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繁霜而至曙》椰子奶油饼干

5、回家

　　飞机落地之后，耿清阳需要带着陈善明他们交接工作，程言当然也不能幸免，于是他的车钥匙就到了程曦手里。
　　程曦和耿以安看他们进了营区，就带耿以安往停车场走。
　　“会开车吗？”
　　耿以安点头。
　　程曦拿着车钥匙，笑意盈盈的开口问她：“你来？”
　　耿以安刚要接，程曦忽然想起来：“宝儿，咱是不没驾照啊？”
　　耿以安有些疑惑：“驾照？”
　　程曦懂了，收回钥匙：“我来吧。”
　　耿以安刚开始只是以为程曦车开得稳，直到她眼睁睁看着旁边一辆又一辆超过去的车，又瞄了眼时速盘三十到四十之间的时速这对她动辄开车时速八九十上百的人来说简直是折磨。
　　耿以安斟酌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就是慢了点，也不影响交通，只是自己不太习惯而已。
　　程曦把车开进了一个别墅区，耿以安看了看周围环境，然后看着程曦欲言又止。
　　程曦停下车之后，指了指前面：“那就是是姥爷家。”
　　耿以安顺着程曦说的望过去，看见二楼有一个人影然后就不见了。
　　程曦在路边停好车，两个人站在门口。
　　“宝儿，你敲门吧。”
　　耿以安一脸疑惑：“我？”
　　“是这样的，你留在那边之后，你姥爷没让我进过家门。”程曦开始脸上还有些笑意，说着说着语气就渐渐有些低落。“本来以为不需要多长时间，结果拖了这么久。”
　　耿以安按了门铃，门很快就打开了，门后面站着一个老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耿以安，眼睛里面似是有泪光。
　　耿以安眨眨眼睛：“姥爷。”
　　程安国忙不迭点头：“哎！快进屋进屋。”
　　程曦看她爸满脸笑容，忍不住开始得瑟：“爸，我能进了不？”
　　程安国瞅她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屋里又出来一个人穿着围裙，拿着铲子：“不能。”
　　程曦“啧”了一声，又开口：“哪儿都有你啊。”
　　“你先靠边。”那人直接把铲子塞到程曦手里又迫不及待地开口：“我看看我大外甥女。安安，我叫程曜，是······”
　　程曦怕他长篇大论直接打断：“是舅舅。”
　　耿以安点头：“舅舅。”
　　程曜答应着，四个人进了屋，程曦看着摆了满桌子的水果和零食：“爸，这么多，有这个必要吗，还吃不吃饭了？”
　　程曜直接反驳：“又不是给你买的，我们安安喜欢吃什么吃什么。”说着就把盘子都推到了耿以安面前。
　　“谢谢。”
　　程曦懒得跟他抬杠，看到厨房堆着些新鲜玉米和南瓜之类的，转头一脸揶揄问他：“于岩来过了，程言不在，那你？”
　　程曜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落寞：“她放门口值班亭了。”
　　程曦点头没再多问。
　　程安国看着程曦的黑眼圈：“一晚上没睡？”
　　“嗯。”
　　“程曜你别折腾安安了，带她到楼上房间睡会。”程安国说完又看向程曦：“你也去睡，晚饭叫你们。”
　　程曦点头，耿以安站起来说：“我可以自己上去。”
　　程曜告诉她：“楼上粉红色门框那间就是。”
　　“知道了。”耿以安说完就上了楼，怎么看怎么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程曜这才后知后觉的摸摸后脑勺：“姐，我太热情了？”
　　程曦长叹一口气：“也许吧。不只是你，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做。二十年，真得太漫长了。”
　　程安国看着她：“我当年就说过让你们把人带回来，你也是，清阳也是，你们没一个人听我的！”
　　“爸！当年要是让凌洛把她送回来，凌洛也许会没命的。我们安安的命是命，人家凌洛的命就不是命，更何况善明他爸已经······”
　　程曦红着眼眶说不下去了。
　　程安国看程曦这样，心里更不好受了，没再说话。
　　程曜清了清嗓子开口：“爸，姐，人都回来了，就别提那些了。”说完推着程曦往他自己房间走：“姐，你先休息，歇会儿。”
　　耿以安听到楼下没了声音才走向自己的房间，打开门屋内的景象就映入眼帘，正前方窗明几净，露台前还有一个懒人沙发；左手边是书柜和写字台，不过上面并没有什么东西；右手边是已经铺好的床，床上放着叠好的睡衣，窗前是一双毛茸茸的拖鞋。耿以安一时恍惚不知道该不该进，这些东西好像不应该出现在自己身边。她有些僵硬的脱掉了鞋子，没有穿那双拖鞋。
　　耿以安走到窗台边打开窗子，看着窗外澄澈的天眯了一下眼，然后顺着窗台攀上了楼顶平台。
　　站在房顶上视野开阔，这边的树茂盛但并不显杂乱阳光透过树叶照下来，路面上全是疏疏落落的影子。不似那边，树木遮天蔽日，站在树下呼吸都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天上飘过的白云遮住了太阳，她抬头看着云彩渐渐飘过重新显露出太阳的时候，闭了闭眼睛，站在这里恍如隔世。其实并不需要休息，只是想一个人呆一会儿，脑子里很乱。明明不到24小时之前还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象，可现在完全是另一番天地：只出现在想象中的人、只存在于回忆里的人、从未想象过的人和从未经历的事情。
　　“姥爷”“舅舅”这些称呼说出口并不艰难，可是“爸”“妈”这两个字却很难启齿。他们是很好的人，耿以安从一开始就知道，凌姨讲过事情经过，自己并没有恨意，可要是说毫无芥蒂那也是痴人说梦。
　　路上开始零零散散出现了人，耿以安顺着窗台又翻了下去，坐在露台上就这么看着路上散步遛弯的人渐渐变多又复变少，看着墙上的光斑从明亮到微弱直至消失。
　　耿以安从芜杂的思绪中抽身出来时，路灯已经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门外走廊里的灯光透过门缝映在地面上，也传来了脚步声。
　　耿以安打开门的时候，陈善明正擦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程言坐在沙发上抱着电脑工作，看见他们的时候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两个人听见开门声，都看向她。
　　陈善明见她不易察觉地紧绷一瞬又放松下来，一时无话。倒是程言笑着开了口：“休息好了？正准备叫你呢，该吃晚饭了。”
　　耿以安点点头：“知道了。”
　　陈善明和程言自然注意到了耿以安依旧是来时的装束，不过都默契的没有说破。
　　程言放下电脑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陈善明指指楼下：“我先下去了。”
　　耿以安看着陈善明下楼，楼下传来了并不明显的说话声还有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程言从自己房间出来拿着衣服朝她示意了一下就去了卫生间。
　　走廊上的灯光并不刺眼，沙发旁边的落地灯亮着暖黄色的光，程言的笔记本电脑就随意的茶几上，茶几上是一套六个的杯子是很清新的颜色。
　　浴室里传来了朦朦胧胧的水声，耿以安回过神，看了看陈善明和程言开着的房门，退回了房间。
　　屋子里并没有开灯，只有透过窗子照进来的路灯的光线。耿以安盯着床边的拖鞋看了一会儿，换上了它。下楼之前耿以安下意识将门关得严严实实，走了两步又回头把门打开了。
　　晚饭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煽情的场面，一家人只是简简单单吃了顿饭，好吧，也不是特别简单，起码餐桌摆的是满满当当。
　　吃完饭陈善明和程言收拾桌子，程曦和程曜去厨房刷碗了，耿以安有些局促的退到了一边，拿不准该帮谁的忙。
　　耿清阳和程安国说了几句之后走到耿以安身边开口:“我们先回家。”
　　耿以安反应了一会儿“我们”指的是谁，点头说好。然后看了一眼在厨房忙着的几位，很郑重地说道:“谢谢……姥爷。”就这么四个字直接让程安国红了眼眶，活了七十多年硬是不知道怎么回应。
　　耿清阳适时开口:“爸，那我们先走。”
　　“嗯。”
　　厨房里的人自然不可能听不到，程曜抽了张纸巾递给程曦。程言拿胳膊撞了一下陈善明，示意他跟着上楼。两个人从厨房出去之后，程曜开了口:“姐，你是……”
　　程曦拿纸巾擦了把脸，清了清嗓子:“我当年就应该去跟苏济他们拼命，管什么狗屁的任务。”
　　程曜叹了口气:“当年的事谁又能早知道。况且我们安安已经回家了，不用着急，慢慢来。”
　　程曦点点头，叹了口气，将碗摆放好。
　　“也只能这样了。安安的事急不来，那你跟于岩？”
　　程曜没看她，只是有些自顾自地说着：“离婚都那么多年了，还能怎么样？”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程曦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当我不知道？上次她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谁偷偷摸摸躲路口。”
　　“姐，就算是这样，我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程曦点头：“明白，你自己决定就好。”
　　楼下厨房里姐弟俩谈着，楼上阳台那兄弟俩倒是一片沉默。
　　程言背靠着栏杆，抬头看着天上疏疏落落的星星抽烟。陈善明盯着阳台正对着的路灯出神，路灯下几只小虫子飞来飞去。
　　程言在陈善明从他手里拿烟的时候开了口:“方便说说是个什么情况吗？”
　　陈善明点燃了烟，烟会慢慢燃尽，可那些心绪不会随着烟灭而消失殆尽。
　　“我见过她，在这次任务之前。”
　　程言挑眉看他:“只是见过？”
　　陈善明叹了口气回答:“当然不只是见过，相处了不短的时间，只不过用的都是假身份。”
　　程言了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用不着假身份了。”
　　陈善明笑了笑，“嗯”了一声当作回应，然后把将要燃尽的烟摁灭了，很认真地看着程言然后说道:“哥，谢谢你。”
　　程言白他一眼:“小耿传染给你了，一家人这么客气干什么？”
　　陈善明有些无语:“行，不管你了，我回去了！”
　　程言没理他，看着指间燃烧的烟，竟然想不起有多少时间没见过那个人了，原来时间已经久到再想起他的时候已经不会难过了。
　　陈善明去耿以安房间拿外套，不轻啊，然后出门倚在墙上敲了敲，适时又不太适时的开口:“哥，要是有什么想说的，随时找我。抽烟解决不了问题的。”
　　程言无奈，刚刚升腾起来的那点情绪硬生生消散了。
　　“滚蛋！”
　　陈善明乐呵呵滚了，程言自嘲地笑了笑，低声说了句:“矫情。”
　　觉得自己矫情的不只有程言一个人，耿以安也觉得自己之前的情绪有些莫名，把这一切换成自己熟悉的模式，比如执行任务之类的，就好接受多了。
　　耿清阳在吃饭的时候就看出来了这孩子行为如常甚至表现得游刃有余，但再怎样游刃有余这毕竟不是任务还是会露出一些矛盾的端倪比如在饭后表现出的局促还有临走时的那句“谢谢”。不过开着车呢，耿清阳没说什么。到大院的时候正赶上值班人员换岗，等他们换完了，耿清阳跟他们打完招呼，然后介绍：“王儿，这是我女儿，认识认识，不是外来人员。”
　　耿以安扯出一个笑容：“你好。”也不是尴尬不满，就是有点累，这一天见得人比她一年见得都多，有点承受不住了。
　　王同志笑着点头：“你好。”又看向耿清阳，“知道了，参谋长，程老师之前填过表了。”
　　“那我们先走了。”
　　耿清阳把车停在一幢小洋楼旁边下了车，耿以安也紧跟着下了车。
　　耿清阳转身看向她。
　　“以安。”
　　耿以安抬头看着他。
　　“耿以安，这不是任务，你也不是要扮演另一个人去完成它，明白吗？”
　　耿以安心虚地低头，多少有些被看穿的尴尬。
　　“你不需要强迫自己立即接受你是我的女儿，你可以慢慢来，试着慢慢接受你有很多的家人，我们不会伤害你更不会要求你去做什么。我和你母亲包括你姥爷、舅舅还有程言、善明所有的行为不是为了从你身上得到什么，能不能记住？”
　　耿以安想了一会儿，慢慢点了点头。
　　耿清阳话说到了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递给她。
　　耿以安伸出手接过，攥在手里。一把钥匙，钥匙上一个毛茸茸的挂饰，是个橙黄色的柿子，还有个“柿柿如意”的小挂件。
　　耿清阳见她接过钥匙，示意她去开门。
　　耿以安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走上前去开了门。屋子里一片昏暗只有路灯的光线零星的映进来，然后很迅速地找到开关按了下去。
　　耿清阳明白习惯不能在一夕之间改变，并没有多说什么。
　　两个人进了门，耿清阳跟她说：“你的房间在楼上。有······”话还没说完程曦和陈善明就回来了，陈善明手里还拿着耿以安的外套。
　　“时间不早了，也折腾了一天，早点休息。”耿清阳开口嘱咐。
　　“知道了。”耿以安说着就往楼上走。
　　程曦往前迈几步准备去楼上看看耿以安有什么需要的，耿清阳拉住她：“自己家里，不用带路。有什么需要就说，自己家里不用顾虑什么。”
　　耿以安自然听得出来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转过身，看了陈善明一眼，然后看向耿清阳和程曦。
　　“凌姨说我的父母是很好很好的人，我一直都相信。我知道我今天的表现可能会让你们难过，我很抱歉，但我不是讨厌你们，更没有恨过你们。“
　　耿以安说完就自顾自上了楼，没去管楼下三个人各异的心思。
　　耿清阳和程曦对视一眼，除了满腔的感动还有些许释然，起码心里想的什么愿意说出来，说多少在其次，愿意说出来就很好了。
　　陈善明心里没来由堵得慌，却也不能深究缘由，只是跟程曦和耿清阳开口：“爸妈，我先上去了，你们好好休息。”
　　“嗯。”
　　陈善明上楼的时候看见耿以安站在过道里，大概是在纠结哪个是她的房间。
　　“左边是你的房间。”
　　“谢谢。”
　　耿以安往前走，陈善明拉住她，却一时无话。
　　耿以安抬眼看他：“陈善明，我很累了。”说着将自己的胳膊挣了出来，准备回房间。
　　陈善明将手里的外套递到耿以安面前，耿以安看他一眼接过外套，回了房间。
　　陈善明看着门在自己面前关上，握紧了空空如也的手心，然后转身回了自己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