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知晓》姜璟

4、第 4 章

　　因为大多数人都住校，只一夜时间，女孩们便三三两两混熟了，以寝室为单位，分割成六七个小团体。
　　课间，几个女生过来找单菀的同桌梁瑄说话。她们围成一圈窃窃私语着，时不时发出嘻笑声。

　　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王后雄教材完全解读》，单菀心烦意燥，怎么也看不进去。
　　也许高中的课程难度本就和初中截然不同，又或者六中的老师教学方法比较先进。总之，第一节数学课，她明明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可40分钟下来，她竟然什么也没听懂，完全跟不上任课老师的节奏。
　　明明昨晚她还用心预习了的……

　　看着自己书上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再对比梁瑄那空白的书页，巨大的自卑感瞬间袭来。
　　单菀忍不住在心里这样问自己，难道我真的比别人笨？

　　“刚才老妖婆留的那道题你们解出答案了没？”
　　“你们算出来是2吗？”
　　“怎么可能是2？不对吧！”
　　……

　　听她们聊到那道题，单菀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草稿纸。
　　复杂的计算步骤结尾赫然写着“2”。

　　争论不休时，不知是谁提议道：“诶，要不你们谁问一下那位？”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她，纷纷推拒——
　　“我可不行，我跟他又不熟！”
　　“别看我啊，我不想跟男生说话。”
　　“那也轮不到我吧，梁瑄你上呗，你不是一直喜欢他吗？”
　　……
　　女孩子们七嘴八舌，语气里压抑不住兴奋，单菀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分不清，她们几人里，到底是谁在喜欢那个“他”。

　　经过大家的一番怂恿，梁瑄终于鼓起勇气，她转过身，手指敲了敲桌面，“靳凛生，醒醒。”

　　单菀翻开书页的手指一顿，随即听见从自己身后响起的喑哑声线——
　　“……有事？”

　　梁瑄笑得花枝乱颤：“刚刚陈老师留下的那道题，答案是多少？”

　　那人许是还没睡醒，愣了一下，“拿来我看看。”

　　单菀慢吞吞用荧光笔涂着书上的定义，心道：他睡了一节课，做得出才怪。

　　但下一秒，男生的声音却清晰传来：“根号2。”

　　“哇，你算得这么快！”
　　梁瑄丝毫不怀疑这答案的正确性，真情实感夸道：“你真厉害。”

　　根号2？
　　单菀咬了咬唇，再次看向那张活页纸。
　　怎么可能……

　　第二天上课时，陈老师公布了正确答案，居然真的是根号2。

　　单菀面上仍旧是波澜不惊。

　　没人听到少女心里那场海啸。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刻她用力握紧了手中的笔，黑色墨水在泛黄的草稿纸上晕开了指甲盖大的黑团。

　　一次粗心导致的失误罢了，没事的。
　　单菀这样安慰着自己，可耳边却陡然响起母亲的声音——
　　“一个蠢货，读再多的书又有什么用……”

　　在乡下时，班上除了单菀和少数几人，其他同学压根没兴趣读书，只想着快点毕业，好早点去大城市打工。
　　地方小竞争也小，就算她一时松懈，成绩也能遥遥领先。

　　可到了六中，单菀才真正明白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好比梁瑄，哪怕她上课总跟旁边的女生传纸条，但是每次作业她都能轻轻松松拿到A+。
　　再好比身后那人，单菀常常发现他在课上睡觉，下了课却又生龙活虎，无论梁瑄拿着多难的题问他，他都能在三秒内用心算得出正确答案。

　　单菀不想承认自己比不过别人，可是现实又是那样赤裸裸，那样残忍。

　　不单是数学，在六中，每一门学科任课老师的教学方法都跟初中时很不一样。
　　有时候一整节课下来，老师都不曾让大家翻开书，更别提给他们画重点了。
　　对于单菀这样只知道按着老师给的必考点死记硬背的“笨鸟”来说，每次下课铃响发觉自己一无所获的感觉实在太让人焦虑。
　　第一个星期结束，她才渐渐适应。

　　看单菀每天一秒钟恨不得掰成两半用，下课了也埋着头拼命做题，梁瑄有次没忍住：“这才刚开学，你就整得跟明天要参加高考似的，没必要吧！”

　　单菀动了动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她太清楚了，任何人都有资格喘息片刻，只有她一分一秒也不能停歇。
　　只要她一停下，身后便会有无数人追上来，将自己踩个灰飞烟灭。

　　*

　　周一，单菀比往常提前了半个小时起床，做完早餐随意扒了两口便迫不及待骑上单车出门了。
　　在楼下遇见父亲厂里的刘会计，她低低喊了声“刘阿姨”，可惜对方没听见。

　　到教室时，班里只坐了零星几人。
　　单菀放好书包，刚要坐下，忽然瞥见后边桌上放着一瓶酸奶，但桌肚却是空的。
　　只愣了一秒，她很快拿出英语课本，小声念起课文来。

　　早读课铃声响起时，少年才逆着晨曦单肩挎着书包大步走向教室后门。
　　风经过她的窗口，单菀走了会神，忽然忘记自己刚才念到了哪一句，只好从头又读了一遍。

　　“生哥，有妞给你送喝的了。”
　　梁瑄身后那个男生语气里满是艳羡，“改天开个班呗，说说你是怎么追到二班那位的。”

　　少年笑得散漫，“滚。”

　　从他出现，梁瑄就有些心不在焉的。
　　听到这一句后，她终于忍不住扭过头去，嘲讽意味十足：“四眼仔，要不要我借你个镜子照照？”

　　“我丑怪我咯。”
　　四眼仔开始阴阳怪气：“我要是有生哥那张脸，你怕不得扒着我胳膊贴上来强吻了。”

　　“呸！”
　　梁瑄装作生气的模样，将课本卷成长筒状往对方身上打了几下。

　　笑声中，单菀始终没回过头去。
　　四眼仔不知怎么注意到她了，“泼妇，你能不能学习一下你同桌，看人家多安静啊，生哥你说是吧？”

　　梁瑄不屑笑道：“呵，你喜欢她？那你追呗，你俩确实挺配的。”
　　一个四眼仔一个眼镜妹，可不就是绝配嘛。

　　四眼仔骂了句什么，单菀没听清，在一阵起哄声里，她突然有种干脆不管不顾跑出去的冲动。
　　只是下一秒，突然有什么东西轻轻捅了一下她的后背——
　　“同学。”

　　单菀肩头僵硬，想装作没听见，偏那道微哑的声线不依不饶——
　　“……嗯？”

　　她不得不转过身去，大概是她的表情太过苦大仇深，少年竟然怔了一秒。
　　那双桃花眼里倒映出她架着厚重镜片、阴郁灰暗的脸，他敛了笑，将一根笔递给她。
　　“上次忘记还你了，抱歉。”

　　单菀快速接过，看都不看他一眼，立马坐了回去，一副对他避如蛇蝎的模样。

　　空气瞬间沉寂。
　　四眼仔最先反应过来：“啧啧，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们生哥竟然也有碰壁的时候。”
　　也有女生忿忿不平：“切，她到底在拽什么啊？”

　　唯有当事人轻佻勾了下唇，“你当我是人民币，人人都得喜欢？”

　　单菀刻意屏蔽掉身后的声音，却怎么也无法忽略掉那根黑色水笔上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
　　接下来几节课，她总是忍不住把视线瞟到那根笔上。

　　那不过是小卖部五毛钱一根、再普通不过的笔。
　　单菀却是越看它越心烦，最后忍无可忍，干脆将它塞进笔袋，随后放入书包最里层。

　　*

　　到了下午第一节课课间的时候，有人敲了敲她旁边的窗户玻璃。
　　单菀抬起头，看见沈晓萍冲自己笑了笑，招手示意她到走廊上。
　　她有些不情愿，却还是起身出去。

　　“单菀，你们班建班群了没？”

　　单菀仔细回想了下，之前好像是有听梁瑄他们提到过要大家尽快加入班级群，但她向来不关心这种与学习无关的事，听过也没放在心上。
　　她小幅度点了下头，语气有点硬邦邦的：“你有事吗？”

　　沈晓萍的表情有片刻的僵硬，随即又笑得眉眼弯弯：“你能不能给我你们班那个靳凛生的Q/Q呀？”

　　又是他。
　　单菀还记着上午他们在背后嘲笑自己的事，心头不痛快。
　　“你找别人吧。”
　　她说完犹觉得不够，又补了一句：“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沈晓萍当时是什么表情，单菀没看，也没在意。

　　回座位时，她听见梁瑄有些意外的语气：“她居然有朋友！”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不客气，瞥见她走来，梁瑄马上起身讪笑道：“那是你以前的同学？”

　　单菀像是没听到，坐下后翻开那本厚厚的《高考必刷题》继续做了起来。

　　梁瑄转过身去，对着四眼仔俏皮地吐了吐舌，意有所指——
　　“魔鬼吧。”

　　四眼仔咧着嘴笑：“蘑菇吧，连头发也像。”

　　梁瑄忽然转移了话题：“靳凛生去哪了？”

　　“还能去哪？找他媳妇呗。”

　　“二班班花？”
　　梁瑄似是不经意，“听说她脾气蛮大的。”

　　“那可不。”
　　四眼仔一下把自己知道的内幕都抖了出来——
　　“这姐们漂亮是漂亮，就是醋性太大，不知道她打哪知道了生哥跟陈黛那一段，昨晚我们五黑时一直夺命连环call，把生哥搞烦了，他直接问她是不是想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