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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似故人 ...

  •   锦和戏院是北平里知名的大戏院,以往皆是门庭若市,前来看戏的数不胜数,可今日却门可罗雀,偶见几个路过的也都是戏园子里的人,哪里来什么客人。

      山口伍一在前面带路,林云之只默默的跟着,毕竟她平时鲜少来这地方,印象中只三年前陪同袁世凯来看过一出贵妃醉酒,便再没来过,毕竟她对戏剧也没什么兴趣。

      “林督办,你先坐。”山口伍一将林云之带到离戏台最近的地方,桌子上的瓜子花生上等的好茶都已经配备齐全,看来都是准备好得了。

      “川子小姐人在何处”林云之左右张望着,也未曾看到宫泽川子的身影,来戏院无非就是来看戏的,可人却无影无踪,更别说什么谈事情。

      “林督办请稍等,川子小姐很快便会出来。”山口伍一在旁边坐了下来,“川子小姐一直以来对中国的戏曲十分感兴趣,故而才约了林督办于此处会面,小姐稍后便出场。”

      “出场川子小姐要唱戏”林云之大吃一惊,指着戏台说。

      “正是。”正山口伍一说完,戏台便咿咿呀呀的开始了今日的霸王别姬,霸王霸气登场,开嗓便使得人拍案叫绝。

      林云之算是明白了,敢情这宫泽川子来戏院来玩了,不过一个日本人唱中国的戏曲确实是鲜有听闻,她倒是很想听一听这川子小姐的戏腔。

      恰是霸王戏词唱罢,虞姬华丽登场,精致的妆容,耐人寻味的眼神,以及那像模像样的一板一眼,林云之难以置信,眼前戏台上竟是来自日本国的川子小姐,开腔那一句“妾妃在此”更是让林云之惊叹不绝,那圆润清脆的唱腔直接从耳朵直穿心底,产生巨大共鸣。

      由着那份惊叹,林云之饶有兴趣的将整段霸王别姬听完,过程中忍不住随着韵律摇头晃脑,闭上眼睛细细品味其中的味道。沉醉其中,使得她一时间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只顾着耳边这点绕梁之音及那风情万种的人儿。

      约二十来分钟,选段便戛然而止,只见台上虞姬趁霸王失神之时拔出宝剑,刚烈的自刎而死,只为的让心爱之人在千钧一发之际了无牵挂,可放手去搏,而楚霸王见心爱之人于他的面前自刎而死,伤心欲绝,耳听着四面楚歌与那滔滔乌江之水,心之悲怆至极,一带霸王落魄至此,悲兮悲兮,何以面对江东父老,故悲痛之间挥刀自刎于乌江河畔。

      最后一个乐器尾音利落的一收,一切声音骤然而止,戏台缓缓落下帷幕,一出绝世之唱便唯美落幕。

      山口伍一站起身,对林云之道:“林督办,且随我来,川子小姐于后台等你。”

      林云之尚且迷迷糊糊,先是莫名其妙被从大使馆带到此处,又莫名其妙听了出经典名段,这又要去后台,真不晓得可会再有什么。既是已花费这些时间,姑且便随山口君一去,看一看宫泽川子卖了这么久的关子是什么。客气道一声“请”,便与山口伍一一同去了后台。

      山口伍一将林云之带到后台,向川子报告了声,便自门口退了下去,紧接着后台的所有台前幕后的人通通退了出去。林云之见人已走光,便抬步走至宫泽川子身边。

      宫泽川子脸上尽是浓妆,虽说妆化得浓,可已然抵挡不住那骨子里透出来的美艳。林云之在她旁边坐下时,她正在卸头上的珠饰。

      “我唱的如何”宫泽川子扭过脸来,认真的望着林云之。

      “自然是妙极了”林云之完全没有客套的意思,不假思索便出口称绝,“说真的,在未听到川子小姐那清亮的嗓音前云之心里有些忐忑,可当川子小姐唱出第一句时,我便已沉浸于其中。”

      这是极高的赞美,然而宫泽川子脸上的表情却似乎并非欣喜,虽是面带着笑意,却有一丝失落之感。所有人在听完她唱霸王别姬后皆是赞不绝口,比这还好听的称赞数不胜数,然而这世间只有一个人不会这样夸赞她。

      “嗯,唱的好是好,可比我还是差了一些”天海空月总会抱着胳膊做着认真思考的表情,然后得出这个结论。

      宫泽川子收回思绪,勾一勾嘴角,将卸妆棉交到林云之手中,将脸伸过去,道:“你来替我卸妆吧。”

      林云之摸着卸妆棉有一度郁闷,可还是遵从宫泽川子的意思,给她卸妆。

      她们的距离拉进了很多,宫泽川子可以很近的观察到林云之的面容,细致到眼角眉梢睫毛嘴角,捕捉到对方的每一个微小的动作。她不由得记起,曾经空月也是这般认真的为她卸妆,到了末了总会宠溺的吻一口她的唇瓣,叫她甜蜜半日。

      可如今,眼前这个人不会。

      虽说卸妆是认真的,可那夹杂其中的焦虑和不安也是真实的。宫泽川子自然明白林云之心里在想什么,关子也卖的够了,便切入主题,道:“林督办可知道今日我为何叫你来看戏”

      林云之的动作顿了下,收了手,摇摇头道:“并不知。”

      宫泽川子拿回卸妆棉,对着镜子自己卸,道:“戏与生活的本质区别,便是假与真的区别。可戏中故事会源自生活,生活中亦会存在各种戏码。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林云之认真的听着宫泽川子的讲述,可她还没能明白这戏与她寻仇有何关系。

      宫泽川子最后一抹,脸上的妆大致被卸得差不多,便转过脸来,道:“现实本没有,亦可无中生有,那既是没有也会有。”

      这段话乍一听好像绕口令,但其实却有很深的含义在其中,林云之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宫泽川子很机智,贺雷曾仗着段祺瑞这个后盾,用无中生有的计谋将副官害死,帮自己躲过一劫。而她则暗示她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此对贺雷也来个死无对证。可贺雷有段祺瑞作为靠山,可她林云之何来能够大过段祺瑞的靠山

      “我可以帮你。”宫泽川子说,“不必担心,你只需相信只要我在,段祺瑞便不会说什么。”

      林云之不禁呼吸一紧,她实在想不清楚堂堂一个国家执政者,何以如此惧怕一个外国女人,就算这个女人的身份非常强大,可作为国家领袖,只要不得罪,保证和平关系便足矣,也不至于在她面前连反驳权也没有。这一点让林云之心生疑惑。

      “你为何要帮我”林云之最想知道这个答案,她确定自己与她还没有熟到这种程度,可以让对方动用权力帮她报仇。

      “为何要帮”宫泽川子重复着林云之的话,话语间眸光逐渐温和,望着林云之的眼睛仿佛正绽放着一个春天,可不过多久那春天便苍白成了秋天,透着萧索,“因为,你极像我一位故友,极像。”

      “那是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林云之看得出川子眼中那份厚重的在乎。

      “就像那王家小姐对你来说不可或缺一般,有过之而绝无不及”宫泽川子那口吻如同山盟海誓一般,足以见得那个“故人”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宫泽川子转过脸去,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她摸了摸她的脸颊,叹惋道:“能够遇见一个彼此深爱的人是多么幸福的事情,人这辈子的福气是有限的,绝对不能够让它轻易从手边溜走,一经失去,便可能悔恨终身。”

      林云之望着宫泽川子的侧脸,不知道她有没有流泪只闻声音是那样憔悴,像是经历了一件十分悲痛的事情。她不禁想问:“那位故人是你的恋人,但最后你走失了她,可是”

      她闻得宫泽川子吸了下鼻子,可转过脸来却挂着一个灿烂的笑脸,道:“不,她一直在这里。”她的手放在了心脏之上,那个人一直在她的心里,从未消逝。

      有一瞬间,林云之被川子的长情和执着感动到,这份真情太难得。川子的话给了她很大的力量,让她刚刚萌芽的迷茫和不自信一拳击破,心中那份坚定与执着蓬勃生长。

      生命中爱她和她爱的女人都是她的福气,她必须要紧紧抓牢这份难能可贵的福气,它值得用一辈子去换。

      从锦和戏院出来的时候已经夜里八点多,天上密密麻麻的闪着好多颗星星,月牙儿也格外明朗。不过,这夜被风吹着有一丝丝寒冷。林云之考虑到宫泽川子穿的少,便将她的外套给她披上。

      恰好在门口偶遇了抱着几本书本,与同学并行的金若珺,一见到林云之,就没有什么好的脸色,傲慢的走到林云之面前,又瞥了眼旁边披着林云之衣服的宫泽川子。

      那口气醋溜溜的,更多的是挖苦,道:“呦,这不是林大督办吗有这闲情逸致来听曲儿”

      “同学,你若没事便让开,我们要走。”林云之冷言冷语道。

      “呵”金若珺一下子火冒三丈,话说的更加难听,“以前我总说贤姐姐勾搭你,与你拉拉扯扯,如今看来是我错怪她了,是我当初瞎了眼,才觉得你这人不错难怪贤姐姐看不上你,才几天就又勾搭上了别的女人,林云之你吃得消吗”

      “你闭嘴”林云之顿时被激怒,平生最厌恶他人误会和冤枉,而今日金若珺还把话说的这般难听,难免让她愤怒。

      “我说错了吗”金若珺指着宫泽川子言辞激烈,“你看看,还想狡辩,她都穿着你的衣服了,你们还能清清白白吗呵,贤姐姐及时远离你是正确的选择,满肚子花花肠子的纨绔子弟”

      金若珺的同学见金若珺说的过分,便及时上前来劝阻她。

      面对金若珺的声声指控,宫泽川子不但不解释,反而一把挽住了林云之的胳膊,这个动作不仅让金若珺满腹窝火,更让林云之大吃一惊。

      只听川子说:“若是小姐不了解云之,便请闭上你的嘴。还有,你口中声声的贤姐姐,麻烦你转告她,失去云之是她的损失。”说罢,转脸对林云之娇媚道,“云之,我们走。”

      林云之一脸蒙圈,没等反应便被推上了车子。

      金若珺眼见着这对“奸夫”上了车子,却无计可施,气的直跺脚。她可没听错,这个女人竟然那么亲切喊林云之为“云之”,她们的关系金若珺气的直咬牙,她一定得告知哥哥,告知贤姐姐。

      车上,林云之一直坐立不安,本来她与王梓贤关系就已经够僵,如今又来这一出,她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一时间焦躁的掌心出汗。“川子小姐方才实在是叫云之为难了。”

      宫泽川子倒是坦荡荡,拍了拍林云之放在腿上的手,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道:“你且将心放在肚子里,对女人,不是一味死心塌地便可以,还需一些小伎俩,才可将她的心紧紧抓住。今日之事我倒担心这姑娘不去告知那位王家小姐”

      见宫泽川子胸有成竹的模样,林云之姑且将忐忑的心放一放,或许她说的在理。

      夜已深,王梓贤的房间还是灯火通明。

      小桃拿了一件衣服给王梓贤披上,看到她正失神的坐在钢琴前,手放在琴键上,眉头有挥之不去的忧伤,目光投放在窗外的夜色,不知在惆怅着什么。

      “小姐,夜冷了,该休息了。”小桃将衣服披在王梓贤身上,好心提醒着。

      王梓贤掖了掖衣服,叹息了声道:“睡不着啊。”这段时间来,夜里她总是辗转难眠,白天看本之外,完全静不下心来。

      “小姐近来心事重重,可是因为那林云之”小桃犹豫着说,她怎会听不到那些流言蜚语,包括大少爷那些无理的猜测,再说了,自打从赤云山归来便是这样子,若不是因为林云之,还能有谁呢

      “莫要提她了。”王梓贤躲避着这个名字,眼神落在那张曲谱上,她拿起看了看,回想起当时创作出它的时候那份欣喜若狂,如今看来是多么讽刺,倒不如眼不见心不烦。她将曲谱丢给小桃,连看也不看一眼,“扔了吧。”

      小桃看了看这天书一般的曲谱,她虽是看不明白,可她看得到小姐几乎日日都会望着它失神,想来是重要的东西,这要扔掉,她有些不忍,道:“小姐,这谱子你这般喜欢,何以忍痛割舍”

      王梓贤疲倦的低下了头,顿了片刻,道:“再喜欢的东西也会变得不喜欢,再痛苦随着时间冲刷,都会习以为常。舍不得丢弃某些东西不过是缺少那一瞬间的勇气,可若是真的一狠心抛弃了,也就不再难受了。”

      小桃听着王梓贤深沉的这番话,再低头看看手里的曲谱,心里默默惋惜,道:“小姐,既是喜欢,又何必为难自己呢小桃好不容易见小姐有点以前开朗的样子,如今又是这般抑郁沉闷,心中很不好受。”

      想着当初二少爷去世时,王梓贤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如今这个魂不守舍的样子,好不容易有段时间终于有些恢复原来的性格,如今又变成这般,她看着着实心疼。

      “喜欢”王梓贤忽而苦笑,“多不公平呢小桃,我心累。”活了二十年,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更别说是个女人,她拿出了毕生的勇气,敢于冲破世俗的观念,对抗一切反对的声音,可是换来的却只是一句对不起,这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是一份干脆,一份真意,不是摇摆不定,更不是谁人的替代品。她其实很小心眼,被伤害过会记一辈子仇。

      “小姐”看着王梓贤神伤,小桃心里被扎的难受,“要怎样你才能开心起来,回到最开始那个开朗的你呢”

      王梓贤心里的难受比小桃多千倍万倍,可她一直隐忍,她抿了抿唇,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道:“会好的,所有的伤都会痊愈,一切的烦恼总会过去。”

      有的人,一定会忘记。

      她不怕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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