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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玉兰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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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遇见了她,她迎面走来,好像认出了我,盯着我的脸看了两秒后擦肩而过。
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我装作没认出她,躲开她的眼神,盯着远方的空气径直走过,尽管我的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我恍惚地摘下口罩,转过身看了一眼。她留长了头发,穿着卡其色风衣,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温柔又漂亮的女生。
她全然没有了去年夏天的影子,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每当我看到那张脸,总会想起去年夏天三十八度气温下的操场上,穿着迷彩服,顶着一头利落蓬松的蓝色中性短发的她。
在那段为期十四天的酷日里,我曾对她心动无数次。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对一个女生动心,那种感觉即炽热,又压迫感十足,心慌得很,像失重的感觉,如同掉进池塘的一个橘子,在稳定下来之前浮浮沉沉,沉沉浮浮。每一个休息时间,我都在折磨自己,我疯狂地想认识她,却又无限后退。
我不敢,哪怕只是挪近一点点坐在她的旁边。我几乎每次都离她很远,然后时不时抬起头到处寻找她的身影。看见她和舍友坐在一起,低着头安静地看手机。额前与两鬓的两缕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两颊,随着炎热的风晃动着她的视线。兴许是被头发拨动着,脸上有些瘙痒,她伸手把头发捋到头顶,也是她天生漂亮,头发也懂事地挂在头顶,少年感十足的发型下露出瘦削又轮廓分明的脸,干净清淡的五官好像初夏街道里盛开的玉兰花,总在不经意的时候刺激一下你的嗅觉,让人贪婪地忍不住多闻几下,以至于离远了,还总是感觉这香味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息间,其实是那味道早已刻在了心间,陈年佳酿一样醇香难散。
我不善交际,认识的人仅限于舍友三人,偏偏又离得远,我只好一个人,在四周都是陌生人的环境下,独自品味着孤独。在周围叽叽喳喳的喧嚣里,我躲进自己的角落,幻想和她成为了朋友,每天一起上课、一起去食堂吃饭,我甚至想象着我们去逛商场,怂恿她穿裙子的模样。我热烈的期望着,渴望着。我多么希望她来排解我的孤独,我那十九年来第一次出现的孤独。
直到有一天下了雨,我慌忙撑起伞,躲在人群里。
“谁有伞啊?让我躲一躲……”
我听到她的声音从前方穿过雨声传入我的耳朵,我抬起伞沿,看见她用手臂挡着头顶,带着笑一脸无奈地环顾四周。
我心脏狂跳起来,几乎是脱口而出地:“我有!”
她转过脸,对我笑了下,钻进了我的伞下。
风不走,掀起的波澜又怎会无故平静。更何况这席卷而来的,比台风更甚。我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看着咫尺远近的她,险些溃不成军。
“怎么就突然下雨了……”我笨拙地找着话题,不想白白浪费这次机会。
“是啊,好突然。”她似乎真的被这场雨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过也好,这样教官就会让我们回宿舍了!”我看着她的侧脸,心想她应该也会这么觉得,因为每次我偷偷用余光看她的时候,她都是瘫作一团,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就像冬天晒太阳的橘猫,即使眼前人来人往,却依旧不为所动。
“对!”她笑了几声,看来我猜得没错,她也在期待教官提前放我们回宿舍。
我们各自掏出了手机,漫无目的地划着,没有再说话。
她突然开口,近似撒娇地发了条语音。我心里咯噔一下,祈祷她只是在和父母说话。
接着她又源源不断地和手机那头的人聊天,我听不清内容,只能依稀辨认出粘腻的语气。
我垂下头,紧紧捏着伞柄,喉咙发干,这大雨像是穿透了伞面,给我从头到脚浇了个冰凉。
直到教官宣布解散,她向我道了声谢便去找她的舍友。我怅然若失地回到宿舍,在班群里找到她的名字,点进她的空间。她和男朋友的合照赫然出现,我有些失望,我以为能让她心动的男生,至少不该只长这样。
“我跟你们说,那个谁,我们班长得特别帅的那个女生,她竟然有男朋友了!我的天我昨天点进她空间才知道。”舍友突然震惊不已地感叹。
“那肯定啊。”另一舍友一边看手机一边淡淡地说,“她肯定是喜欢男的啊。”
我默默把手机屏幕朝下盖在了桌子上,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
我是真的喜欢她,还是一时冲动误把惊艳当成悸动?我不知道,也不敢问别人,我没有朋友,我是一个自我封闭的又自卑又虚伪的伪装者。
我只知道,自她出现以后,我难以再被别人吸引,我总是会下意识地把她和出现在我世界里的别人比较一番,她无一例外地压倒性胜利。
可是她有男朋友,我这般自作多情的自我拉扯,意义何在?她不会喜欢我,一如我不敢接近她。我甚至连自己对她是什么感情都分不清,我头一次活得如此糊涂。
军训接近尾声的时候,在山上的拉练途中,她累得快要走不动,好几次险些跌倒。我紧紧跟在她后面,每一次都纠结许久要不要去扶她,最终一次也没有。我眼睁睁看着她的舍友搀着她,却暗自懊悔自己的怯懦。
在这场拉练的最后,累到崩溃和极致的孤独冲垮了我的防线,我坐在滚烫的草皮上,被正午的烈日烘烤着。我从来没有这样想家过,从来没有这样寂寞过。
我在一千多公里以外孤立无援地奢求着甘霖的降临,在自我折磨与拉扯里决了堤。
军训结束后,我深深明白从此以后与她很难再有交集,只有在同一间教室上课时才能远远地看她一眼。
后来她染黑了头发,发型从日系少年头变成了波波头,再然后变成了丸子头,直到现在,用鲨鱼夹挽起了头发。
偶尔刷到她穿着裙子的视频,才意识到那时的想象是多么的荒诞可笑。她只是风格多变,而我却深陷不拔。
那个夏天终究是过去了,再澎湃的心绪也终会偃旗息鼓。
她认得我,因为我是她的同学,我认识她,缘起那十四天里生生不息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