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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梦里梦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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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烈刺眼的阳光,照耀得周围的颜色如此艳丽,山顶上的金顶明晃晃地刺眼,看着很近,走起来却遥不可及,明明都是草甸花朵,却布满碎石,牛羊矫健跳跃,卧在高处悠闲俯视远处碧绿天蓝的湖水。
慢慢地爬坡,无力感升腾而起,汗水滴下来,眼前是花朵五彩斑斓的颜色,我羡慕那些有着厚实皮毛的动物,远处朴实劳作的人们,越发感觉自己的渺小。
背后有人一直在念叨,“小心些,小姐,小心些,让我背你上去吧,小姐……”,听得心烦。
不去了,不去了。我大约是生气了,推开护在我身后的手,往下冲。可能走得久了,腿软了,一下子,就天旋地转。再后来被抱起来,背着光,看不清面容的男孩子焦急地上下检查,说着什么,然后,他拂过我的刘海,我忽然觉得有什么流下来,弄得我鼻子很痒。
谁惊慌失措地喊叫,谁一直按着我的额头,谁紧紧抱着我不松手,我什么感觉都没有,一直茫然地睁大眼睛,不解地拉着他的袖子。
回到家里,多少惊恐万分的脸,多少匆匆忙忙的身影,爹爹抱着我,娘亲在骂人,我过分安静地任人摆弄,只是奇怪为什么他们要在我头上包那么多东西。
记得爹爹也曾说,那时候我像是摔傻,一声不响,连哭都不哭,也不动作,只是盯着人看,把素来镇定的娘亲都吓坏了。
可最后,我还是哭了,却不是因为摔得。
一两天,那个自我出生就跟着我,见得比爹爹还多的小子没有来,可我不准下地,不能去找他。三天五天过去了,我忍不住问爹爹,爹爹还生着气,轻描淡写一句,打死了。我愣了愣,随即放声大哭,哭到娘亲没办法,只得亲自哄我,抱着我去看他。
他躺在昏暗小屋子里的床上轻轻唤我,还有些担心地伸出手。
我哭得停不下来,抽抽搭搭,拉着他,责怪我从不忤逆的娘亲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怜恩,怜恩。娘亲叫着我的名字,想让我停下来。我却执著地拉着说,非要他唤我怜恩,还自作聪明地说,所有唤我怜恩的人就不会有人敢欺负她。
那时候,只有爹娘穆叔叔等几个人才唤我怜恩,我变这样固执,认为是我的名字厉害,却不想我自己是怎样的身份,我的爹娘。
我执著让他叫,不叫就不罢休。我似乎是唤他哥哥的,到后来才知道,他是爹爹看着可怜收的养子,地位却相差很多,可那时候,我一直觉得他是我的所有物,我要他怎样都可以,所以,一直忽略那时候,他看见我爹娘都在,哪里敢唤我的名字。
终于,娘亲开口,让他顺着我,他才别别扭扭轻唤,“……小姐……怜恩。”
我满心欢喜,紧紧拉着他,胡乱不清地表述,只有你可以叫我怜恩,我是你的小姐,只有我可以欺负你,别人都不可以,娘亲也不可以,谁欺负你,我就帮你出头……
絮絮叨叨,莫名其妙的话我说了多少,记不清了,爹娘在一旁哭笑不得,轻轻摸我的头,似乎还是心疼。
那时候,我还是地地道道娇纵的小姐。
说起来,我不会说话的时候,就知道欺负永远不会生气的他。
那次,他帮忙在院子里晾晒衣服,我却不知因为什么被关在二楼的屋子里,他似乎说他在做事不能上来,恳求我不要发脾气,可我还是满心的不愿意,看着楼下专心的他,拿起手边能够搬动的东西,一样样往下砸。
他吓坏了,却怎么都劝不住我,我毁掉了他辛苦工作的成果,似乎也有些东西是落在他身上的。但娘亲知道,却是罚他,一罚他,我就哭,一直吵闹,直到看着他平安回到我身边。
似乎,我就喜欢他抱我,除了爹爹和娘亲,就他能抱着我而不惹我发脾气。我从没想过,那时候十岁的他是不是抱得动,却总是赖在他身上,咿咿呀呀,叫他哥哥。
记得负责看护我们的大姐跟娘打小报告,说我是个坏脾气的小姐,折腾人的坏脾气小姐。可他从来没抱怨过,在我娘亲面前从不抬头,看见我却一直欢喜地笑。
也许这都是因为爹娘都有很多事情。
娘亲很忙,穿着漂亮的袍子,招待好多客人,来往许多人,娘的屋子里却从来都是安静没有声音的,娘亲也很凶,处罚人毫不留情,那种时候,她看人的眼神让我本能地害怕,虽然娘亲见到我总是很和蔼,特别地宠我,可她在那间摆满字画的大房间里的时候,我紧张得连气都不敢喘。
空的时候,娘亲会抱着我骑马,到处乱逛,去溪边看牛羊,去坡上看日落,采黄色的蓝色的花朵插在我的发间;她会带我穿过那座城里每条街道,给我所有我看中的东西,所有人看到我们都会低头,娘亲笑着亲吻我的额头;她亲自抱着我爬上庙宇长长的阶梯,听那些僧侣在我耳边缓缓吟诵,苍老的大师抚摸我的头顶,轻声给予祝福……
娘永远耀眼,耀眼得在我印象里,渐渐变成了一片光圈。
而爹爹不常和娘亲一起出现,大段时间,他都跟小穆的叔叔和爹爹一起,他们从不出门,我也不太有机会进去,好像他们都不喜欢我,更不喜欢我娘亲,那时候,爹爹总是花大段大段的时间陪他们,只有等娘亲回来,才来找我们。
但爹爹会讲很多故事给我听,京城的故事,束州的故事,天上的仙子,池里的游鱼。他和娘亲会一起讲故事哄我睡觉,然后再以为我睡着以后,相视而笑,牵着手一起出去。我曾经很羡慕,便叫来那小子在睡觉的时候拉着我的手。
我曾经以为,我一辈子都会这样子。可突然,一切都支离破碎,爹爹带我逃出来,颠沛流离,我需要努力习惯,努力遗忘,忘记那些多舛岁月的辛苦,便也把那些事情也给忘记了。
真是,那时候爹娘的样子,穆叔叔的样子,疏勒还有其他人的样子,我居然都记不清了,连那红顶的白房子,遍地是花的高山草甸,牛羊城镇,都只是记忆里的光阴,或者,已经纯粹是我的想象了。
闭上眼,抬手抹了抹脸,头发湿湿的粘在脸上,真是不舒服。
我没有做梦,却像是在梦里过了一夜,天亮的时候才昏昏沉沉睡过去。刚睡着,就听见粗暴的敲门声,小叶在外面嚷嚷,没听清楚到底要干什么,只知道,我得快些起来,今天一大早就又需要我作陪的事。
胡乱抹了把脸,随意绾上头发,淡淡上了点妆,好看起来别那么憔悴。我连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便匆匆跑去客堂。大家果然都到了,精力充沛地嘘寒问暖。我打起精神,笑着进门,悄悄站到秦黎的身后。
“怎么这么晚?”秦黎目不斜视,轻声问我。
“起晚了。”我回答,他似有些不信,眼角扫了我一眼,略略有些诧异,却不多言语了。
一番客套寒暄,我也算听明白,今日,察隅使者居然获准探访京郊秦家的营地,
没想到这事都要找上我,我可不想招架他。今天反应明显慢了两拍的我,做到马车上才想起唉声叹气,然后,又很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秦黎贴着我坐着。
“他不可以。”秦黎轻声说,表情凝重,“你是秦家人,他是察隅人。”
“我昨天不是拒绝他了,你担心什么。”我轻声回答。
秦黎瞟了我一眼,“出门前都不照照镜子,从昨晚上起就失魂落魄的。他大胆,却未必对你存什么好心。”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酸的感觉,我有点好笑,笑过了,我认真回答他,“谢谢你提醒我不要犯傻,但你也说了,我也是秦家人,有些事情还是有原则的,再说了,和你处了那么久,看见他我还不至于乱了分寸。”盯着他过分漂亮单纯的眼睛,轻声道,“你应该也知道,这世上不仅仅儿女私情让人肝肠寸断,也不是你看中的那些光鲜事物,人人都会喜欢。”
看着他眼里慢慢起了漩涡,我笑起来,不去看他,想挪远点,却一把被他抓住手,紧紧攥着,挣脱不得。瞪着他,他也回瞪着我。
真是的,睡得少就容易动气,吸了口气,我知道我今天这张嘴又过分了。“痛。”我率先示弱,可怜兮兮地开口,眼神也柔和下来。
他去了七分力气,却怎么都不松手,一个劲盯着我看,好像这样,他真能看出什么破绽来。忽然,他伸手用力,一把将我抱着,头靠在我肩上,轻蹭了几下,似乎在寻找舒适的位置。我愣愣的,忘记反抗,听见耳边他轻轻叹息,然后,极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然后,车帘掀起,有人轻笑出声。“两位感情真好。”
听着这无甚感情的声音,背对着他们,我浅笑着闭上眼睛,反手抱住秦黎,感觉他的身子一下僵硬了。
一路上,阿部疏勒一直极有意味地看我,我回望他好一会之后,发现眼睛好酸,非常地想睡觉,马车摇晃,我自然而然好几次都撞上了秦黎的肩。
这两个人一车,已经足够诡异,但更诡异的是,作为陪同的张怡居然义正言辞地跟上来,一路不断散发着怨念。
秦黎冷着脸,躲着张怡的视线,偶尔抬头看一眼阿部疏勒,两人眼神交火一番,又各自移开视线,落在我身上。
还好我这阵子被人看多了,早习惯了。在三个这样的人的环绕下,最该难受的我却在偷着乐,真不好,我有些幸灾乐祸地想,这样受到重视,真难得。
趁着下车的机会,在秦黎耳边轻念于兰的名字,希望他能避着点,他微微点头,没有多大反应,大概是已经做好了准备。
阿部疏勒乖乖回到察隅使者这一堆人里去了,张怡却没有跟去。
四目相对,我知道她想跟我说话,身边,秦黎脸色不太好,却也想不出阻挡她的原因。
“秦庄不如跟我一起过去,察隅公使大人还想见见你。”张怡朝秦黎拱了拱手,不客气地跟我说。
“好。”我从秦黎手里挣脱出来,跟着张怡迈步。
走了一段,才发现这是多么大的阵势。除了皇家巡礼,这估计也算得上数一数二,我挑了挑眉,真不知道疏勒和张怡是怎么混上来的。
“晋庄,这世上有件事叫做知廉耻,不是什么都可以由你任意妄为。”张怡严厉开口。
我装作茫然,问她,“小庄不才,还请大人明示。”
“你……好,你装就是了。”张怡忽然火冒三丈,指着我的鼻子骂,“你配不上秦黎不算,现在还这样欺辱他,在外拈花惹草,屈颜讨好,你根本不配做个女人。”
我眨了眨眼,笑着点头,“大人教训的是,我不像大人那样,三天两头烟花巷,去玩弄那些绝无还手之力的平民男子,听说大人还有些特别的爱好,我这样的,在大人眼里当然算不得女人。”
“你……你居然敢这样说话。”张怡气极,倒不至于胡言乱语,“我尚未成婚,玩玩也就玩玩,而你嫁了秦黎,自当好好待他,做出这些对不起他的事情,就不怕被雷劈么。”
“天地良心,我哪里有一点对不起他。”我冷笑,“老天爷也不是没眼色,我自认问心无愧,若我说假话,就让雷立马劈死我好了。”
“你……”张怡每次‘你’之后总犹豫个半天,我想这风格还真独特。我不经意流露出的表情让她的脸色更加阴郁,“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刚才他抱着你,难过成那样子,真不知道你使了什么下三烂的招数,这样折腾他。”
这下我还真有点吃惊,转头在人群里寻觅,意外对上秦黎有些担心地目光,我对他浅浅笑了,他似松了口气,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转过头去。
“那个,你看错了吧。”我无辜地耸肩。
“他这样对你,你居然负他,你有没有良心。”张怡低低吼起来,我一脸平静对着她,听她略带痛苦的声音,“秦黎他表面冷清,其实是很温柔的人,就算你得寸进尺,他也总是退让,谦和不表露感情,却是一心一意的人,对人好都不说出来,勉强他的事情,他也都接受了,就算你负他,他可能也只在那里皱着眉,什么都不说……”
“张大人对他真是了解。”我听不下去,心里暗叹,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就看见我们在她面前演的戏,哪知道那背后许多。“秦黎他是怎样的人,我自认比大人了解。大人现在这些话,反倒让小庄我有了些不该有的遐想。”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这恬不知耻的女人。”张怡怒骂。
我不知怎么地也冲昏了头脑,回嘴,“是良禽择木而栖,良禽没选上大人,真是抱歉。”
张怡再忍不住,使出当年的见面礼。我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却没有避让的本能,看着她的拳头上来。
“张大人。”严厉到让人颤抖的声音出口,阿部疏勒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大人这是想要做什么。”
“阿部疏勒公子,这是我们的私事,你这也管得太宽了。”张怡冷笑着回答,额上却慢慢冒出汗来。
疏勒不说话,眼神已经让人喘不过气来,手下,必是在暗暗用力,张怡的脸色渐渐变了。
“疏勒,别这样。”我轻轻拉住他的手腕,“这不是察隅,这样对张大人,太不敬了。”
“不敬……”疏勒冷哼一声,忽然收回手,“疏勒不过想保护自己喜欢的女人,却不知道你们自己人喜欢欺负自己人。”说完,看了一眼匆匆赶来脸色苍白的秦黎,“阿部还是喜欢毫不留情拒绝我的女人,不像秦公子,居然喜欢让人为你争风吃醋。”
真是不留口德,我皱眉,看着疏勒优雅抬手,“可否请小庄这边来。”我轻点了头,离开了这烦人的包围圈。
可没走几步,一阵晕眩,我啊地叫出声,背后传来阿部疏勒明朗的笑声,他搂着我骑着马穿过惊呆的人群,一众人惊得居然忘记了追赶。
这样就算了,我也无所谓,可为什么他把我头上的发簪全拔下来,爽快地顺手全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