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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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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当天,晴空万里。
太阳迫不及待地跳出云层,霞光还未散尽,天边的一朵云彩就悠悠的飘来,停在了晏王府的上空。
待第一个人无意间抬头惊奇的发现,那云的模样竟然有头有尾有翅膀,怪异得紧,于是他脱口而出:“是祥云吧。”
“对,就是祥云。”
那人一怔,这才察觉,附近过往的百姓们已经里外三层的围在自己身旁,纷纷稀奇的驻足打望,伸直了脖子齐声赞和。
“是送那只‘凤凰’来的七彩祥云。”
“我看也是。”
大伙儿议论未完,一个完全走调的尖叫声突然横插了进来。
“啊——!让一下!!请让一下!”
众人齐唰唰调头。但见不远处的一个人脚下像踩着风火轮般直冲了过来,一边跑嘴里还呀呀大叫着,大伙儿吓得连忙把道儿让出来,齐唰唰的踮脚贴上墙根。
“哗啦”
一道淡蓝色的影子卷着阵儿风,从众人面前掠了过去。
默了片刻。人群里一个声音疑惑不定的问了句:“刚才过去那人,是位姑娘吗?”
许久,终于有人回:“……恐怕是吧。”
“恐怕是姑娘”的江淼,头顶这片“祥云”一路冲到晏王府门前时,已经过了辰时。
她喘着粗气,抬眼环顾四周,除了府门前站着的几名威风凛凛的佩刀护卫,再没其他人影,顿时将揣到嗓子眼的那颗心放回了肚里。还好还好,没迟。她抹了把冷汗叹道。前几日忙着练字,昨夜又兴奋的一晚上辗转难眠,谁知快天亮时她竟然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就到了这个时候。
王府门前不能久站,江淼走到墙边,连忙整理起自己凌乱不堪的衣衫和发髻。今天她特地换下平日贯穿的劲装着了套襦裙。淡蓝色的长袖对襟短袄,清丽淡雅,只是领口的那圈软毛直痒痒她脖子;下裙逶到脚跟,好看倒是好看,就是方才赶路时差点绊倒了她好几次;还有头上插着的那支鎏金凤鸾步摇,卖她的掌柜说什么是京城小姐们最心喜的款式,可一跑起来那根长坠子直晃荡着拍她脑门。
真不知道那些小姐们怎么受得了?抬手揉了揉头上痛处,她嘴里低声嘀咕着。
恰在这时,身侧的府门忽然打开,随后一个高大人影迈了出来。
江淼急忙站得笔直,双手交握在身前,敛眉低眼。
出来的那人脚下匆匆,忽然瞥见了她,步子一顿,稍后,转身走了过来。
“姑娘,可是来参选王府婢女的?”一把浑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是。”江淼低声回,恬静得眼都没抬。
那人瞥见她在寒风中被吹得通红的面颊(又跑又喊憋得),垂着眉眼,一副乖顺可人的样子,心中不忍,好意的提醒了一句:“那姑娘走错了,应该到侧门去。而且,也晚了些……”
“啥?!”江淼尖叫,大张着嘴巴看向那人,在瞥见他眼底闪过的那丝惊诧时陡然惊觉,脸色又变,委屈的一掩面,泣声道:“这可怎么好?这位大哥,小女子家无兄长,下有弟妹,家母抱病在身,父亲又因为年迈被雇主辞了工,都指望着我能选上王府丫鬟,挣得银两供以家用。如今,如今……”讲到这儿,江淼连眼都没多眨一下,抽抽嗒嗒的举袖抹向眼角。
就在她声情并茂的说着时,“萧总管,”一个声音将她打断了。一名侍卫随声快步跑上前,对萧青山行礼道:“如王爷料得一样,淮王殿下来……”
萧青山打量了江淼一眼,神色沉稳的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想了想,吩咐下一句:“你将这位姑娘送到侧门。”
“是。”侍卫不敢多话,抱拳应下,转身引着江淼走开了。
江淼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垂头抹着被自己抓皱了的衣袖,咂舌偷笑。好在娘亲喜欢看戏,不然今日,还真蒙混不过去。
谢过了那名带路的侍卫,江淼远眺着前方被黑鸦鸦的人海堵得密不通风的侧门,深吸了一口气,毅然决然的抬脚迈了进去。当她费劲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终于拼杀到门边时,脚将将要跨进门槛犹在金鸡独立的刹那,前方似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人浪骚动着猛然往后压了出来。夹在中间的江淼被前面的人一挤后面的人一压,顿时失了重心,‘嘭’的一声后脑勺撞上了门框,眼前直冒金星。这一恍惚,已经快被人潮挤出了大门,她如同包在汤圆里的豆沙心被卡的死死的往后退。
江淼一瞧慌了,忙使出一招擒拿手把住门框,给悬空的左脚找到个地儿,狼狈不堪的稳住了脚。紧贴墙壁,江淼咕咚咽下口唾沫,觉得浑身骨头都快被挤散了。原来,当奴婢也是个紧俏活儿呀。谁叫她今日应选的是书房丫鬟,不能露出武功来,要不然……哼。
江淼伸长了脖子,众人堆里打眼望去,气势雄伟的晏王府就在面前,那位她心心念念的晏王就在里面,怎么可以在这最后一步打住!?
江淼吸气再吸气,使出看家本领‘壁虎功’,扒住墙壁逆流而上……
“应选书房丫鬟的姑娘都出列了吧?”一个穿着王府家丁服饰的老者站在人前,面容严肃地道,“请随老夫来。” 他刚要转身,一道脆生生的亮嗓门堪堪把他的身形顿住。
“等等,还有我!我!”
随之一个姑娘从人群里艰辛的挤了出来,跌跌撞撞扑到他跟前,勉强站住了,胸脯急遽起伏着,急慌慌地说:“老人家,还有我,我也选书房丫鬟。”
那老仆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眉头微皱起。面前这人,一身襦裙皱得像是刚从泡菜坛子里捞出来的一样,长发挽做的半月发髻也被挤得撩乱不堪,歪七扭八的插着支金步摇……那个,步摇上那只没了头的东西……它是只鸟吧?
“你,也应选书房丫鬟?”王府老仆迟疑了片刻后问道,故意加重了‘书房’两字的语气。
“嗯。”顶着一头乱毛的江淼重重点头,笑得眉眼弯弯,左颊梨涡浅现。
***
晏王府总管萧青山立在一扇门前,顿了一会儿,抬手叩门,推开走了进去。
屋里的那个身影正绕着外厅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听见他开门的动静,霍然站定,挑眸看了过来:“哟,是青山呀。我五哥还没醒吗?”
萧青山走过去,行了一礼,道:“回淮王,王爷他还没醒。要不,我去叫一下……”
“呃,不必不必。”淮王连连摆手,截下他的话,笑道,“本王就是路过时觉得口渴了顺便进来喝杯茶水,等五哥醒了再去聊几句就走,哈哈哈。”
对于他的干笑萧青山恍如未闻,垂着眼回道:“是。那只好让王爷再等一等,属下让丫鬟们进来再续上些茶水。”
“不用不用,本王不渴了。”淮王继续摆手,暗底下摸着自己被水灌饱了的肚子,有苦难言。这已经是第五杯了吧?
“既然如此,属下先告退了。”萧青山见此,也不多言,礼毕后退出了房内。
他前脚刚走,淮王后脚就跟了出去。几杯茶水下肚,现在撑得他难受,再加上心头越来越急躁,他怕待会见他五哥时一个不小心说错,今天不就白等了嘛,于是先到这外面透口气冷静冷静。
虽说今日艳阳高照,但毕竟冬日萧瑟,也没什么景致好看。淮王吹着小风,在前院百无聊赖的东靠靠,西站站,最后停在了院内的那口青花大瓷缸旁边。缸里的鱼儿正三三两两的蹿出水面,悠闲的吐着泡儿,淮王一看,顿时想到自家那位还在受苦受累的雪珠,顿时来了气,他弯下了身去虎着脸瞪着眼,鱼儿受了惊,以尾猛打水面溅了他一脸的凉水,跐溜一下沉入了水底。
“怎么?!连你们这些……”就在淮王要‘恼羞成怒’时,他忽然瞥见一人疾步往这边走来,立时噤了声。待那人近了些,他认出了是萧青山手下的一名老仆。
老仆手里捏着叠什么,脚步匆匆。淮王看着看着,脑中灵光一闪,哦,今天不就是招书房丫鬟的日子吗?心头莫名一动。
“你,过来。”他扬声唤了老仆一句。
老仆听见声音初时微怔,旋即看清是他后,毕恭毕敬的走了近前,“小的拜见淮王。”
“你手里拿的,可是应选书房丫鬟的人的笔墨?”
“是的,淮王。”老仆躬身回他。
“给本王看看。”
“是。”双手恭敬的送了上去。
淮王接过,转身往屋里走去,坐回太师椅上,优哉游哉的一张张抽出来瞧。嗯,这手小楷写的秀气端丽,不错不错。哟,这份的颜体也独具风骨,很好很好。嘿,竟然还有五哥曾题过的诗,多久前的事了还能翻出来,这人倒真是用了番心思……
那名老仆站在他下方,不敢擅自离开。眼看着他又拿起了一张,左手同时习惯的伸向了身侧的茶杯,端起送到了嘴边,然后——
“噗!”
茶水成沫喷出,像天女散花一样喷得那个老仆满头满脸。老仆一怔,直到座上那位降下‘甘霖’的七王爷捂住喉咙呛咳得满面通红,他才猛然反应过来,连脸都没来得及擦上一把慌忙上去帮他拍胸抚背。
“淮王,您没事吧,淮王!”
“咳咳、咳咳咳。”淮王咳得惊天动地,忽而,又拍腿一边咳一边大笑起来,“哈哈,咳……五哥的书、书房丫鬟……咳、咳哈哈……”
老仆被他的异常举动吓懵了,一时没有了主意。只见淮王望着手里纸上的字迹,抽着气,笑得眼角发红湿润犹不止,他不由得好奇的凑了过去——
“交颈鸳鸯戏水,并头鸾凤穿花。喜孜孜连理枝生,美甘甘同心带结。……星眼朦胧,细细汗流香玉颗;□□荡漾,涓涓露滴牡丹心。直饶匹配眷姻谐,真个偷情滋味美。”
……真个偷情滋味美……
脑子轰的一声响,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