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妖》灯玉墨

1、第 1 章

　　“哎哟——”随着这样一声惨叫，少年跌坐在地，背篓中的草药也随之落出。又不知是从哪冒了阵妖风，很不合作地将这堆花花草草根根的东西吹得到处都是。
　　少年摊开双手，面如死灰：“苍天啊——俺不过是打坏了七个香炉，偷吃了一百六十二次供果，外加在土地爷的脸上画了个刮耳胡……至于跟俺过不去么？！”
　　此少年姓麻名凡，乃是某长年云游天下的赤脚郎中的败家独子。家里开不起锅了，于是来此深山野地采药解决生计问题。
　　一边叹气一边摸索着拾起一棵又一棵的生财之物，麻凡一个不小心就在林子里迷了路。
　　这下惨了。深山老林的，别说回家糊口，恐怕只能让野狼糊口了。正在思考着狼的一家有几口，忽地发现不远处有什么在发光。
　　麻凡理所当然地走了过去，定睛一看，却有些失望。发光的是棵很小的茶树，上面长的叶子似乎自己发了酵，沿着叶子边缘红了一圈。
　　撇了撇嘴，喃喃道：“该死的，还以为是地龙翻身把哪座古墓里的夜明珠翻了出来，结果居然是棵乌龙茶！”转念一想，既然被这该死的稗草骗了，就得出口气！
　　于是，麻凡将这无辜又可怜的植株小得诡异的乌龙茶连根拔起，扔进了背篓。遗憾的是，在被拔起之后，这株茶树的光芒已悄然黯了下去。
　　不久之后，麻凡奇迹般地找到了出口，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可惜，根据麻凡一贯的霉运当头来说，这归路又怎会波澜不惊呢？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地，留下买路财——”大叔一身乞丐装，手里操的是锈菜刀，话一出口已是底气不足。
　　麻凡将这个可怜大叔翻来覆去打量了半天，道：“瞧你那破刀，吃了几天素啦？怎就不知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
　　大叔冒起汗滴一颗、青筋两条，大吼：“少罗嗦！劫的就是你的财！不劫你，要我怎么养家糊口啊？”
　　“被你劫了，俺又要怎么养家糊口？”麻凡愤愤道。
　　大叔怒得牙一错，呼道：“旺财，咬他！”
　　只见一条瘦得皮包骨头的黄犬从灌木丛中冲出，哀号一声，直扑向麻凡。麻凡一个没站稳，又一次将背篓中的草药全数倾出。
　　旺财还在吠着，大叔看了倾出的草药，立马开始了地毯式搜刮，沿着草药撒成的路狂捡一通。
　　“哇啊啊——可恶的小毛贼，居然这么阴险！”麻凡一边叫着，一边背着空背篓逃下了山去。唉，大半天的成果，准备换晚饭的生财物就这么没啦。
　　其实这贼也挺可怜，好不容易打劫成功了一回，战果居然是一堆破草。

　　却说麻凡回到在山的那一边茕茕孑立的家之后，忽然发现背篓里还有片叶子夹在了竹条的缝中，于是便将一肚子的火气转嫁给了这片叶子。
　　“死乌龙！存心跟俺过不去啊？”麻凡的脸黑得像那因为没米可煮而一直没烧掉的炭块，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计划着应该怎么对这片茶叶动刑。
　　“我说这位兄弟，求你别再折腾我啦！”一个有气无力的男声响起，“做人要厚道啊！”
　　接着一个衣着淡褐的长发男子闪着微弱的光，出现在了麻凡面前，伸手夺过了九死一生的叶子，怨愤地瞪向麻凡。
　　“你是……这茶叶里的妖精？”麻凡从小就不怕鬼，见了这厮更是兴奋，睨着他手中的茶叶，咧嘴一笑，“你自己都那么薄，还叫俺厚道？得了吧，让俺把你拿去晒晒，发个酵，你这棵天生的乌龙茶就解脱啦！”
　　茶妖气愤地一拍弱不禁风的泥墙，道：“本尊修行数千年，还差一个时辰就能得道成仙了，结果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你给拔了，还让我身体分了家，我没找你麻烦就不错了！”
　　“去！谁说你没找俺‘麻凡’啦？”麻凡嘟起嘴，斜视某茶妖。
　　“你——”茶妖又拍墙，险些拍塌，“去给我把另外半截找回来，否则我叫你也尝尝身首异处的味道！”
　　麻凡怔了一下，摊开双手。
　　茶妖不解。
　　麻凡道：“盘缠拿来，俺叫辆马车，再雇几个打手去找那打劫的穷鬼，没准他还没把你喝下肚。”
　　茶妖“哦”了一声，把一锭纹银搁在了麻凡手上。麻凡二话不说，把银子往兜里一塞，拖着茶妖便往山上走。

　　终于，这一人一妖走上了山。
　　“那个谁，你不是说叫马车和打手的么？”茶妖疑道。
　　麻凡以一种“你白痴啊”的眼神瞅着他，道：“首先，俺叫麻凡。然后，走山路所以没办法叫马车，而你就是那个一骑当千的打手。”
　　茶妖先是恍然大悟，然后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怒道：“那你还找我要盘缠？！”
　　“哎，都进俺兜了，怎么可能还你啊！是你的另外大半截金枝玉叶重要，还是这点小小的酬劳重要？”麻凡很无耻地道。
　　“行，听你的。”
　　“算啦，俺不收来路不明的黑钱。”
　　“我叫墨祈。”
　　“明明是株茶树，还叫‘莫沏’，真是没救了。”麻凡一边摇头，一边感叹这妖的迟钝：俺都帮你找了个理由把钱要回去，你倒不要了？
　　墨祈斜了麻凡一眼，道：“谁敢沏我，我跟谁没完！”说着还拔光了路旁一棵无辜野草的叶子，“长一次拔一次，至死方休！”
　　麻凡白了墨祈一眼，继续走路。果然，人和植物是有代沟的么？敢情这叫剃度，还一季一剃啊？

　　又过了许久，这一人一妖终于找到了方才麻凡被打劫的地方，开始搜寻线索。
　　“当时你怎就不出来？”麻凡抱怨道。
　　墨祈以一种极其怨愤的口气道：“当时修行到紧要关头，就这么现身搞不好会修行全毁。”
　　“哦，就是说，你现在是半发酵的乌龙茶，再修个一会儿就会变成完全发酵的红茶，毁掉修行就会变成未发酵的绿茶……哎呀，难怪你要找回你那半截金枝玉叶，原来你的修行都在叶子里啊！”
　　“哪个没长眼的跟你瞎掰的？”
　　“原来不是啊……”麻凡叹口气。
　　“不，很对。”墨祈摆出一张正经死人脸，“知道我为什么放弃了大多枝叶往你这片小叶子上附不？”
　　麻凡很自豪地一笑：“因为俺人品好！”
　　“去。”墨祈鄙夷地瞪一眼麻凡，“首先，你是这事的始作俑者，其次，不跟着你的话，你没准还会干像‘在半夜往叶子上钉五寸钉’之类的事……”
　　麻凡很无奈地别过头。原来在只有一片叶子的修为的时候，也只有一片叶子的智力和道德啊？没准那穷贼早把你给喝了呢！对了，既然是个菜刀生锈的穷贼，那八成会不识货地把这茶和着那堆草药卖到药铺去……
　　“有了，咱下山去！”麻凡猛然清醒了，再次摊开双手。
　　墨祈愣了很久很久，终于问道：“又怎么？”
　　“盘缠。俺叫牛车，下山去。”
　　“刚才给你的呢？”
　　“马车钱是马车钱，牛车钱是牛车钱！”
　　“哦。”墨祈乖乖掏了银子。
　　麻凡接过钱，又是二话不说，拉着墨祈往山下跑。
　　“牛车在哪？”
　　“笨！”麻凡痞笑一下，“上山不能叫马车，难道下山就能叫牛车了？”
　　墨祈愣了半天，终于还是开了口：“下回还是叫猴车吧。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
　　“你有那钱么？”
　　“有。”
　　“你有钱，俺没那本事！”
　　“……”

　　几经波折后，这一人一妖到底还是步行下了山。一下山，麻凡便开始嚷嚷了：“累死了！”说着，再一次摊开了双手。
　　墨祈狐疑地瞪了他一眼，道：“马车钱、牛车钱都有了。”
　　“那就羊车。”麻凡的意图之明显，仅一片叶子那么点儿的智力都能看出来！
　　“你确定这路能乘羊车？”
　　“自己看啊！这么平坦的路，怎可能会没办法拉车呢？”
　　“行，再信你一次。”于是，又一小块银子。
　　麻凡接过银子，再一次塞进兜里。接着，又拖着墨祈继续步行。
　　“羊车呢？”
　　麻凡无奈地假叹三声，道：“像这种荒山野岭边境小镇人人都穷得跟耗子一样的地方还能有羊车？做梦吧！”
　　墨祈倒吸一口气，又拔光了路旁几株小草的叶子，冷道：“你耍我？”
　　麻凡吐吐舌，道：“俺就不信你一棵在深山里待了数千年的乌龙茶能从‘与时俱进’的人们口中问出什么线索来——所以嘛，这个‘引路钱’还是得收的。”
　　“行，你说的，你帮我找叶子，可别食言！”
　　“那是当然！”麻凡信誓旦旦地叫着，可不管怎么听，似乎都不大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