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惹春风》何日鸡鸣起

2、巧了

　　灵水巷是条官家小道，坐落着大小京官的府邸。

　　此刻太阳刚过头顶，不同于早晨带着水汽的寒凉，平白生出几丝闷热来。

　　之前曲天杨都住城郊破庙里，跟一个老乞儿挤了几天，今天特地为了应聘换了身半旧的干净衣裳，仔细休整了一番，头发干练地高束于脑后，剑眉星目，神采奕奕。身量气度皆不输给京城里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又自带一股江湖人的疏朗大气，走在人群里招眼得很。

　　几个转身，高挑挺拔的身影便拐进了这条午后分外寂静的小巷，暗色的影子被斜斜拉长布在青石板道儿上，沉静稳健。

　　他微微抬头看了眼悬在大门上的牌匾。

　　黑底漆着金，上书“蘇府”二字，飘逸洒脱得似是武将之家，然其余摆布与周遭其他府院一无二致，规规矩矩的不算张扬，若不小心甚至会在这条官家小巷里迷了路，走错了门头。

　　找对了地方，曲天杨也未再犹豫，直接抱着剑登上了石阶。

　　“噔噔噔。”

　　门鼻敲响了三下。

　　里头咯吱一声。

　　一个小童将厚重的木门拉开了一个缝儿，仰头看着他：“你找谁？”

　　曲天杨见他脸圆可爱，和善地矮下身子回道：“在下曲天杨，已与苏公子有约，他让我初六未时来员外府寻他。”

　　此话不假。

　　原来当日他刚揭下那张招人的告示，便准备去苏府一试，那位行事奇怪的苏公子便自己撞了上来。

　　那时候摊子上人多，曲天杨刚占了个座位百无聊赖地等着那碗全京城闻名的黄鱼馅儿小馄饨，苏家两父子就拎了一大堆零嘴儿气喘吁吁地坐到了曲天杨对面。

　　这种地方拥挤，拼桌是常见的事。

　　只见对面那位青袍书生打扮的公子安顿好自家小儿，才笑着问了曲天杨一句：“兄台，不介意吧？”

　　曲天杨摇摇头，没多说什么，倒是舔着冰糖葫芦的苏瑞文长得玉雪可爱，糯米团子似的，招他多看了两眼。

　　苏清言招呼小二过来点了份馄饨，喝了两口水，总算缓过来神。

　　他歇下气转眼一瞧，见着与他同桌那人一副江湖侠士打扮，手边还放着一柄剑，心头微动，忍不住攀谈起来。

　　苏清言读圣贤书长大，但平时江湖话本看得也不少，刚开始当作消遣，后来慢慢入了迷，一直对这种拿剑走南闯北的江湖人天生带着好感。

　　“兄台刚来京城？”他好奇道。

　　“路过。”

　　“那来京可是有什么营生？”

　　曲天杨瞟了这个的翩翩公子一眼：“还未定下。”

　　苏清言热心建议道：“咱洛京的集市口经常招工的，兄台可以去看看。”

　　“确实，”曲天杨垂眸，指节叩着略显粗糙的桌面，试探道，“我刚从那边过来，倒是有个苏府的差事还不错。”

　　“苏府？哪个苏府？不会是员外郎那个苏府吧！”喝着茶的苏清言差点一口喷出来。

　　曲天杨不免心生疑虑，深看了苏清言一眼，难不成这苏府名满京都，提到姓苏的就得是那家。

　　苏清言也意识到自己言语激动。连忙收敛了外露的情绪。

　　毕竟萍水相逢，多舌易招是非，他正襟朝曲天杨尴尬一笑：“没什么，没什么，我这人易受惊，兄台不要见怪。”

　　“无碍。”

　　气氛瞬间僵硬起来，两人对坐默默无言，唯有苏瑞文舔着红色的糖屑好奇地来回看，嘴里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些什么。

　　正巧店小二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冲了过来：“客官，您请慢用！诶！”

　　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在地上泼了一摊油，这店小二本就在厨房堂厅各处窜，脚底的布鞋早就磨平了棱角，这一来一回一磨蹭，脚底打滑四肢乱飞，那碗香气扑鼻的热馄饨直接扑了出来，往他们脸上撒。

　　慌乱之下苏清言只来得及闭眼，然后一手捂着自家儿子的脸。

　　等待良久，预判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甚至，连滴热汤都没沾到。

　　苏清言缓慢睁开一只眼，顿时眼里所有的恐惧顿时全部变成了仰慕。
　　此刻倒映在苏清言严重的曲天杨一手托着碗一手扯着店小二，异常的，高大！威武！画本里的大侠也莫若如此！

　　这身手，这气度，苏清言恨不得当即把曲天杨带回家当他儿子的教习先生。什么防人之心不可无在此刻都化为了屁话。

　　待曲天扬坐定，苏清言便满眼小星星地交代了自己苏家大公子的身份，诚邀曲天杨到他们府里当值，还怕曲天杨不放心，交出了自家铺子商号的玉牌来验明正身。

　　曲天杨心下好笑，坦然收进了那枚玉牌，料子不算上好却也值个十几两银子。

　　这苏府果真是财大气粗。

　　两人似是一拍即合，相谈甚欢，立马定了二月初六上门就职。

　　恰好是忠义伯府宴请的日子，也没几天了。

　　开门的那小童仔细看了他两眼，随后门缝儿就被“啪”地合上，不多时才重新被打开。

　　这回换了个仆人模样的中年人。

　　曲天杨挑挑眉，向后退了一步，等着对面那个拢着手一脸困意的人先开口。

　　“叫什么？”

　　李顺才被搅了午睡正烦躁着，拢着手看见眼前这个蓝衣劲装打扮的男子，一看就是个来打秋风的破落户！

　　男子再一次沉稳道：“曲天杨。”

　　“哦，你就是我们少爷找回来的的教习先生？”许是春日的午后阳光太过耀眼，李顺才眯着眼才打量清楚了这个江湖人，得，比起前几个尖嘴猴腮的，这人模样倒还算板正。

　　曲天杨拱手还算恭敬地一拜：“是，还请帮忙带个路。”

　　对着面前惜字如金，躬着身还比他高半截儿的男子，李顺才不屑地撇撇嘴，不耐道：“行吧，你跟我来吧。”

　　半遮半掩的府门被彻底打开，似有天意牵引，曲天杨跟着背脊佝偻的门房第一次跨进了苏府。

　　穿过一间待客的茶室，春光便泄入了眼帘。

　　“去去，没眼见儿的。我带人去见少爷，你在门口看着。见着夫人小姐记得机灵点儿！”

　　那圆脸小童本想一起跟上，又被他爹驱了回去，可怜巴巴地撞到了曲天杨腿跟前。

　　曲天杨伸手扶住，又见这小童泪眼汪汪，便从怀中取出一个刚磨好的小器具递过去道：“玩儿去吧。”

　　小童忙不迭地接过这个意外之喜，泪还挂在眼角。
　　他张眼细看也没看明白是个什么，满脸疑惑地仰头望着比他高许多的人。

　　曲天杨眉眼舒展，提醒道：“若有不懂可以随时来找我。”

　　“诶，先生。”小童点头应是，他很少见到这样的人。

　　李顺才本来还以为他儿子得了个什么稀罕物件，抬眼一觑，木头的。我刚提了一半的心又落了下去，暗道一声穷鬼，口气愈发不好：“你进不进？得叫我家少爷等你不成？”

　　说着径直往里走，也不管后面的人跟不跟上。

　　曲天杨未再多言，几步一跨悠闲跟在李顺才身后。

　　他腿长身挺遮着光，长长的阴影笼罩在李顺才身上竟还有些逼人的威严，衬得李顺才越发矮小猥琐，心里发寒，佝偻的背也缩得更紧，不敢回头看一眼，只在心里默默吐槽不就是个聘来的先生有什么可得瑟的。

　　苏清言的院落临着主屋，中间有个用来隔开前院和后院的流水花园，以梨花木回廊牵引，脚下活水蜿蜒曲折，秀丽春景拂面，让曲天杨有种仿若置身于江南园林的错觉。

　　随处只消一眼便能知晓这座府邸所耗的财力物力。

　　周遭屋院错落有致，几跨又是一园，曲折进了几道门，还没到地方。

　　曲天杨索性收敛了视线，静默和着李顺才的步调走，其间只闻李顺才拖沓的脚步声。

　　李顺才大小也是个京官家的门房，迎来送往的达官贵人按说不少，此时也不禁偷偷回过头，瞧了那江湖人一眼。

　　要放在平时，那些没眼色的江湖人早就东张西望问东问西了，可这人依旧目不斜视也不见好奇的神色，莫非真是他看走了眼。

　　李顺才摇摇头，这回他家少爷找回来的先生更离谱了，等会儿得去苏管家那儿报备一声。

　　正出着神，迎面走来一大堆丫鬟婆子，李顺才来不及避让，哎哟了一声，连忙拉着曲天杨的胳膊站到了路边，低眉顺眼的赔着笑，一点没了刚才嚣张的气焰。

　　曲天杨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抱臂停了脚步，习惯性的直挺，随意一站也是通身俊逸。与李顺才一高一矮，一经对比更是显眼。

　　只是那群人走得急切，乌乌泱泱从他们眼前掠过，根本没空管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