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巴》利波特斯

4、（四）

　　逛遍了小镇集市的最后一个铺面，章粤才找到一家勉强可以冲洗照片的店铺，店铺的老板是当地人，年轻时外出游玩过一番，回乡后就在镇上集市盘下一个铺面，做些招揽游客驴友的生意，奈何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走川藏线选择过小镇的人实在太少，这个店铺就逐渐冷清了，转型成为一家售卖用具的杂货铺，锅碗瓢盆等日常用具堆个满地，就剩下几卷塞在角落积灰的胶卷还在提醒着章粤，这原来也是家游客集散点。
　　章粤将相机里的胶卷取下，老板接过转身进了内室，也就是这家铺面曾用来冲洗照片的暗房，里头响起了机器启动的声音。
　　等照片冲好要将近二十分到半小时，章粤百无聊赖地在店中闲逛。这店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出了日常用具还兼卖些名族饰品，架子后的墙壁上挂着幅巨大的唐卡，上面画着绿度母的形象。
　　章粤在架子前仔细看着，小心捏起一条绿松石手串，在灯下细细观摩着，这链子做工略显粗糙，仅把棱角给磨平了。
　　“那个七十，要是喜欢，便宜带走。”老板不知什么时候出了内室，他看着眼前的顾客脱口而出进行推销。
　　章粤点点头，将冲洗照片与购买手串的钱一起付给了老板，她把袖子往上撸了撸，将手串扣上，绿松石的纹路蜿蜒伸展着，落在白皙的手腕上，像鲜血一样爬行。章粤小心拈起一张洗好的相片，微微发黄的相纸上，少年笑颜仍旧生动，左耳上的绿松石坠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章粤走出昏暗的小店，嘉措正靠着一旁的石壁上发着呆，他眉眼微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章粤走近跟前，他才恍惚地反应过来。
　　“嘉措，给你。”她把照片递到他眼前，嘉措伸手接过去，逆着光，静静端详着相纸上的自己，恍惚间他抬起头，轻柔地注视着章粤，“谢谢。”他用藏语说道。
　　这天中午吃过午饭，章粤便和藏族大姐告别了，她的摩托车胎已经补好，也添置了合适的备用品，她和向导约好在拉萨见面的日期就要到了，她得马不停蹄地向那赶去，和嘉措说好的肖扎湖这回自然也是看不到了。
　　但启程之前，她还想和嘉措道个别，可是上午从集市回来后，嘉措就不见人影了，章粤在小院里磨磨蹭蹭一直待到了两点，期间和大姐道别又道谢了几次，嘉措还是没有回来，她呆呆地看着表，今日预计4:15日落，再不走就来不及在入夜前到达下一个落脚点了，乌漆麻黑的荒原公路，她不敢想象。
　　时针指向2点，嘉措还是没有回来，她没法再等了。于是章粤发动引擎，沿着公路向前行驶而去。
　　从川藏线过有两条路，一是沿国道走，周围虽荒凉些，却能途径美丽的毛娅草原与格聂神山，二是从小镇里绕，再从往巴塘方向的岔口里上去，要走一段土路，但沿途也热闹些。神思飘忽间，章粤的车头一转，就走了第二条路。
　　半下午的时候，日头正烈，镇上的居民少有在路上晃荡的，四处都蒸腾着沙土，静悄悄的。途经塔前广场的时候，章粤如释重负地看见了嘉措，少年行走在转经筒前，庄严而又漫不经心地旋转着经桶，章粤没有停下，她看见少年闻声抬起头，蓬乱的头发下转瞬间他们的目光交错，1/3秒的停滞后，章粤移开了视线，她知道少年仍旧注视着她，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少年的眼眸隐在光后，目送着她缓缓驶向远方。
　　章粤一路走走停停，拢共走了六天才到拉萨，她匆匆忙忙赶到早先预定好的客栈时，向导顿珠已经等候多时了。章粤向他粗略说明了迟到事由，提到自己在甘孜借宿的是一户藏族人家，顿珠听闻后思考了片刻，一拍脑袋，“啊，想起来了，是住在国道岔口旁的那户人家吧，我认得，他们家的大儿子我看着长大的，叫…”。
　　“叫嘉措。”章粤接话道。
　　“对，你见到他了吧。”
　　“嗯，见到了…”
　　“诶，那这么说，你在那里只待了不到一天啊，”没等章粤回话，顿珠就自顾自地说起来了，“早知道你该多呆几天的，川西可美呀，长青春科尔寺，肖扎湖，啧啧，仓央嘉措的故乡就是甘孜嘛……”
　　顿珠一直在说着什么，似乎从描绘川西又转到了他的川藏记忆，他不是藏族人，顿珠是他给自己冠的藏族名字，取的是繁荣昌盛的意思，他和章粤一样，也曾是穷游川藏的驴友，十年前途径拉萨时，爱上了当地的藏族姑娘，回去他便辞掉了工作，追随姑娘定居在拉萨，除了经营客栈还做些向导工作。
　　但章粤已经无法集中注意力了，她的思绪随着顿珠的话提到川西，而又飞回川西去了，她想起离开小镇的那个中午，少年转遍所有的经桶。她强迫自己停下，她拒绝再想起什么，却又不自觉地再想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