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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去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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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丢人,实在是太丢人了。
一路上,我已经意识到问题的所在,从最初的受惊过度,到现在痛苦但清醒,我明白,这阵势恐怖,其实并不那么严重。
不过,秦黎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一路上,抱得我这样紧,害得我气都有些喘不过来,然后,又抱着我从正门冲进去,大声呼喊让人去请大夫,把院子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
居然唤了那么多人来看我丢人,他和我还真不是一般的不合。
秦黎前脚把我放在床上,大夫后脚就进了门。那大夫还是像我当初见到的那样子冷淡,对我这一身的红色视而不见,搭上我的脉,表情更加不屑,“不过是伤了胃,月事来得激烈了些,按我这方子,多休养一阵就好了。”
“当真只是如此?”秦黎抱着我,语气丝毫没有放松。
“当真。”大夫龙飞凤舞开完一张药方,看了眼有气无力的我,对秦黎说,“好了,少爷也该出去了,这女人的事情,让下人来处理吧。”
“可……”秦黎还想说什么,就被闻讯而来的梁清拖了出去,几个老妈子进来,粗手粗脚替我收拾,让我无限想念小穆在的时候。
老妈子前脚出去,后脚就有小侍进来,端来大碗黑乎乎的汤药,看着我全部灌下去。
大概是药起了作用,很快,我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再睁眼,天已经暗下来了,适应了一会,我才发现黑暗的房间里坐了人。
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时三刻。”秦黎的声音居然有些沙哑。
酉时了,我已经睡了将近一个时辰了,他什么时候过来的,我根本不知道。
“可好些了?”秦黎经不住我一直盯着他看,
“恩。”我坐起来,向他道谢,“今天多谢你了。”
“不必。”秦黎坐着不动,完全没有走的意思。
我想了想,才跟他说,“今天好巧,没想到你正好到十八盘来。”
“正好文国公府有人来请,说是今天晚宴,母亲便让我来寻你。”秦黎眼神闪烁。
“害得你没去,真是过意不去。”我侧头微笑,心里却想,不知怎么才能让你快点走。
“无妨,不过一般的晚宴,我本来也不想去。”秦黎淡淡回答,忽然像是想到什么,转身点灯,“饿么,我喊人送些东西来。”
“不用……”话刚出口,门啪得让人推开,一大群人鱼贯而入。
钱姨像是一阵风,飘到我的身边,搭上我的脉。我看着她的脸色,不敢把手抽回来,只会结结巴巴开口,“钱姨……”
钱姨根本没理我,一下子站起来,冲着刚进来的秦将军怒道,“真想不到,你会下这么重的手,你什么时候学会草菅人命了。”
在场的人谁都没有料到钱姨会这样说话,一时间都愣在当场。倒是秦将军,难得如此平静,没有生气,看着钱姨,没有反驳,侧头问,“叶迦,秦庄她怎么了?”
为我诊治的大夫小心翼翼迈出一步,低着头道,“庄姑娘脾胃湿热,肝气郁结,须好生调养。”
“呵,小庄向来脾胃虚寒,怎的一下,就像今日这样一身的血,在场的人证,可不只一个两个。”钱姨冷笑,咄咄逼人,“不怕天遣,你只管说,未给小庄服过任何东西。”
大夫叶迦一言不发,身影摇晃,试图隐在将军身后。秦将军在钱姨的目光下,居然有些不自然,“不错,我是让人给秦庄开过药,但绝不会造成今日这样的后果。”
“叶迦会开什么药我不知道么,”钱姨瞪了眼秦将军,转而对叶大夫说,“我教你的这些本事,不是让你害人的。”
叶大夫身影一抖,砰的一声跪倒在地,“师傅,徒弟知错,这次实在是事前未替庄姑娘号脉,才失手下重了药。”
“是么?我还以为这次,你想把小庄肚子里的东西都清理干净,大概巴不得把心肺都给换一换。”钱姨走到秦将军跟前,盯着秦将军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秦将军忽然冷冷瞥了我一眼,说道,“你也该听说她做的那些荒唐事了吧。你让我怎样,留下孽种么。”
“那你就不管她的性命,这种猛药,一个闪失,是要人性命的。”钱姨压着怒气缓缓说。
“性命,如果珍惜性命就不该做出这种事来。口口声声秦家军的人,这样,又置秦家声名于何地。”秦将军一脸怒容,毫不客气地应声。
“秦家声名,你还真当自己是秦家人了。”钱姨颤抖着伸手直指秦将军的前胸,“问问你自己的良心,你怎可以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就凭你现在谋了将军的职位,你就忘了你是谁了么,一样秦家军的人,你就能随意处置他人性命么,小庄我看着长大,她的为人,至少胜过你百倍。”
秦将军胸膛剧烈起伏,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周围所有想要说话的人,都在公公齐昌的眼神下,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我开始有些担心,这事情怕是不好收拾了。
就在我担心的当口,秦将军忽然语出惊人,“晗姨,你这么护她,莫非她是世君的女儿?”
钱姨愣了一下,忽然大笑,“若她是小公子的女儿,而我居然让她在你这生不如死,就让我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笑着笑着,钱姨的泪悄然无声的落下来,我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晗姨,”秦将军没了脾气,缓缓道,“我不是故意要提世君,只是我想不通你为何要如此护她。”
“护她,什么叫护她,”钱姨很快抹去泪水,质问,“你可还记得,镇国公在世,秦家军上下如同一家人,嘉佑三十七年后,还有多少人剩下,你顶着秦家名头做了将军,就可以对秦家人下手么?”
我听得心里一惊,秦将军却并未细想,沉声道,“我苟且偷生活到今日,就是为了重振秦家声名,秦庄做出这样的事来,本来罪无可恕,正是念及其父为秦家军人,才网开一面。晗姨对我如此苛刻,却对秦庄如此放任,可是因为我是将军,而她却是有着一半察隅血统的丫头?”
“好,好,好。”钱姨许久才说出这三个字,面容惨淡,透出无法言说的绝望,踱过来,轻轻拉着我的手,“姨后悔了,丫头你可愿意跟我走?”
离开秦家么,我垂了眼,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努力到现在,只差一点点了。但看着姨的脸,我居然说不出拒绝的话,她为了我,发了如此狠毒的诅咒,为了我,破了决不踏进秦府的誓言,为了我,如此伤心伤感地面对秦将军,面对过往,面对那些她永远不可能释怀的事情。
“丫头,走吧。”不知何时,钱叔叔也来到我的床边,抬手摸着我的头,“走吧,忘记这些事情,听话。”
我默默地低头,执著地不回答,盘算着众人会有多少耐心。
“小庄与阿部疏勒之间什么都没发生。”秦黎忽然插嘴,仿佛鼓起很大勇气一般,声音坚定,“小庄还是处子之身。”
秦黎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我抬头,却对上他清澈执著的眸子,他很平静,对这件事可能对他产生的后果完全没有担心。可像秦将军这样注重名声的人,知道他这样失了身子,他和于兰可能永远都没机会了。
我还在看他,钱姨已经卷起我的袖子,一众人像是看什么稀世珍宝一般涌过来,观看我手臂上这一点殷红,还有人用手使劲搓,以确保这不是一滴鸡血。
秦黎被众人挡在身后,却一直与我对视,公公齐昌在一旁表情颇为复杂地看着他,他也没有反应,看着我的眼,居然有很淡的笑意,我却满眼疑惑,以及一点点感激。
“既然如此,为何当时不说?”秦将军打断我与秦黎的对视,“可就算如此,又有谁会信。”
“为什么不说,”钱姨也问我,又抬头看了眼秦黎,“因为他么?”
我低了头,很无奈的又选择了沉默。
“就算如此也不愿走么?”钱叔叔声音沙哑地开口,“他们都这样待你,你也只愿死在这张床上么?”
大家都想歪了呀,其实我的日子没那么难过呀,今天会吐血,也是因为前两天没吃饭饿的,再加上在十八盘受了点刺激,而那剂药,也只是让我丢脸一点,反正我肚子里也没点啥的,出点血,本质上也不是重要问题。再说,我知道我绝不会死在这里。
“钱叔钱姨,这么多年小庄承蒙你们照顾,感激不尽,可小庄已经不小了,有自己的想法,也有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小庄不能永远在你们的保护之下,小庄也能够承担自己选择的后果。”我低着头,小声说出这一段话,不敢去看他们的脸色。
“丫头你长大了,有想法了,就什么都不管了,可你有个什么万一,你让我怎么跟你死去的爹交待。”钱姨总是这样,没辙的时候会用爹爹来压我,这招向来管用,只是,我的意思,爹爹其实早就猜到了吧,可他对我也都一点办法都没呢。
心里已经决定,我咬着唇抬头,顺利对上秦黎的眸子,两两相对,我眼里应该满是情绪,我想,他会明白我的意思的。
“钱叔钱姨……”
“她既然要留下来,就让她留下来,这次的事,只是场意外。小钱,晗姐,我知道你们不信我们,可这些日子,秦家在京城立足并非易事,各种辛酸,我们吞在肚里,也只为不辱没秦家名声。小庄过来这些日子,多少也该了解些我们的为人,我们怎么待她,你可以自己问她,至于将来,我们更不会亏待她,她留下来,多少也是因为过往,我想,那些事情,我们放不下,她是好孩子,也未必放得开她父亲的愿望。”秦黎一开口,就被齐昌打断,齐昌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语气不容置疑,气势比秦将军都强上很多,连秦黎的脸上都露出些许吃惊。
“好,就我们是多余的人。”钱姨苦笑,松开我的手,头也不会地走了出去,动作之快,让我连手都来不及伸出。
钱叔要走,我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空荡荡的袖子,心惊胆战地抬头。钱叔看了看我,叹了口气,“我们不怪你,只是,别让你姨过早地下去给你爹赔罪去。”
我盯着钱叔看了好久,钱叔他任我拽着空空的袖子,亦是一阵苦笑,“我们真不怪你,好自为之,又空别忘了过来看看。”
鼻子有点酸,最后,我还是放开了手。
“刚才多谢你了。”
没想到等众人都走了,秦黎却执意要留下来照顾我。更以外的是,秦将军居然也没有反对,齐昌看了我们两眼,也没说什么,只是吩咐了下人,把熬好的汤药和吃食端过来,然后,便是我和秦黎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不用。”秦黎回答,端了东西,送到我的手上。
我很不自在,很快把东西都吃完,看着下人们把东西都收了去,可秦黎还是没有走的意思,反而搬了椅子过来坐下,关照我早些休息。
“刚才睡过了,不困。”我坐正了,盯着他的眉眼细瞧,他并不像刚才那般心情都在脸上,这时候,一点都看不出什么。
沉默了片刻,我又开口,“那个,你爹知道?”我指指手臂。
“知道。”秦黎开口,“你不用替我担心,反正自婚礼之日,我们就未曾同房。”
言下之意,大概是秦将军未必发现得了吧。我想了想,小心翼翼试探,“可我觉得,我这样子他们还是很吃惊。大概是觉得那一夜,我们该解决些什么问题。”
秦黎侧头,淡淡笑了,“你总是什么都知道。”
“如果我处在你爹爹的位置,也会如此,这是为你好。”我轻声说。
秦黎不说话。他身旁的桌上,烛火摇曳,映照在他的脸上,略略有些伤感。
“为什么这样帮我?”我终于还是问出这句。
“你为什么要留下?”秦黎抬头,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实话。”
“因为一直听爹爹说,想来看一看。爹爹一直对秦家很有感情,我不知不觉间也变成这样。总觉得我该来这看看。”我笑起来,“就是这很无聊的理由。”
“只是因为这个?”秦黎追问。
“对于我自己,只是因为这个。”我回答。
“那不是为你自己,又是因为什么?”秦黎也很敏锐。
“为了小穆,没有她,我也活不到现在。她想出人头地,我要帮她。”我回答。
“所以,你入赘,就是为了来这看看,顺便帮小穆参军?”秦黎总结。
我侧头想了想,回答,“大约就是这样子。”
“所以,因为小穆还未博得功名,所以不走?”秦黎又问。
我微微点头,看着他深邃的漆眸,笑,“我就是为了这种理由留下。所以,如果坏了你的事情,我会过意不去。”
秦黎眼里闪过汹涌情绪,不过一转眼就被他压下去,“还有一事,希望你能告诉我。”他仔细确定我的表情,才开口,“刚刚钱姨说我娘也是秦家军人,却以为自己是秦家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很意外他会问出这个问题,有些奇怪,难道秦将军从未跟她子女说过么,我一直以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看着他执著的表情,我缓缓开口确认,“那个,就是你娘并非先镇国公血脉。”
一下子,秦黎大受刺激,表情几乎绷不住。一跃而起,卡住我的手,低声问,“你从哪听来的?”
背后就是冰冷墙壁,寒意丝丝渗透进来,我几乎要发抖,看着他这样子,我小声道,“先放开我,我说给你听就是。”
秦黎一下跳下床,吹了灯,然后拉下帘子,挤到我床上,贴着我,压低声音,“说,怎么回事。”
真是没法睡了,我非常后悔我先开了这个口。可他靠得如此近,跪坐在我身边,膝下压着我的被子,急促的呼吸喷到我的脸上,握紧的拳头落在我的腿旁,我感觉如果我不说出点什么,下一秒我就会被他弄死。
其实,这也不算是个秘密,我想,起码我爹他们那一众人都是知道的,秦黎你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坏事。我努力给我自己找借口,心里却对说出这个,有些奇怪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