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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筱十年【一】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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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快到了,江天梅说,平安夜那天,级里会举行一场晚会,希望我们都能够踊跃参与。
“放心,我们会的,绝对会是第一等忠诚观众。”丹丹一本正经地承诺,结果被江天梅一个粟子手敲下来:“你就不能有点建设性吗?”
于是,我非常有建设性地提议道:“那我们当逃兵?”
“哈哈哈——”丹丹笑得超级没有良心,“江梅,看在我们那么有建设性的分上,你就放过我们吧。”
忘了说,她一直都喜欢叫她“江梅”,自从这两个冤家冰释前嫌之后。说真的,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丹丹,前一刻还势不两立的“敌人”,下一刻都可以轻易地变做朋友或者死党,只要她愿意。
是的,我承认我没有这种交友能力,所以我很庆幸能够成为她的朋友,正确地说,是死党。
那天,我和丹丹都乖乖地没有当逃兵,而是静静地坐在观众席上,看完了整场晚会。江天梅有一个独舞,作为压轴节目,一出场便轰动全场。她穿的是仙女服装,手挽五彩丝带,随着一首我说不出名字的古典曲子翩翩起舞,宛如神仙妃子。
原来,我们几乎都被她大大咧咧的外表欺骗了,她的舞蹈,堪称绝妙。还没结束,掌声早已雷动而至。丹丹却被一位场外观众所吸引,原本还在江天梅身上的认真早被那位观众夺了去。
我顺着她的眼神望去,是一位长有一张坚毅侧脸的好看男生,不是我们班的,甚至也不是我们年级的。我很好奇这是何方神圣,居然会让对男生几乎免疫的丹丹侧目相看,要知道,温文尔雅如顾罂诚者,都赚不着她的半点专心注意呵。
顾罂诚?——我被自己狠狠地吓了一大跳,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想起他?他不过是一个心理辅导老师,筱十年怎么可以到今天都还放不下?!
“你们两个,还可真够朋友呀!”话音未落,我和丹丹一人收获了一个栗子手,而“颁奖人”还意犹未尽地分发着礼物,“你们俩有没有搞错呀,我的节目耶,鼓掌鼓得有气没力的,没吃饭啊?”
呃……
“不好意思嘛,我们又不是故意的。”丹丹的表情比窦娥还冤,“要不今晚我请客?”
“我们请你。”我也非常的不满意自己方才的表现,居然会错过了难得的美妙舞蹈。
“这算什么?”江天梅裹上外套,挨着丹丹坐下,我被迫往边上挪了挪,一不小心却碰着了突然而来的毛娃娃。
我恐惧到根本就忘了尖叫,只呆呆地坐在原位,指甲深深地掐进皮肤,眼神迅速变空洞,怎么也找不着聚焦点。
“赔罪,行不?”丹丹感觉到我的异常,一边跟我换座位一边笑着向江天梅回答。
“赔罪?”毛娃娃的主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丹丹。
“呃……我不是说你——”声音在看清对方的瞬间停止,我也是现在才看清,毛娃娃的主人正是那个长着坚毅侧脸的男生。
我想说不如算了,声音却始终卡在喉咙深处,他手中的毛娃娃,让我几近窒息。
“赔罪也行,不过不要吃东西,你们陪我去跑步吧。”突然发现,江天梅的声音犹如天籁,因为丹丹在下一秒迅速地拉着我们逃离现场。当我以为她真的要跑步时,终于停下。
“你疯了?”江天梅差点被飘逸的裙摆绊倒,责问声脱口而出。
“你才疯了呢。”丹丹拉着我的手不肯放松,试图给我力量,“我上回跑的两个五千已经够呛了,到现在还没被吓够,你还来?况且,你要跑也得找个对景的人吧,找我们俩算什么?”
“什么算什么,你们不是我的好朋友吗?”仙女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知是装疯还是卖傻。
“是是是。”丹丹一个劲儿地点头,“不过你还是去找李向吧,我才不陪你疯呢,省得回头又找我算账。”
“你——”借着月光,朦胧中我还是看见了她羞红了的脸。
“江梅,你还是放过我们吧。”我也终于恢复了话语能力。真的,除了跑步,除了今晚,一切都还好说。
“江梅,你不是说要去跑步吗?”我循着声音望去,真正的救世主终于到了,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李向的笑容是那么好看的。
“是啊,她还跟我们说在这里等你呢,你就来了。”丹丹抢先回答,将江天梅推向了体委。但只有我才知道,她这样的“没良心”其实都是为了我。
我的皮肤开始出现红点和白鳞,如果不是丹丹一直握着我的手,恐怕还会多许多的伤痕。然而,在回宿舍的路上,还是遇到了“障碍”——那位抱过毛娃娃的男生。
他说:“对不起。”虽然手上已经没有了毛娃娃,还是让我感到一阵恐惧,疼痛加倍。他的毛娃娃也许是要送女朋友的圣诞礼物,如果不是我天生的毛病,单从这一点看的话,我不可否认,他应该是一个细心的恋人,可惜,我连旁观的资格都没有。
丹丹看了他一眼:“你是?”
“就是刚才不小心碰到你朋友的莽撞者啊。”他转过脸很抱歉地对我说,“对不起,你没事吧?”
废话,我们早知道你莽撞了,问这一句无非是想知道你的名字。我很无奈地笑笑:“哪里就这么弱了呢?你也不用说对不起,不过如果你肯让我们上去,我会更感激。”感激我的糟糕模样不必人人皆知。
“噢,”他退后一步,“我是文学系三年四班的蒋子寒,很高兴认识你们,圣诞节快乐,再见!”他说完就走了,根本来不及认识我们。
“原来是师兄。”我真心替丹丹高兴。
她白了我一眼:“你还有心情笑呀?”
“狗咬吕洞宾!”说真的,这一次,是福还是祸,我自己也不知道。
丹丹一直不肯去找蒋子寒,说他的话不可信,因为文学系的男生早就被女性同化了,哪里还有那么好看的刚毅模样?
“我看你是害怕他已经名草有主。”
“我怕这个作什么?”
“心照不宣。”想起那晚的毛娃娃,相信不止我一个人会害怕。
“是啦是啦,还不快收拾,当心车不等人。”一个学期就这样过去了,寒假,然后过年,再回来,又是否真能有一个新的开始?
“知道车不等人,你还不快抓紧机会?”我捧着我的《红楼梦》,小心翼翼地将它包好再放进背包里。冬天很冷,我的穿得似乎有点臃肿,还好,军训时被剪短了的头发如今终于又到了可以保护脖子的长度。
“我不相信一见钟情。”
“万一真的是,你打算怎么办?”
“打算回家呀。”她直起身子伸了个大懒腰,“权当只做了一个梦,理解万岁!”
“误解无罪。”我脱口而出补充了一句,结果惹来一阵哈哈大笑。
可是,我并没有说错啊,有时候,误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归家的车上,蒋子寒和一个女孩子很亲密地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女孩的腿上还坐着平安夜那晚的毛娃娃,是一个粉红色的米奇老鼠。
虽然我的指甲已经在丹丹三申五令的强迫下剪得尽量的短了,但还是很自然地又掐进了皮肤,突然之间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正在欣赏沿路风景的丹丹。
理解万岁,误解无罪,夹在这两者中间才是最无奈。我唯一的想法是可以调换座位,那样我们就都不必看见一些最好可以看不见的东西。可惜太迟了,回头的瞬间,她便将车内的一室风景尽收眼底了。
“小十,你没事吧?”
“丹丹,你没事吧?”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惊一乍之后相视一笑,只可惜这笑容实在是比哭好不了多少。
摇头,然后点头。我们不是神仙,可以无欲则刚。
“你们好。”他居然走过来了!
“不好。”丹丹冷着脸回答。
“哦,谁惹你不成了?”
我还是不说话,眼睛使劲地盯着女孩膝上的毛娃娃。大冷的冬天,居然也冷汗涔涔。
蒋子寒似乎觉察到我的不安,回头看一眼身后,有些疑惑又有些肯定:“你,害怕毛娃娃。”
是陈述句,如此的肯定。
我瞪着他,懊恼他的直接不留情面,似乎要全世界都知道:筱十年是个怪物。
“你很聪明?”丹丹代我反问。
“对了,上次还没来得及请教芳名,未知……”
“那么,也就没有必要知道了。”她打断他。
“丹丹,别任性。”我知道,她喜欢他。
“噢,我明白了,你叫丹丹,”他又看向我,“你是小十?”
“表哥,快过来坐好啦。”米奇女孩喊话了。
表哥?“你们是,表兄妹?”丹丹眼睛都大了。
“你认为呢?”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女孩是蒋子寒姑姑的女儿,名叫方可薇,今年才进的文学院,与我们同级,那天晚会他拿的毛娃娃就是要送她的圣诞礼物。
原来虚惊一场。
再见时,已然新的一年。他居然想要说服我到学校的心理健康教育中心去做客!
方可薇说,十年,我表哥在校心理咨询中心当助手。
那又如何!
“你那是恐惧症,可以通过心理辅导来化解的。”瞧瞧,这就是蒋子寒的解释。
“闭嘴!你以为你是谁!”纵然我是怪物,也无须你来可怜。千万别说什么这是为我好,我不会领情,视而不见才是最好的关心。
“十年……”
我转身便跑。一百年也没有用,我只求你们都放过我。
“小十,师兄是为你好。”丹丹主动出任说客一职,我想是上学期作下的孽,谁让我在劝她去跑五千米时也多余地插了一脚呢?
“悲哀,我只知女生外向,却不知我与你的情谊竟敌不过‘师兄’的一句话。”我不无讽伤地说。
“你又不是没去过。”她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你是不是很想去?”我自己都可以感觉到愤怒的气息了。
“呃……那个,今天天气真好。”聪明的她赶紧转换话题。
“月亮还很圆呢。”我也只得一笑收住。
“拜托,如今是月末,哪里来的圆月?”是方可薇的声音。自从在火车上偶遇,通过蒋子寒认识我们以后,她倒是常来串门。
丹丹指指她胸口:“这里。”
我有时候会忍不住怀疑,如果不是方可薇事先透露说蒋子寒是咨询中心的助手,我会不会选择听从意见这条路?可是,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每一步都是毫无商量的实战,根本来不及彩排演练。
幸而都懂得替我保密,害怕毛娃娃这件事并未越破四人雷区。
李向又来磨丹丹了。
事情是这样的,市里最近召开一个大学生联合运动会,班里只有江天梅能跑五千米长跑。可惜的是,“梅折二度”,真不知是她生来与这些运动会无缘,还是丹丹注定了要和五千米纠结不清。
“天啊,放过我吧!”可想而知,一定会是这样的反应。不同的是,这一次的说客是江天梅。
还是那句:有本事你让他自己去跑。
“人家是男生好不好?”反问得超级无辜。
“可是我也不姓江,更不是什么长跑冠军好不好?!”那种不满,仿佛要吃掉面前的说客。我知道,这一次,丹丹真的下定了决心不会跑了。如果说上学期的迫不得已是要为班争光,那这次的“为校争光”,稍微有良心的人都该知道,这与丹丹无关。
最没良心的是,蒋子寒居然也掺和进来了:“去试试嘛,没准就成冠军了。”
“蒋大师兄,拜托你别来淌这水好不?”我终于忍不住出声,“亏你还是心理助手,难道连这额头冒烟的情状也看不出来么?”
“小十,你难道真的不想改变么?”他反问。
“改变什么?”
“你内心的恐惧。”
于是,原本只与丹丹有关的问题,如今竟分化成了两大争辩阵营。只是我真的无法想明白,为什么他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避忌,唯独他偏要故意而为之?
争辩到最后,是“好女不与男斗”,我们都以沉默待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其实这样的生活很累,我想逃离。于是在某一天,我和丹丹一起“失踪”了。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头,陌生的人流,人来人往似乎很热闹,感觉却只有彼此的呼吸。我们,终于当了逃兵。
其实我们何尝不想当好孩子呢?只是很多时候,根本由不得我们去选择,世事如此,落荒而逃也就并不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