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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一,
      邺朝登基大典,太极殿上装饰着成片白幡,宫殿中央摆放着前任邺王的灵柩,殿前站着一群人,他们后面是满朝百官,其中年仅四岁的元佑和濮阳太后站在人群最前,元佑的异母和兄弟都站在他的身后,这样的场面让他很害怕,转过头去看他最喜欢的二哥,却发现他一脸冷酷地盯着自己,元佑被这个眼光吓得打了一个寒颤。廊前的鼎钟被撞响,司仪的声音响起,“王遗旨”,于是百官都跪了下去,元佑看见濮阳太后跪下了,他也跟着跪下,濮阳太后不过三十六岁,尚在好年华,今日穿了一身有金色暗纹的礼服,整个人看上去雍容而威严,元佑端详着上面的图案,凤凰张牙舞爪,好像吐出了能够吞没一切的火焰,而它自己则将在这场焚毁一切的大火里面重生。元佑听见司仪突然念到自己的名字,“着皇四子元佑克承大统,继邺王位。”此语一出,太极殿前一片窃窃私语,元佑转头去看见母亲孙氏喜不自胜地笑容,看见他其他异母们或震惊或愤怒的表情,看见他昔日的兄弟铅白的脸色,大哥元禧一脸不甘,三哥元祉白眼一翻,而他最最亲近的二哥元祀却是一脸冷漠,二哥盯着地面,没有看他,他不知道二哥心里面在想什么。这个时候的他还不明白,对于有些人来讲,权势远比亲情重要得多。祖母濮阳夫人示意元佑起身接旨,于是他亦步亦趋地向司仪走去接下这道这时他还不知道日后会给自己带来多大苦难的诏书。龙冠压在他的头上,因为过大有些摇摇欲坠,威严地龙冠戴在他稚嫩的脸上,透出一股极大的不和谐。他涨红了脸承受着这个重量。
      后来祖母让元佑回宫去休息,她留下来继续后续的礼仪。元佑此后再也没有见过二哥元祀。
      元佑现在每日早起半个时辰,开始穿上厚重的龙袍,然后去太极殿上召见大臣官吏,他们站在殿前,说着一些元佑听不懂的话,什么田亩税什么惩治奸吏,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有那么多话吵,他们不闭上嘴,祖母不说罢朝,元佑就得一直坐在那个高高的皇位上。有时他扛不住睡意微微瞌睡,祖母就会拿手里的龙杖敲他脚下。元佑只在殿堂上失态过一次,他厌烦了这样的早起和惩罚一样地端坐,这天他终于忍耐不住,像一个普通孩子一样大哭起来“我不要坐这里了!母亲,我要见我的母亲!你们走开!”元佑并不知道朝廷具体是什么情势,只是伺候他的贴身宫女绿梅说过他现在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了,元佑不知道至高无上是什么意思,“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青梅当时这样告诉他,殿堂突然变得安静,只有他的哭声在太极殿内孤独地回响,良久,濮阳太后才说“罢朝”。可是朝臣一走,她却走到他面前,元佑第一次发现,祖母竟然有这样的压迫感,“你想见你母亲?”“是!我不要每天坐在上面了,我要母亲陪我”“元佑,不要说‘我’,说‘孤’。”“我要见母亲我要母亲,母亲!母亲!”他急得大叫,祖母捏住他的脸,却不说话“呜…孤…孤要见母亲。”濮阳夫人于是终于带他去见了孙夫人。
      元佑从不知道宫里面还有这样冷清、芜杂的地方,荒草四处蔓延,这里的人看上去却死气沉沉,好像草木在吸嗜他们的生命力。幽深得让他有点害怕。元佑躲在祖母的裙角后面,小心翼翼地跟着她进入到一个废弃的宫殿,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蛛网、尘埃还有宫室中间的一个巨大的灰色蝴蝶茧。他没看见母亲。濮阳太后示意他走向前,元佑谨慎地往前走,转到另一面才发现,那不是什么蝴蝶茧,只是她蜷曲着,灰尘落在身上使她都成一个颜色,好像一个完整连续的茧。头像像枯草胶合在脸前。元佑看不清她的脸,只看见枯草上有团暗红色的血迹。他跌坐在地一边哭一边后退。“哇呜呜……这……这不是我母亲”,他明明看见这个人手上有颗疣子。孙氏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出身的女子,她父亲只是个普通渔民,之所以可以入宫,不过是因为在前邺王出征受伤的时候,救过他一命。前邺王感激她的恩情,又看她有几分姿色,这才破格纳入宫中。孙氏和父亲一起在水里劳作,常年接触鱼、鳅等水产,手上长有一颗疣子。这双长有疣子的手一直陪伴着元佑。它们是怎么样抚摸过他的脸的、怎么样给他缝制衣服的、怎么样给他做好吃的点心的,元佑都记得。他也疑惑过为什么只有母亲手上有这样一颗疣子,她说这是她的福分,说就是这双手救了父王,有这双手才有如今的她和自己,她说来世他还可以凭借着这个印记认出她来。元佑一直哭,却不敢上前去抱她。“祖母,母亲……母亲怎么会变成这样?”,祖母说她是因为不听话才会变成这样的,只要元佑一直乖,就不会变成她这样。元佑再也没有在朝堂上闹过。
      深秋了,元佑觉得这个秋天很冷。祖母给了他一只笼子,里面装着一只黑翼的健壮促织,允许他带到朝堂上去玩。元佑终于觉得每天早辰不再那么难熬了,只是秋天过去的话,自己还可以玩什么呢?不管了,祖母总会给自己的。
      这天上朝有些不同寻常,元佑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礼部尚书提议让皇帝去国子监念书,祖母沉默一下,以还未满六岁为由驳回。“夫人此言差矣!六岁开蒙,不过是认为孩子从此时起才有心智与耐性学习而已,朝政繁冗,王上能够坚持已然说明耐性、心智尚佳,况且,王室子弟学习治国理政不就是为了于社稷民生有益吗?王上已然参与朝政,反而更应该加紧学习。”濮阳夫人深深地看着礼部尚书,最后答应了。礼部尚书叫谢蒲苇,名字轻贱却才满邺朝,为政又有方。大体上还算听话,只是在一些小事上会有些叛逆,比如今天,不过,无伤大雅,濮阳夫人认为,可以容忍。于是元佑下朝以后还得去国子监念书了。他讨厌谢蒲苇,原本他可以去放风筝、和小宫女玩跳房子、玩投壶,现在都得去国子监念书。他见不到谢蒲苇,就把气通通撒在太傅身上。他不好好听课,把蛐蛐抓到案上来放生,蛐蛐们四散而逃,有一只跳到太傅花白的胡须上去,把他吓得呼天抢地。元佑哈哈大笑。
      太傅常常看着他叹气。元佑不喜欢那样的表情,大臣官吏们还有他的哥哥们,甚至宫中的宫女,都会看着他流露出那个表情。元佑可以杀宫女,但是不能杀太傅。他第一次让人杀宫女,是因为她带着那样的表情看他,“把她拖下去,挖了她的眼睛!”,这是元佑跟祖母学的。那天晚上在龙榻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一下是血迹一下是祖母的叱责,次日上朝她却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后来元佑终于忍不住告诉祖母这件事,她却夸他做得好,“你是皇帝,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祖母当时摸着他的头笑盈盈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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