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知晓》姜璟

10、第 10 章

　　回到照相馆后又等了好一会，工作人员才叫到他们。
　　单菀手里攥着刚剥下的糖纸，默默走到一边去。

　　摄影师是个年轻的女人，看着不过二十岁出头，瞥见单菀便笑着叫住她——
　　“姐姐怎么不过来一起？是害羞吗？”

　　单母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一边抠着指甲一边没好气道:“拍她做什么？黑不溜秋的，我看了都烦。”

　　母亲语气里对自己的嫌恶太过直白，少女眼底那点微亮的光瞬间熄灭。
　　视线与摄影师对上，彼此都有些尴尬。
　　后者摇了摇头，很快转身去摆弄器材了。

　　反正，我本来就不喜欢拍照。
　　傻愣愣站在那里对着镜头，多无聊。
　　我才没有羡慕他们。
　　单菀眼眶微湿，一遍遍和自己强调着。
　　好像这么做了，她心里就能好受一点。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她，单菀扭头便往外走。

　　世人总爱说，美丑不过一张皮。小学第一堂课上，老师也笑眯眯告诉大家，心灵美才是最美。
　　可随着年纪逐渐长大，单菀才意识到那些话全都是虚假的谎言。
　　只会长得好看的人才会觉得这个世界充满善意，觉得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是美好温和的。
　　而像她这样长了一张与漂亮绝缘的脸，则是永远都在感受着外界带来的满满恶意。

　　如果投胎时能够选择，相信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会想要拥有优越的相貌吧。

　　单菀盯着窗户玻璃里那个模糊的人脸，心头涌上一种强烈的无力感。
　　要是，她能再高一些，再瘦一些，皮肤再白一些，眼睛再大一些……

　　这个年纪的女孩没有太多的雄心壮志，她们想要的，无非是少挨点骂，考试考好点，再然后，就是变得漂亮耀眼了。

　　少女用力搓了搓脸，而倒影里那人的面部轮廓边缘也开始扭曲。
　　她用尽力气，双颊被揉得泛红发烫。
　　然而，人的面部骨骼又不是幼稚园发的玩具黏土，根本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改变形状。

　　单菀颓然地垂下手，自嘲地扯了下唇。
　　真傻。
　　她又在做什么美梦呢？
　　丑小鸭就是丑小鸭，就算拼了命，也不会变成优雅的白天鹅。

　　回家的路上，单母拿着那张印着儿子照片的挂历不时看个几眼，面上乐滋滋的。
　　明明姐弟三个都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但在这个女人心里，只有儿子才是上帝送给她最好的礼物。
　　此时此刻，她恨不得把那张单成的单人照打印上几百份，逢人就送上一张。

　　“好看，我们阿成这副模样，放到哪都是最亮眼的。”

　　单菀侧头瞥了一眼，父母眼里必成大器的宝贝儿子正傻乎乎舔着手指。
　　蠢死了。
　　她别过眼不再看，在心底冷笑了声。
　　在这个社会，到底是男孩更占便宜些，哪怕你生得肥头大耳，也会有三姑六婆围着你，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

　　很快就到了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
　　天气预报说过两天又要降雨，单菀赶紧趁着大太阳抱上被子到楼下空地上晾晒。

　　晒了会太阳，全身也变得暖洋洋的。
　　单菀拿起衣架用力拍打着棉被，这时迎面走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
　　对方戴了对夸张的大耳环，嘴里咬了根棒棒糖，肆无忌惮盯着她。

　　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单菀转身就要走，对方却忽然惊呼一声——
　　“咦，是你啊。”

　　单菀愣了下，掀眼看了看面前的人，无意识蹙眉。
　　她们之前有见过吗？
　　怎么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我妈跟你爸是一个厂的。”
　　似乎听见了她的心声，对方笑着解释道:“你身上这件衣服，还是我之前穿过不要的。”

　　单菀马上明白过来，眼前这个女孩应该就是母亲常常提起的刘会计家的女儿——
　　洛栖桐，一个非常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据说她六岁就开始学钢琴和舞蹈，从小学开始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拿下不少奖项，目前在附近的私立高中就读。

　　“……你、你好。”
　　单菀实在不擅长跟人打交道，磕磕巴巴又补了一句:“我知道你。”

　　洛栖桐怔了一下，随即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过了好几秒她才打住，“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这么说话？”

　　洛栖桐上身穿了件黑色露脐小吊带，下身搭的是件白色热裤，穿着打扮十分大胆。
　　对比之下，一身黑色长袖长裤的单菀显得无趣多了。
　　少女垂下眼，默不作声。

　　“好啦，我不逗你了。”
　　洛栖桐舔了舔手上的棒棒糖，“听说你是六中的正取生，真厉害。”

　　对方的夸赞听起来十分真诚，单菀的耳根一下红透。
　　“没有。”

　　“唉，真羡慕你，像我成绩那么烂，想要六中的赞助生都拿不到名额。”

　　单菀讶异地瞪大眼，实在很难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
　　洛栖桐这样耀眼的女生，居然会羡慕如此普通的她？
　　这种话说出去，又有谁会信？

　　“不跟你说了，我得回家练琴了，晚了又得挨骂。”
　　将还没吃完的那根棒棒糖扔在地上，洛栖桐往上边使劲踩了两脚。
　　绿色透明的糖瞬间碎了开。

　　走了两步，她忽然又回过头来，“喂，那个谁——”

　　单菀还在想着对方刚才那番话，茫然地抬起头:“？”

　　“以后你要是没事，随时可以到我家找我玩。”

　　“诶？”
　　少女嘴唇微张，一脸的不可置信。

　　说完那句话后，洛栖桐便头也不回走掉了。因此单菀也无从分辨，对方到底是在客套，还是真心实意想让自己过去陪她玩。

　　*

　　假期结束，坐在教室，单菀莫名其妙的心情轻快起来。
　　翻开书本的那一刻，所有的烦恼和焦虑瞬间烟消云散，她喜欢这种为了分数而拼尽全力的感觉。
　　至少，在学习这件事上，上帝对绝大多数人都是公平的。

　　早读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徐路辰和另一个男生勾肩搭背从后门进来。
　　随手往她桌上放了盒牛奶，他嬉皮笑脸道:“早啊，前桌。”

　　单菀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听见梁瑄阴阳怪气的声音:“哟，只有她是你前桌，我就不算呗。”

　　徐路辰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头也没抬应了声:“这你得问我同桌。”

　　谁不知道，上回因为林巧音的事，梁瑄和身后的胖子才吵过一架。
　　她用手指拨弄着头发，冷笑了声:“切，搞得谁很稀罕一盒破牛奶似的。”

　　自从换位后，在他们这个小角落里，梁瑄的地位一下子跌到最底层。
　　不知怎的，徐路辰明显更喜欢安静的单菀，有事没事总爱找她搭话。
　　而胖子因为和梁瑄不对付，平日里对待单菀也更和颜悦色一些。
　　于是也就造成了现在这副局面。

　　单菀并不关心这种小事，她拿起那盒牛奶迅速放回徐路辰桌上，没看他一眼，马上转回身继续背单词。

　　“前桌，你好无情。”
　　徐路辰表情十分夸张叹了口气，插上吸管喝了口奶，转头和胖子聊起昨晚的CBA比赛。

　　陈黛抱着课本上讲台开始领读，狭小昏暗的教室里书声琅琅。
　　单菀一边小声跟着大家朗读古诗，一边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次侧头往左后方看去。

　　靳凛生难得穿了校服过来。
　　六中的校服是蓝白配色，设计简约清爽，穿在他身上平添了几分蓬勃清冽的朝气。
　　外套袖子被卷到手臂上，露出一截瘦长的手腕，他单手撑在桌上托着下颌，浓密眼睫安静垂搭下来。
　　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少女的唇角往上翘起一点弧度。
　　等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走神，单菀才赶紧低下头，若无其事地用手指抚平刚才被她无意卷起层层褶皱的书角。

　　耳边的朗读声渐渐远去，眼前慢慢浮现出少年苍白淡漠的模样。
　　头发毛躁的后脑勺，狭长锋利的眉眼，笔直挺拔的鼻骨，棱角分明的下颌轮廓，还有——
　　漫不经心转笔的瘦长手指。
　　所有她悄然捕捉到的细节，一点点拼凑出一个愈来愈完整的靳凛生。

　　下了课，桑书恩又转过头去跟靳凛生说话。
　　梁瑄对着空气“呸”了声，“真够恶心的，生哥都有对象了，她倒好，一天到晚跟牛皮糖似的往人跟前凑。”

　　单菀眼皮微动，心陡然被针刺了下。
　　明明知道梁瑄说的人不是自己，可她却像被戳中了不堪的心事，满怀愧疚又惊惧不安。
　　无边无际的羞耻感如海水漫过她的头顶，以至于少女有些无法呼吸。

　　“姓梁的，你要这么说小书恩，哥就不乐意了。”
　　徐路辰停了笔，加大音量:“你这消息可有点落后，人靳凛生早就和林巧音分手了。”

　　窒息濒死的瞬间，仿佛有人扔了块木板下来，单菀猛地抬起眼，手指因为心绪激动不自觉颤抖。

　　“真的假的？”
　　梁瑄的语气掩盖不住兴奋，“什么时候分的？我没听说呀。”

　　“昨晚林巧音发了说说你没看到？这回是真分了。”

　　“我又没加她。”
　　梁瑄捂着嘴笑，“你快说，他俩到底是因为什么事闹的呀？”

　　这事徐路辰还真不清楚。
　　他咳了声，“谁知道呢？这种事也只有你们女的才清楚吧。”

　　和梁瑄不同，单菀并不关心靳凛生和林巧音之间是谁先甩了谁，她只清楚一件事——
　　她终于可以不用再像个小偷一样，觊觎着属于另一个女孩的美梦了。

作者有话说

　　无意制造容貌焦虑，每个女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有自己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