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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五、夜深无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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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之来访·凄决之自由
塙王聆羽击败冢宰后的第一次早朝是在她返回“萃篁宫”十日之后。
在这首次朝议之前,归来的塙王从来没有踏进朝堂一步。
在这十天之中:冢宰一党被严密控制,王师的控制权如数回到帝王手中——甚至同时补足了大战损失的军队数量,拥护塙王的义军没有出现任何混乱,而大名鼎鼎的数位首领也在首次朝议之前赶到了傲霜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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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近半个月的时间里,天气好得不可思议,冷热适度,甚至连雨也少下。
但是,这并不代表风尘仆仆的赶路会不累。因此,当藏獒、逸风等人赶到傲霜之后,他们并没第一时间赶去萃篁宫,而是走进了傲霜城内最豪华舒适的旅店——当然,他们到达时已暮色深沉也是原因之一。
逸风是个非常懂得享受的人,因此,他毫不犹豫地选择用温泉来缓解数日的疲惫。
于是,水气蒸腾的露天温泉水中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躺着三个男人。
“说起来,那个时雨到哪儿去了?”被温泉水泡得舒舒服服的少东家眯了了眼睛懒洋洋的问。
“是啊。一转眼就没影了。赶了这么久的路,他也不赶紧休息一下,明天早朝之后还有的忙呢。”憨厚的苍獒对朋友总是很关心——即便时雨是出了名的冷面冷心。
从温泉水中冒出头来的逸风甩去脸上的水珠,头发滴水的走到池畔,随手拿起店家准备的酒水,仰首,让清凉的液体从喉管滑下去:
“……不用担心他。他是去了自己想去的地方了。”
“但愿他早点回来。明天一早还要——”苍獒有时候实在老实过了火。
“……大哥——”无奈的把话说明白,“明天不用等他。”
“什么?”一愣。
“十有八九他今晚就已经去了萃篁宫。”张勃翰懒洋洋的接口,同时不忘也凑上前去打着那壶酒的主意,“毕竟,事情都到了这份儿上,他哪还有心情陪咱们耗着。”
“事情?什么事情?”
“呵呵,就是‘事情’了。”终于领教到苍獒迟钝的张勃翰很无奈,“……那三个人之间的问题……估计也就苍獒你没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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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芬是个很称职的侍女。她永远不会再主上睡去之前自己去睡——尽管她不会再随便进去那间卧房。
所以,主上房中赫然多了一个人,第一个发现的当然是她。
“什么人?!”
不假思索的冲进去——丝毫没考虑到,如果真的有事,自己就这么冲过去就只有增加负担的份儿。
“玉芬!”
一只温热的手第一时间拉住了她的手,身子顺势一歪,被拽的向前几步——身后莫名其妙的刮起一丝凉风——被熟悉的臂膀扶住。
手中的宫灯在这一拉之间脱了手,“啪”的一声摔落在地上——浑黄的光芒落地同时无声无息的灭了去。
“主上!”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的侍女长官关心的睁大眼睛,想要在黑暗里确定自家主上的安危。
“不要伤害她。”聆羽的声音不大,却莫名的令人安心——但这话明显不是对玉芬说的。
“……她是谁?”沉默了一下,然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吃了一惊,玉芬抓着聆羽的手站起来,虽然害怕,但依旧坚定不移的当在聆羽身前——丝毫不顾自己单薄的肩膀也在微微发抖。
终于适应了黑暗,玉芬瞪大眼睛看向面对着她们的高大身影:黑暗之中看不分明容貌,但还是看得到那高大修长的身形:是个长头发的青年男子,很随意的披散着略显卷曲的长发,整个人安静的站在那里,只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很少见的银色瞳孔。
“她是我的侍女长官——玉芬。”聆羽回答的很干脆,毫无顾忌,“可能是你来的时候惊醒她了。”
“……被我惊醒?”来者分明是不信。
“……玉芬很关心我的。”带几分无奈的语气,“她每晚都起身看我好几次的。”
玉芬很明显感觉到对方审视的目光,身体不由得绷紧,同时头皮阵阵发麻。
“我有话要说。”确定对方真的不过是个毫无危险的侍女之后,来者便毫不犹豫地想要赶人——丝毫不认为自己才是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
然后,无奈的被赶出门的玉芬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于是,小心翼翼的把耳朵贴在紧闭的门扉之上——但是,整一夜下来她连一丝声音也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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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什么?”聆羽不解的看着那个修长的身影在玉芬离去后关上的门上轻轻按了一下——那人影自然是时雨无疑。
“布结界。”时雨的声音清冷如故,“我不想我们的谈话被她听到。”
“……哦。”时雨似乎一直是个很谨慎呢。聆羽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当然,好像事关她聆羽的时候,无论怎样都会时不时得出现一些意外。
“……”虽然有话要说的是时雨,但是先开口还是聆羽,“那个,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啊?”
“傍晚。”时雨的寡言还真是名不虚传。
“……”
但是聆羽并没有半夜跟他干耗的意思,于是——“那你半夜跑来这里是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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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雨的结界似乎带有某种会发光的物质——聆羽不知道从外面看如何,但是结界从里面看,那层透明的物质上的确是带有一层浅浅的白色荧光——以至于,现在聆羽甚至能看清时雨俊美而表情冰冷的脸。
她很清楚地看到,时雨逐渐崩溃了一脸的冷色,飞扬入鬓的眉心纠结起来。
时雨为何而来,其实聆羽大致猜得出来——他想要聆羽留下他,留下时雨。但是,聆羽是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的,至少,现在的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是的,她很相信时雨。即便明知道他是妖魔,她还是相信她——那是琉璃对时雨哥哥的信赖,从叫出“哥哥”的那天就不曾改变过的信任。但还是不想让他留下,她不想这个自由张扬的时雨就此被束缚——时雨是妖魔,一个强大到连犬狼真君都忌惮的妖魔。
… …
“你给那只麒麟取了名字。”长久的沉默之后,时雨开口居然是这么一句话。
“……是的。”聆羽的声音一开始很平淡——然后突然带了几分飞扬,“‘渊涧’。很好听的名字吧?我想了很久呢!”
“……是么?我记得你当初昏迷的时候,似乎也叫过这两个字很多次。那时候就已经在想了吗?”时雨很少如此咄咄逼人——尤其是对聆羽——但是此刻不同。
“!!!!……”
聆羽震惊得瞪大了眼睛——没想到时雨会如此毫不留情将她心底无法愈合的伤疤揭起,还是很痛,无论何时想起来都会痛,痛得连带起以前所有的旧伤!
看着那双平静的蓝色眼睛中骤然掀起痛苦神色,时雨不由得稍稍牵起唇角——终于打破那份无情的平静了吗?这张自从再次相见就满是客气疏离表情的脸,总算流露出其它情绪!总算有了点感情的流露,值得庆幸,不是吗?
时雨知道,说这个她会痛苦——连睡梦之中都痛苦的哭出来,怎么可能不痛?!可是,他要的就是这份痛:要她痛,要她无法再保持那理智之极的面具。只有这样,只有这样她才可能抛下那所谓的规则,接受他这只妖魔。
其实,时雨想要的很简单:他想要留下。留在聆羽——他的琉璃身边。仅此而已!
既然她是时雨的劫难,那么,他时雨就有权利选择用什么方式去解开这天降的劫难。
从突如其来的疼痛中清醒,聆羽第一眼看到的是时雨唇边那一丝浅浅的笑意。
突然之间,聆羽意识到眼前这个俊美无比的男子是一只妖魔——不管他怎样的学识广博、聪慧理智,不管他待她如何温和体贴,不管他曾经如何的宠爱“琉璃”——他都是个妖魔。
妖魔。那是怎样的存在?
渊涧曾经说过:妖魔是一种极度自我的生物。他们有自己的规则,也只遵守自己的规则。他们可以为了一个契约为麒麟出生入死,他们也可以毫不犹豫吃掉垂死的曾经的主人。他们只听从降服自己的麒麟的命令,除此之外,他们不会在意任何人说的话——为了一个命令,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自己曾经的同伴……
那么时雨呢?那个曾经救她一命的时雨呢?那个不问理由就毫不犹豫地帮助她的时雨哥哥呢?
……
聆羽愣愣的看着眼前熟悉无比的俊美妖魔,悲哀的发现:
她还是相信他。
即便如此,还是相信他,还是……希望他能幸福……
好啊,相信他。琉璃相信他;聆羽相信他;那么塙王呢,塙王也可相信他?把一只如此强大的妖魔留在巧国,留在萃篁宫,留在一国之君身边?一旦发生什么事呢?该怎么办?!即便什么也不会发生,那么,这样自由高傲的妖魔,真的就要这么被束缚在这狭小的王宫之内?!
他是龙呢。那么美丽、强大的龙,甚至可以控制云雨的龙。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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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羽的脸上不再有任何表情,清灵的声音不带丝毫表情,“请你出去!”
“!?”
这次瞪大了眼睛的是时雨——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突然变脸的聆羽——看着那个突然换上君王的表情的女孩。
“你说什么?”
“请你出去!”美丽的蓝眸不带一丝感情,满载了不可违逆的威严,不怒而威的惊人气势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站在眼前的不是琉璃,不是聆羽,不是那个可以笑眸如花的女孩……而是高高在上,只为百姓子民存在的塙王!
“时雨,请你从我的寝宫出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如果有事,明天早朝的时候再说。”
冷漠而威严的语气,不温不火的语调——很少会听到聆羽这样说话。
可是现在,她就是这样对时雨说话,请他离开塙王的寝宫——离开她的身边……
时雨突然意识到,他做错了:
聆羽从来不是个会被人以弱点来威胁的人——弱点被抓住的时候,她只会反击。而他,现在就承受着她毫不留情的反击。他真的从来都无法预料她的想法呢。
面前的女孩已经披上了坚冰了铠甲,没有丝毫可以接近的余地。
现在,除了离开,他没有其他选择。
但是,真的就这么离开么?此时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再也回不到她的身边……
时雨固执得站着没动。
然而,聆羽却不再看他。转过身,走向自己的床铺,将自己寝宫里的男人视若无物般的直接躺了下去——棉被盖上肩头,闭上眼睛。
浅浅的呼吸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响起,轻浅、舒缓……安逸柔和的不可思议。
时雨渐渐觉得空气变得稀薄起来,甚至是隐隐的开始排斥起他来——真是讽刺,现在是在他的结界里呢。
时雨几乎想要叹息出声了:就是这样的结果吗?就这样离开吗?妖魔果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就这样留在人类身边吗?就这样——
突然之间,脑中灵光一闪!
聆羽很清楚的知道:时雨如她所愿的离开了。
这样,他就离开了;再也不会出现在眼前了吧?
再也看不到那双银色的美丽眼睛了,那会飞舞的淡紫色长发……时雨哥哥……这样,你就自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