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世灵童》四都中学

168、（10）穷人得冒险

　　正月十七早上七点半，巴图康穿着警服出现在向阳街东赞府的庭院里，老管家哈着腰把他请进了去，意思是把他当贵客了。他知道这个贵客是怎么来的，他的心在悸动着，为以后的跑路在规划，也有些异常的兴奋。
　　当他俯身给老夫人敬礼时，他的举止跟平日一样，老夫人倒不是了，她家正经历一场悲剧，其可怕程度几乎是要毁灭她的家族，那笑容都是硬挤出来的，她的嘴唇刚从念经和祈祷中退出来，估计说点别的一下子还真不习惯。还是老爷表达了感谢。
　　这次出门，危险性可想而知，说不定白仁德隆救不出来，还把巴图康搭进去。但条件已经谈好了，假如巴图康发生什么意外，东赞府要帮他照顾好旺姆和巴图斯老爹。老夫人在佛像前起誓了，这让人放心。老爷对巴图康的镇定自若表示满意，说这样老兵才有成功的希望。老爷和老夫人现如今稍稍有了点愉快的影子，因为白仁德隆基本上已经被确定没事。有可能是他身体好，也有可能碰巧没被病毒感染。

　　这是一个内部很小的聚会，是匆匆忙忙凑合起来的。大家都是聪明人，这种事还是不能让别人知道。当然，这些人都不会有作弊的羞愧感，用另一种话说就是“老公族内部丑陋”之遗风。
　　坐在书房里的老夫人还是补上感激之情，说巴图康一直是她特别喜欢的人之一，他做事向来让人放心。老爷的身体不行了，最近再受两个儿子和一个孙女的打击，他眼睛基本上快看不见了，耳朵也有点耳背了，他说要不是为了再看一眼白仁德隆，他的生活真没什么乐趣。
　　巴图康安慰老爷说他一定把白仁德隆安全地带回来。这句话一说，老夫人当即哭出声来，一屋子的人也都有些戚戚然。现在白仁贡布已经死了，很明确，本来也是该哭的时候，可是现在就连骨灰盒都是拿不回来的。好在白仁德隆隔离14天后，没什么症状，这个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当天的早宴有些乏味，因为这是一个乏味的送行聚会。老夫人和老爷等人都没什么胃口，就巴图康还好，一碟碟菜地吃光光，弄得老夫人一直叫好，说这样的人才算男人，才能干事，接着说白仁德隆也有好胃口，身体好的人就不容易被病毒侵犯。老夫人说她对巴图康更有信心了。
　　降央卓玛隔着桌子瞪着他看，她的心里很复杂，也知道巴图康说的那些都对，从此后，他们不仅要天涯一方，还必须想老鼠那样躲躲藏藏，甚至，她还被建议去整容。对于这么漂亮的脸蛋，她是很犹豫的，可是巴图康说他曾经也是个大帅哥，对此，她有了点感触，然后一声不吭、心不在焉地想着心事。这个代价确实太大了，大到自己都感觉到奇怪，一直在问“这是真的吗？”
　　老管家一直在给巴图康倒酒，巴图康敬他，老管家只是呷了一口，他算是陪客。巴图康也不管了，自顾自地大吃大喝，一杯酒都是一饮而尽，酒瘾很大。

　　“阿康，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老爷说，“这次出门，你一定要做好各种准备，说实话，要拿出你当兵的本事来了，我已经问过很多老关系，这次瘟疫很不一样，我的那些关系都不能让德隆出来，只能靠你了。”

　　“没问题，老爷，您和夫人就放心好了，我能把德隆带出来，这个没问题，问题是金珠，”巴图康看着降央卓玛，大声说（老爷有些耳背），“就金珠那情况，非常危险，您们要有个心理准备，卓玛也是，如果有什么消息，不管好坏，我第一时间一定会告诉你们，就怕您们受不了。当然，德隆没问题，德隆没问题，我能把他安全地带出来，主要是金珠的，卓玛要是受不了，我建议她还是出去外面走走，或者去圣城朝拜一番。我觉得这样可以，反正留在这里，心里也是纠结得吃不下睡不着，还不如出去走走。”
　　陈蛋蛋这是在给降央卓玛预设台阶，为她的跑路或者失踪做铺垫。
　　“亲爱的阿康，你说的有道理，”老夫人低声说，“到时候，我们会看情况，会帮忙劝劝的。你......你得保证一定要把德隆安全带回来，我们东赞府就剩这根独苗了。嗨，真是造孽呀！我平常可是没少转经祈祷呀。”
　　老夫人说的是实话，她已经整整半个多月没去打牌了。
　　聚会过后，巴图康走了，外面的车队等着他呢。

　　老夫人深情地说：“桑吉，要是这事办成了，桑吉，你真的好好感谢巴图康，至少让他在城里当个所长。还有，就是帮助他找个女人，阿康太丑了，找个女人不容易，现在的女娃也开始像男人那样注重长相了。”

　　“现在谁顾得上那个呀，等德隆回来再说吧，”老爷低语道，“世界的末日！世界末日呀！”

　　早春里的日子，气温还很冷，尤其是风，围上蓝色的围巾吧，再穿上灰白色的大衣，来一顶黑牛仔帽。她像妻子那样给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表情正经的老夫人向他们投来了怀疑的目光，那浑浊的眼珠，那长长的脸，那皱了一下的眉头，一副不太高兴的表情。让她取消疑虑的因素也有，巴图康的这次行程，相当于托孤，不仅仅要给白仁德隆送药，还要带回白仁贡布的骨灰，还要把白仁德隆安全带回来。她推断降央卓玛这是在笼络人心呀，一时间，她也挤出点微笑。
　　旺姆阿妈和巴图斯老爹冷冷地看着他们，让巴图康帮忙押运车队，这是有危险的，不过，白仁桑吉给了一大堆的礼物，这些礼物甚至是巴图康打拼一辈子都得不了的。嗨，小人物的命运真是可悲，要没有点轰轰烈烈简直没机会。
　　旺姆阿妈有劝过巴图康：“要不咱们不去了，你那个工作也还可以。”
　　“我是战斗英雄，国家有事，我怎么袖手旁观，还是要去一下。没事，我身体好得很，您看，我连感冒都没有得过一次，能有什么事呢？”巴图康安慰说。
　　旺姆私下打听过了，假如巴图康能带回白仁德隆，降央卓玛同意下嫁给巴图康。在这几年的相处中，旺姆还是发现了巴图康身体的一些不寻常之处，并且判断就他那身体素质比德隆不知好多少，病毒一定拿他没辙。不过让她的儿子冒险去押运物质车队，还是觉得这就是穷人的命呀。可悲。
　　要上车了，像一些电影播放的那样，画面很热烈，敲锣打鼓的欢送，有舞蹈，还有歌声。事实上，没有，什么也没有，现在的康定城正在忙着检测和抓人，主要是那些湖北省来的人，如果是武汉人，那就更该死了，被人家知道简直会被打死。没办法，甘孜州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旅游目的地，很多人在寒假春节来旅游，湖北省来的游客或者从那里的返乡康巴人也是有的。现在的武汉封城了，湖北也被隔离了，湖北省周边的这几个省也被要求从严防控。
　　旺姆听了宣传车的那些声音都想哭。去拼命的可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呀！
　　“要不咱们不去了，”旺姆阿妈心疼，用右手拉了拉巴图康的左手。巴图康说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旺姆不说了，拉了拉巴图康的帽子檐，拍拍他的衣服，好像是要给他驱邪似的，巴图康刚吃过吉面，身上也撒了青稞粉，她还是感到有可怕的污秽在他周围。巴图康低声笑了笑，一副笨拙的笑容，一派天真的样子。

　　最讨厌是老夫人了，她的年纪不小了，看起来才五十岁的样子，长得很有福相，保养得很好。她还在怂恿老爷帮白仁德隆多买些东西，走后门是要送人礼物的。现在武汉封城了，吃的也变得顶要紧。

　　三辆大卡车，押运的是巴图康的皮卡警车，后斗上也是装得满满的，用塑料布包裹着，他这车上的东西都不是要捐献的，而是要送人的，大部分是奶酪和牛肉干。十点半，被挑中的好时辰，车队出发了。

　　“我觉得阿康这是去自杀。”巴图斯突兀地开口。“我不是很在乎他当官什么的，有个工作，好好活着就成，你说呢，旺姆？”
　　巴图斯老爹的声音太大了，旺姆有点被吓的，她皱着眉头瞪着他，不过没有生气，反而有点喜欢。巴图斯显得有些怯懦，傻傻地笑了。
　　“我还以为你对阿康一点儿也不在意呢。”旺姆低得声音说。
　　“我还是希望有个孩子在身边的，不管他是什么样的，好人就成，我们都是普通人。不糟糕就成。”
　　“不，没关系。我不是在责怪你。你是个好人。什么时候你都是那么老实。别人说什么话，你就那么相信。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责怪你。相反，我才是个那个很差劲的人。”
　　“别说了。你说这话不太好，你比我更舍不得阿康，而且我还知道你一直对他有野心。也是，这事要是干成了，老爷肯定不会让阿康白干，回来后肯定会被调回来，那时候，找个儿媳妇应该更方便了。嗨。底层的人的命就这样，一定得冒险呀！”
　　“你是说如果能过上好的生活，即使让我跟老爷睡，你也愿意是吗？”
　　“你说什么呢，怎么又扯上那儿去了？都老头子了。”
　　“哼。”
　　私下里说的话，老爷只和旺姆说。旺姆不想告诉巴图斯，免得他给他那伙人乱显摆。到时候反而会坏了事。

　　车经过公主桥，往环城西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