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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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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大摞书摊开,像几座大山,占据了案桌上半壁山河。在那书山之后,一颗小脑袋忽隐忽现,忽高忽低,发簪上缀着的那个小银铃铛也随着她的动作颇有节律的轻响着。眼瞅着身子越缩越矮,额头再一点就要磕到桌面了,那人却恍若察觉到了似的,用手中的笔筒支起顶着下巴,撑住了,紧闭着双眼继续做她的春秋大梦。
站在案桌前的柳飞飞瞧见这个一幕,面色瞬息几变,最后归于平静,她转头对身侧的另一人道:“王爷,请您稍等片刻,奴婢马上把案桌收拾好。”
慕容梓尚微微摆手:“不用了。”指了指被挤兑的只余下一角的桌面,“就这儿吧。为本王搬把椅子便是。”
“是。”柳飞飞盈盈一拜,出了门。
今日虽不像前段日子艳阳高照,可天气却仿佛还暖和了些,连一贯入冬就呼呼乱刮的风也不怎么吹了。只是灰沉沉的天空,一大片云层低低的压在天际,阴沉的让人觉得有些憋闷。
这是大雪将至的征兆。
耳闻门外再传来噪杂之音,慕容梓尚收回了远眺的目光。他见柳飞飞走进门,吩咐人将座椅搬到桌边,手里还细心的捧来了一盏琉璃灯,烛光照耀下,屋内登时一片明净。
待到其他人都告退了,柳飞飞又上前将砚台移到晏王手边,纤长如玉的左手捏着墨锭,右手勾起下垂的衣袖,细细研磨起来,动作优雅而轻缓。不多时,满室墨香弥绕。
“好了,你也退下吧。”慕容梓尚道。
“是,王爷。”
听了此话,柳飞飞转身走向门口。在踏出的那一刹,她回头瞥了一眼霸着软榻仍旧酣睡不醒的那个人,眸光不明的一闪,然后举步而出,反身合上了房门。
慕容梓尚坐下,抽出袖中的那封信,打开后仔细看了一遍,眸底渐渐带上了些柔色。这个杨念,都是将军了,一手字还半点长进也无,这‘龙飞凤舞’的,难怪二哥最喜欢看到他的军情奏折,又最头疼看到他的。不过,慕容梓尚眸子微沉,信上写到皇上招他与陈老将军一同归京,这事二哥倒没跟我提起过,不知是为何?
心中存了丝疑问,慕容梓尚折上信纸,探手正要去取砚上的宣笔,动作却被突然冒出的嘀咕声音打断了。
“臭淮王!”
慕容梓尚的手停在了半空。
“……可不可以换成一首,”顿了顿,“……两首也行……”说到后来声音渐小,完时还可怜兮兮的抽了下鼻子。
望着以一笔支头还能睡得不亦乐乎的这人,慕容梓尚不禁莞尔。自己昨晚放她出书房后,听说是去了小雪屋里。两人不知在捣弄什么,小雪一宿没睡,今早桓儿差来看望的人,愣是吃了个闭门羹。那小子,八成又在宫里急上了。
想到自己小侄子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的样子,慕容梓尚无奈的摇头一叹,桓儿天资聪颖过人,然而性子却太急躁。若不自小让他懂得‘君子端方、进退有度’,他日后只会骄横过甚难成大器。要知即便贵为皇子,有些东西也由不得你予取予求。
对面的人忽而又咂巴咂巴起嘴唇,低声嘟囔起来:“娘,等我找……到他,就回去……你说……为什么晏、晏王……不是……他呢……”喃着喃着,她的头不自觉的一偏,尖俏的下巴突然往笔侧滑落,直直砸向桌面。
慕容梓尚微惊,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伸手去托住她下颚以免她磕到坚硬的桌面,可是指端蓦然间贴近的细腻如凝脂的触感,却让他轻轻一震,旋即仓猝的缩回了手。
“吭!”
“嗷——!”
两声先后而起。
江淼痛得一个激灵,什么周公都不招待了,捂着下巴,噙着泪花,直抽凉气的醒来。好半晌回过神,她隐约察觉到旁边有人,霍然转过头对上一双幽黑如墨的眸子。
“晏晏晏王。”江淼跳了起来,一瞧自己的面前,再瞧瞧被挤在桌角的慕容梓尚,江淼像一只偷鱼时被逮到的猫,尾巴毛都缩了起来,“奴、奴婢马上就收拾好,王王爷您……”
“你要找何人?说与本王听听。”温润如泉的嗓音。
“呃?”江淼抬起头发愣。
慕容梓尚接着道:“若是晏王府相关的人,本王让青山去帮你查一查。”
“啊?”江淼这次睁大了眼睛,溜溜黑的双眸直勾勾的定在他脸上,不带一丝避讳和闪躲,仿佛一眼就能从那里望进她的心底。
好一双干净的眸子。慕容梓尚心中感慨,不由得放柔了语气道:“若他不在王府内,你也无需在此多耗时日,不是吗?”
“那个,他、他是……” 不知为何,听出晏王的意思是王府找不到就要赶她走人,江淼莫名的紧张无措起来。她十指绞弄着裙边,耳内一个声音不停的回响:这不是你一直等着盼着的吗?江淼,你倒是说呀问呀!心里明白该怎样,可是嘴里支支吾吾掏不出一句整话。
瞧到她忽然纠结起的表情,慕容梓尚淡然道:“如不便说,算本王多问了。”
“不、不是。”江淼一听猛地摇头,深吸口气:“晏王,奴婢想靠自己找到他。若是有缘,总会再见;若是无缘,”她眼帘微垂,转又抬起,冲他露齿一笑,“那也强求不得。”笑容撑得她嘴角发酸,心中热泪两行:装吧,江淼,你就装吧。
慕容梓尚波澜不兴的凝视着她……下巴上戳出的那个笔尾印,听她说完后,点了点头,“嗯,顺其自然也好。”语罢,瞥了眼面前的几座书山,“你在弄这些?”
“啊,柳……姐姐不是说要每个月清理一次吗?”江淼浑然不知的问。
慕容梓尚抬眸望着她,开口道:“今日你先回屋吧。”
“为啥?王爷,是不是我弄的……”江淼带着丝紧张的问。
“不,是……”话到这儿,慕容梓尚面色忽然一变,举手掩唇剧烈咳嗽起来。
一听到这咳声,江淼就像被开水烫了下,“水!”她急忙跑到茶桌旁拎起瓷壶,却发现是空的,回头急道:“晏王,我去倒水,马上回!”音未落地,人已经一阵风般蹿了出去。
其实屋内就备着清水根本不用出去,然慕容梓尚却说不出一个字。“咳咳咳。”他捂住嘴唇,可指缝间还是漏出音来,胸口的一团火突然蹿腾起来,烧得他浑身血液滚烫,仿若快要喘不过气般,连头都有些发晕。
不一会儿,一阵脚步声急促跑近,紧接着,一杯清水凑到了他眼前。
他下意识的接过仰头喝了下去,体内的火被清水一浇,顿时减了不少。他又阖眼缓了片刻,长吁出一口气,睁开眼将手中瓷杯递了回去,“江……,是你呀,飞飞。”
柳飞飞接过了空水杯搁好,回身忽然直挺挺跪了下去,低垂着眉眼:“奴婢失职,请王爷惩罚。”
“起来吧。这与你何干。”由于刚咳过,慕容梓尚的声音有点发哑。
柳飞飞头都没抬:“奴婢作为书房丫鬟,没能在书房里伺候好王爷,连备上茶水这等要事都忘记了,奴婢该罚。”
“你呀。”耳闻这咬金断玉般的语词,慕容梓尚无声浅笑,随口道:“那好,就罚你……帮本王取笔蘸墨。”
柳飞飞本是绷着一张秀面领罚,听到最后忍俊不禁的噗嗤一声,扬起头来望着他,不无娇嗔地道:“王爷,奴婢该叩谢吗?”语罢,又是抿唇巧笑。她站起身,步到慕容梓尚身旁,探出白玉般的手提起宣笔,满蘸香墨,端端一副红袖添香。慕容梓尚接过笔后,她又不露痕迹的悄悄退开了几步,免去窥视之嫌,表现的大方得体。
慕容梓尚也不再多言,下笔如行云流水,不多时一封回信已然搁笔。折好了放进信封内,他扬声道:“来人。”
一名侍卫随声步入,单膝跪下,中气十足地道:“王爷。”
“将这个送给正南将军。”
“是。”抱拳行礼后站起,侍卫接过信函,躬身退出。走到门口时,他似是忽然看到了什么,步子猛地一驻,稍后,又不露声色的往院外走去。
慕容梓尚低头又浅咳了两声,然后看向柳飞飞,“今日淮王不会来,你也不用伺候了,去歇着吧。”
“王爷,奴婢在此会妨碍您吗?”柳飞飞目光柔柔地问。
“那倒不是。”
“这样,请让奴婢陪着王爷。”
慕容梓尚自那书山里抽出了一本,半倚在椅背上随手翻看起来,“随你吧。”书翻到下一页,他眸光未动,云淡风轻的加了句:“有些话,本王不说第二遍:江淼是淮王的人。”
柳飞飞面色凝住,眸子激烈颤抖,半晌后垂眸应道:“奴婢明白了。”
慕容梓尚看着书卷,不经意的“嗯”了一声。
柳飞飞深吸几口气平缓了心跳,挑眉窥了一眼他手里的书页,轻声道:“这是归月才子离越的诗作,书中总记载三十一首,其中最为著名的,当数《卫风》与《静月》。可是奴婢觉得,书中的那首《江城子》反而更才气横溢。”
“的确,用词婉约又暗藏大气,寓为世之道,做人之理。确比那两首更胜一筹。”慕容梓尚说道。
“还有这一本,”柳飞飞从桌上拿起另一本书卷,依近慕容梓尚身旁,睇视之间,眸若含水清波许许,“这是燕云的……”
“嘭!”
在一阵不堪重创的房门哀鸣声中,小雪被吓醒了。
她张开迷迷糊糊的眼,只见有一抹黑影踩着风飘忽了过来,下一瞬还未待她回过神,那压着火药的焦躁声音忽然在床前炸响。
“小雪,小雪,快起床了,起床教我写诗。”
不是写,是摹背。在心里嘟囔了一句,小雪扑腾坐了起来,晶亮亮的眼睛以饱满的热情望向她,抓起衣服就往自己身上裹。
江淼自顾自的在床边来回踱起了步子,咬着牙根说:“我今天要学十首,不,十五首,不不,是二十首!”步子一停,双眼一瞪,“小雪你愣着干嘛,快穿呀。”
小雪望着她眨了眨眼睛,这副热情高涨的样子,该不会是又受什么刺激了吧?是淮王?不,不对,七王爷的杀伤力有限。那会是谁呀?她的心头忽然,咯噔一跳。一个念头倏地闪入脑海:
难道真如许二哥和那些姐姐们私底下议论的那般,是为了……
萧总管?!
作者有话要说: 喻影子是三水的亲妈!一定确定肯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