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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归程 ...


  •   第二日,都护府大门前,车马排满了一条街,高内侍站在车队前,静静等候。

      都护府的宣威将军今日脱下了胡衣,换上了大晋的公主服制,绸缎般的乌发规规矩矩梳成了飞天髻,髻上插着珠翠戴着步摇,脚上的皮靴也换成了金线密布的云头锦履。

      昨日萧铎与她一席话后就没有了影子,直到她登上了皇家的车辇,依然没见着人。

      高信有些踟蹰,不敢擅自发令,他驾着马行到公主辇车前,躬身问话:“殿下,定国公未来送行,莫不是出了什么事,要不要派人去寻?”

      奢华宽大的马车,珠帘随风轻碰,荡漾着车内美人的身影。

      沉默也只有几瞬。“无妨,直接走吧。”

      得到公主发话,高信再无疑虑,驾马行到车队最前方,撩了嗓子:“公主起驾!”

      车队开始移动,从最北边的都护府,一直到最南边的城门,穿梭了整个凉州城。大街早已让人清扫干净,闲杂人等回避。此刻的凉州城,空空荡荡,只能听见公主车队的行路声。

      车队来到了南城门,空荡的城门下,停着一人一马。

      高信眼尖,看清来人就叫停了车队,滚下马身,上前行礼:“定国公。”

      来人背过脸,并不理他。高信知趣地侧过身,然而萧铎也没有上前说话的意思,只阴沉着脸站立。

      等了许久,都没等到萧大将军动作。

      高信摸不清他的脾性,额上渐渐浮起了水珠。但他毕竟伺候圣上多年,也不是寻常人,见人站着不说话也不搭腔,当下有了决断。

      他告了声罪,重新上马,一边指挥车队继续前进,一边眼角盯着萧铎,时刻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直到最后一列车马也出了城门,萧铎都没有什么动作,高信暗暗吐了口气。

      等到出了城门,车队慢慢提速,高信正准备下马换辆车歇息,就看见有侍卫骑马上前禀告:“大人,有人骑马跟着队伍。”

      “看清是谁了吗?”高信皱眉。

      “好像是……定国公。”那侍卫有些慌张。

      高信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本就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沉声问道:“是带了兵马,还是就他一人?”

      “目前看,就他一人。”

      高信双手紧紧拽着缰绳,在马背上默然思忖了半刻,然后勒住马继续跟上车队,留下命令:“不用管,随他去。”眯成缝的眼睛渐渐张开,其中隐含讽刺。

      哼,跟着吧,你还能跟回长安?

      日头从东逛到西,天空也渐渐被染红了。车队行驶在广阔的平原官道上,车轮马蹄声叮叮哒哒,一切井然有序。

      除了每半个时辰就有侍卫车头车尾跑一轮。

      每听一次回报,高信的额角上就多一根青筋。他此刻心急如焚,咬牙切齿:这老匹夫,跟了有三十里路了,莫不是真的要跟回长安去!

      又有侍从上前,高信看着面生,想起这估计是长平公主的随侍,耐下性子接待来人,问道:“可是公主有什么吩咐?”

      “公主请高太监停车片刻。”

      “这,这恐怕……”高信心里打鼓。

      “公主说了,不消多长时间,请高大人通融则个,公主会感念在心。”侍从不卑不亢。

      “说什么通融,折煞奴婢了,公主有命,奴婢自没有二话。”听话听音,解铃还须系铃人,高信一直就是聪明人。

      车队被叫停,长平公主从辇上走了下来,所过之处,众人皆低头屏息。她一直走到了车尾,看见了骑马而来的定国公。

      萧铎立在马上,满面风霜,早晨梳好的幞头早已散开,稀疏的银发被风沙吹得杂乱无章,脸上的沟壑深深,嘴唇干瘪皴裂,看起来缺少血色,只有一双眼睛,冷峻锐利,如炬如电。

      公主直视着对方逼人的目光,面容平静,举手拜礼道:“大将军留步。”

      萧铎无言看着她。

      公主片刻又开口道:“阿翁还有什么吩咐吗?”

      少女目光炯炯看着他,容颜姝丽,气质尊贵,神态坚韧沉稳,早就跟十年前那个岌岌可危的病弱女孩判若两人了。

      萧铎看了她半晌,终于错开了视线,然后慢慢松开了执缰的手,沉沉垂下了那颗苍老的头颅,继而缓缓闭上了眼。

      “滚吧。”

      沉闷的两个字如断线的风筝,被风吹开,夹杂着暗黄的沙土,在北地平坦的大道上,飘飘摇摇。

      公主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首停住。面对着这位蓬头疲累却始终刚毅着一颗心的老人,在荒凉壮阔的平原上,在巨大红日的晕染下,华衣席地,行了三叩九拜大礼。

      礼毕,公主抬起头,往车队走去,再无留恋。

      公主重新坐回了车内,车队缓缓起步,这次后面的人没有再跟上来。

      老人坐在马背上,看着那窈窕的身影慢慢爬上车,车铃随风响起,车轮滚滚向前,与这鲜红的云霞背道而驰,久久回不了神。

      高信向内侍要了酒,难得犯禁狠狠灌了一口,烈酒下肚,总算把提到嗓子眼的惊压下了。

      奶奶的,多久没遇过这么难办的差了?

      高信想想还是向公主车驾走去,他擦干了身上的酒水,又漱了口,在车外驾马伴随,面带微笑,细言细语:“殿下可疲乏,再行一段路,等到了前面驿站就能休息了。”

      “本宫不乏,不仅不乏,还有点精神。高大人不嫌辛苦的话,陪我聊会子天?”少女转头隔着珠帘望向高信。

      高信嘴上恭维:“能给殿下解闷是奴婢的幸事,岂能谈辛苦?”

      “高大人,你说,长安这时该是什么光景啊?”少女颇有兴致地问道。

      “现在二月,长安刚早春,等殿下到的时候,正好是三月,每年三月,长安城百花齐放,坊间的郎君娘子们都要踏青赏花,那真叫一个繁华热闹呢!”高信笑眯眯地向小娘子介绍。

      “哦。不过,今年他们估计没心思赏花了。”小娘子叹道。

      高信被她弄得有点懵:“这怎么会?”

      少女用细长的手指拨开珠帘,将一张天香国色送到了高太监眼前,双眸似有光芒,涂了口脂的红唇艳丽逼人,吐出的话语却让高信恨不得再灌一口烈酒。

      她说:“因为李元羲回来了啊。”

      ——

      要说现在长安城里最热门的话题人物,那非是长平公主莫属。

      什么宁远侯府世子养外室差点被侯爷打断腿;成华县主和郭家三娘为了个小郎君争风吃醋在甘露寺上香时大打出手;新科状元是寒门子弟……这些都得靠边站!

      要说这长平公主李元羲,人虽不在长安,但长安从不缺她的传说。当年萧铎冒大不韪将她从长安带走,不知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堂堂嫡公主,曾是陛下与萧皇后最喜爱的女儿,萧铎他竟敢带着远去北凉,这一走还是十年!

      据说这长平公主走的时候就剩半条命了,硬生生被救了回来,且还越长越健壮,宫里原先还有微词,后来也不说话了。

      据说这长平公主,虽长得与萧皇后七分相似,但性格迥然不同。十五岁来长安及笄,有宫人听见陛下私下自语,说这小娘子,模样不肖父兄,行事作风倒是像极了高祖。这话一出,又是惹得长安议论纷纷。

      据说长平公主在凉州,从小在萧铎面前教养,萧铎将她当作儿郎,允许她练武,去军营,甚至教她排兵打仗。

      据说公主真的上过战场,还杀过敌,战报呈上来的时候把陛下都骇得摔了杯盏,直言要砍了萧铎的头!后来不知怎么,陛下不仅不追究了,还封了个将军给她当,此事传到前朝,众人直叹荒唐:这陛下宠娇儿是宠得没边了!

      据说……据说还有很多,一时也说不完。但最近的据说是,长平公主要回长安了,就在三月!而且这次回来是准备成婚的,就是要留住不走了!

      这消息穿墙走巷,不到三日就传遍了长安城,长安城里现在人人竖着耳朵张头巴望,数着日子算公主何时能归乡。

      ·

      长安城西市的一家酒楼里,两位小郎君在二楼对酌。方脸的那位穿着身半旧不新的圆领袍,斟酒举杯。

      “来来来,我敬探花郎一杯!”

      被敬酒的人却懒散地靠在榻上,穿着身料子便宜但颜色讨巧的圆领襕衫,墨发用同色的丝带松松系着,骨节分明的手捏着酒杯对人虚扬了扬,然后仰头倒进了薄唇里,转头向窗外看去。

      西市的街上人流如梭,有位逛街的小娘子不经意间抬起了头,正撞见了倚窗而望的郎君。

      小郎君眉骨婉约,浓密的睫毛下生了双狭长的桃花眼,鼻子挺而直,一张嘴长得尤其俊俏。此刻那红润的俏嘴弯弯,桃花含着澹澹秋波看了过来。

      小娘子的脸一瞬间就爬满了红霞,急急忙忙拉着旁边的婢女装作要走,可是这脚步怎么也走不快,三步就要一回头。

      “适之,你可行了。这小娘子回家估计也不用吃饭了,净想着你去了。”友人适时打断陈治招蜂引蝶的行为。

      陈治不以为意,但还是转过身来了。

      赵和轩嘴上劝导,心里不免又有些酸,这人生了副好样貌,又不懂持身自好,跟谁都不拒绝,所以常常能勾得坊间小娘子神魂颠倒。

      他道:“你忘了上次郭家三娘和成华县主为你打起来的事了?这事早晚捅你父亲那儿去,你还是早点做好准备吧。”

      果然,提到陈治父亲,他脸色终于变得不好看了。嗤道:“呵,不就是一顿打骂吗,我又不是没受过。”

      赵和轩是知道他家情况的,叹息道:“人家家里,出了个探花郎是光宗耀祖的事,怎么到你这儿,你家里非但不闻不问,甚至还要恶语相向。”

      “呵,谁叫我出身差啊,一个婢生子,比正经的嫡子还能耐,可不得招人烦吗?我越能耐,就越招人讨厌。”陈治说的云淡风轻,可语气中的抱怨是藏不住的。

      “不过你现在算有功名了,等释褐试一过,就能授官了,再不用受腌臜气。”友人安慰。

      “难,你忘了我那嫡母娘家是哪位了?我若惹她不快,她去娘家走一趟,我再有多少功名也要化为尘土。”

      “……不会吧,他们有必要做那么绝吗,若真是这样,那你又该如何是好?”赵和轩是真的为他发急了。

      “当然是乖乖听话。她指东就绝不向西,她说一就没有二,当条好狗。说不定高兴了还能放我一条生路。”陈治的语气不可谓不悲凉。

      赵和轩再无言,只默默地给他斟酒。

      喝光了两壶酒,陈治也上了头,脸颊翻起了红粉,桃花眼迷离,趴在桌上对着友人笑道:“若我是个娘子,那一定是想方设法要进宫的,凭我的本事,怎么样都得做个人上人。可惜,可惜是个儿郎……”

      赵和轩也酒酣了,不仅任着陈治胡说八道,还不知死活上去接话:“这也不妨碍你勾三搭四啊,县主和嫡女都为你大打出手了,要是你肯屈尊去当上门女婿,多的是人抢你。”

      “你不懂!”陈治重重敲桌,像是憋屈久了,语气有些激烈。“我倒是想,谁给我机会啊?!”

      又倒豆子般抱怨起来:“高门大户的长辈看不上我,能看上我的又惧我的嫡母,好不容易来个情深的,不管不顾愿意跟我,到头来要跟我私奔。”陈治说到这里像是难以置信,桃花眼都变了形状,“私奔?亏她想得出,没了你父兄给的身份地位,我还你要干什么?!”

      “哈哈哈哈,陈治,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赵和轩抚掌大笑,笑完又调侃:“啊,我等着看,将来是哪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会嫁给你?”

      陈治不理他,大着舌头舔干了酒杯里的残液,然后没骨头一样倒头躺在榻上。长叹道:“人生无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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