墙打通，用玻璃墙隔出一个长条形区域做了个只能容一个人转身的小厨房，因为没有煤气管道，做饭只能用电磁炉。
现在身边已经没有人跟她认真学习怎么洗菜省水，也没有人和她较真地讨论微波炉做烤羊排该用几档火力，更没有人会捧场地总把她做的菜一扫而光，乔晓想自己以后大概也不会有劲头乐此不疲地下厨。
想到那个人，乔晓就想到周晨做过的事，心头徒然如大石压下，沉沉地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只觉得比刚进家门时更疲惫，可做姐姐的总要为不争气的弟弟善后，她只能强打起精神，起身进卧室翻出手机，才发现手机屏幕一片黑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电池用尽自动关了机。
等插上充电器再开机时，手机滴滴滴地一通响，涌进了一堆来电短信提醒。
除了两通来自叶淼淼，一通来自季毅，剩下的十几通，全来自一个人，宁远。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