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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陌上花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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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红妆十里长,花轿浪得十里狂,喜糖撒得十里甜,老酒飘出十里香。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外人哪里见过此等场面,若非飞云山庄少主成婚,哪家还有这么大的手笔?
不仅飞云山庄热热闹闹的,就连整个江湖也为之庆祝,毕竟这飞云山庄是武林中势力最大、也最有名望的。不过,倒有一处冷清非凡。
此处不是别处,正是飞云山庄的听雪阁。
同样是婚房,沐言初的住处却是冷冷清清,听雪阁中挂满了红色的绸缎,入目之处,皆为喜红之色,唯有沐言初身上还穿着寻常的衣物,简简单单的一套紧身衣,便是她的大婚之日。
说来可笑,她与同父异母的妹妹同一日大婚,不过一个欢喜,一个……
飞云山庄少主沈沐阳成婚,这女子的婚服自然是有的,只不过,沐言初并不想嫁。一来,父亲遗言犹言在耳;二来,她不想让别人以为她是贪慕权贵之人;三来,她只想与一人白头偕老;四来,有人不希望她嫁。
所以她并未穿喜服,还将下人全都赶了出去,为的就是让沈沐阳知道,为的便是那一纸休书。
她虽与妹妹沐言秋一同嫁给沈沐阳,但三书六礼,拜堂成亲,一样皆无,她不过是一个区区妾室罢了,还是名义上的。
暗夜降临,所有人都去沉香榭闹洞房了,外面那样的热闹,显得她这听雪阁愈发地冷清。
她的眼微微湿润,想到十年前那个男孩儿,“陌上花开,你我初遇。十年花开,我必娶你!”
她克制自己不去想,便索性悄悄离开了听雪阁,离开了飞云山庄。
而沉香榭内,旁人都散了去,独留沈沐阳与沐言秋夫妻二人。
沐言初与沐言秋毕竟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些许相似,只是沐言初的眼中早已失去了光亮,不像沐言秋那样明亮美丽,沐言秋的眼中,是有星星的。
“我终于娶到了你,阿沐。”沈沐阳眼神宠溺,此刻万分温柔。
“沈郎……”沐言秋等这一天,已然等了许久,好在她的真心没有被辜负。
圆月明亮,红烛耀眼,这人生最大最美好的日子悄然过去。
按照礼仪,妾室当向正妻敬茶,可沐言秋迟迟没有见到沐言初,气恼地便差人去了听雪阁。
没多久,丫鬟来报,听雪阁空无一人,侧夫人也不知所踪。
沐言秋之前便对沐言初说过,“一想到将来要与你共侍一夫,我便恨不得杀了你!”看来沐言初也挺识趣,知道要远离沈郎。不过,新娘子大婚之夜失踪,怎么也说不过去。
于是,沐言初大婚之夜不见人影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沈沐阳的耳朵里。
果然她才是最难驯服的野马!沈沐阳知晓沐言初不想嫁他,他也并不想娶她,奈何沐伯父临终遗言嘱托,再加上她与妻子长相相似,不得已之下,他只好答应,否则,他连沐言秋都娶不到。
不过,也是时候让沐言初听听话了!
巳时一刻,沐言初方回来,还未推开听雪阁的大门,她便察觉到里面有许多的人。
看来,还是惊动了飞云山庄的人。不过也好,若是能拿到休书,也不算太糟吧……
不过她的眼中却闪过一丝不舍。
她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里面果然站了许多人,而沈沐阳负手而立,背对着她。
他转过身,瞧了她一眼,便示意她过来。
沐言初走过去,站在他面前。
沈沐阳嗅到她身上的酒味儿,语气中带有几分威严:“你这样的人,不甘心为妾,借酒消愁,跑出去宿醉吗?”
“我不仅宿醉,还与几个好兄弟一起畅饮。”她故意道。
“不知羞耻!”他终究还是忍下,没有对她动手。
“你大可休了我。”她面无表情地说,却没有看他。
原来她是故意的,故意离开,故意宿醉,故意被他抓个正着。他又何曾不想休了她,可他之前答应过她父亲,不能休。不过他并没有这样说,反而故意道:“若本少主满意,自然会给你休书。”
“如何你才能满意?”她蹙着眉问。
沈沐阳却随意道:“先跪个三日吧。”
沐言初看着他,眼中本就没有光亮的她,更加黯淡。
沈沐阳愕然,为何看到她这个样子,他便后悔了方才说过的话。“不想跪,便去后厨帮忙吧。”
沐言初便转身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沈沐阳皱起了眉:这份倔强,太像她……有时他会怀疑,是否沐言初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可她眼中无光,怎么可能是当年那个洒脱自在的阿沐呢?
砍柴挑水,烧火做饭,沐言初每天倒是忙得不乐亦乎,不过这样也好,忙碌起来,便不会再想念了。
她虽是镖师的女儿,不过她父母的武功都还不错,尤其是她母亲以前也是出自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门派的,只不过她母亲为了嫁给她的父亲,不惜与家族决裂,甘愿做一个无名之人。就连后来母亲去世,那个家族,也无人过问。
“二少爷今日回来,庄主吩咐了,定要做些二少爷喜欢吃的菜。”
沐言初收回思绪,却微微蹙眉。她低下头,又继续砍柴。
此时,沈沐阳前来后厨,便看见沐言初一个人在砍柴,发丝微乱,旁边堆放了许多干柴,她的手法利索,快狠准,只是似乎右臂不像左臂那样顺畅。
他想起那时阿沐为救他,右臂被冷箭穿透,明明她眼中含泪,可她口中却说说没事。
沐言秋的右臂没有伤痕,可她爱美,所用之药都是极好的,若想不留疤,也不是难事。可是沈沐阳却始终紧盯着沐言初的右臂。
沐言初抱着木柴整理,抬起头,便看见远处的沈沐阳,他整个人都站在阳光里,正如他的名字一样,沐浴在阳光中。就像当年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远远地站在花丛中,整个人被阳光包裹着,温煦而又文雅。
她立即移开目光,抱着木柴,堆放在一旁。
沈沐阳走过去,看着她仔细地整理着木柴,这样的她,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其实,他也只见过她几次而已。一次是她父亲重伤需要医治便带到了飞云山庄;一次是在她父亲的葬礼;一次是他带沐言秋回飞云山庄时顺带她也回来;还有一次便是她主动前来,请求他不要娶她。
“你要打算在后厨待一辈子吗?”前几日他已派人来过,可听闻她不肯离去,今日他便亲自来此的。
她放好木柴,却向他伸出手。
她的手并不像寻常女子那般光滑如玉,那茧子是长年握剑的缘故。不过他却注意到,她伸的是左手,她并非左撇子,看来她的右手当真有问题。
“你可是来亲自给我休书的?”她的眼神又变得暗淡无光。
不知为何,听到她再次要休书,他心中便有些反感,他转过身背对着她。“本少主还不满意。”
“还需我做何事?”
“做好你身为一个侧夫人该做的事。”
“侧夫人”三个人像一根拔不掉的刺刺在她的心上。
见她没有丝毫回应,他便转过身看着她:“你可有在听?”可看到她明明暗淡无光的眼神,他却似乎见到了一丝哀怨。
“妾身知道了。”她微微服了一下身,便接着又说:“妾身退下了。”
他想要喊住她,可终究没有张开口,看着她单薄而又凄凉的背影,他方才,是否说错了话?
为何总感觉她在哭……
晚霞染红了天边,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隐约可现的月牙早早地便挂在了天空。
二少爷沈沐承许久未归,这一回来,自然少不了家宴,庄主沈霄见到他也不像平日里那样严肃,今日,他只是一个父亲。
沈沐阳与沈沐承本是一母同胞,二人一看便是亲兄弟,他们俩的关系自小便很亲密。
“既是家宴,便将侧夫人也请过来吧。”沈沐阳吩咐下人。
不过沐言秋却有些不高兴。十年来,她未曾同她在一个饭桌上吃过饭。
然而不久,下人独自前来,禀道:“侧夫人身有不适,不能前来赴家宴。”
沈沐阳皱了皱眉,白日里还好好的,一说赴家宴便推辞,她还真的不给他面子。但他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假装不予理会。
月牙高挂在空中,虽有群星相伴,却距离月亮很远。
沈沐阳不知不觉走到了听雪阁,此处僻静,是当初故意安排沐言初住在此处的,如今却觉得有几分冷清。
正在他犹豫是否要进去时,房间内,沐言初的右臂一直痛着,手腕处有黑紫色的细纹,她蹙着眉,看着颤抖的右手,这么多年了,早已不似当初那般钻心的痛了。不过,这也是她该受的。
有人靠近!
她左手抽出剑来,房门刚被打开,她便攻击过去,看到来人,连忙收手。
“还能耍剑,看来你身体无恙。”他愈发生气:“为何不赴家宴?”
“既是家宴,妾室又岂能前去?”她重新将剑收回床头的剑鞘。
他却被这话噎住。
“妾身时刻谨记自己身份,断不敢逾越,少主可还满意?”她将右手藏在身后,不想他发觉她此刻毒发。
她不是这样的,她原本是只野猫,而不是这样的乖乖兔。看来,这样的身份,束缚了她太多。也是因为他,她才失去了自我。
“少主今夜前来,可是要给妾身休书?”
方才他还觉得愧疚,可听到她这话,他便又生起气来:“想要休书,便用万两白银来换吧!”说完便甩袖离开。她一穷二白,断不可能拿出这万两白银。
万两白银……
她看向了床头挂着的双剑。
沐言初以前最喜欢在江湖中走动,也结识了不少人,不过用的却是化名:无期。至于赚钱的差事,也不过一句话的事情。以前她也常常如此,所以在她开口时,那常老板很快便为她找了个差事。
护送宝物,她以前常常随父亲一起押镖,现在不过是干回了老本行。可父亲却是在押镖的途中,被人重伤,后来,便不久于人世。
途中,又加入一个新伙伴,是阿承。其实,他是飞云山庄的二少爷,沈沐阳的胞弟,沈沐承。从她第一次见到阿承时,便知晓了他的身份。飞云山庄上上下下所有人,她都知晓。
“无期!”阿承向她跑过去,脸上带笑。他与常老板相熟,他也早请常老板帮忙,若无期联系他,定要第一时间告知他。他来护宝,其实是为了她。
沐言初并未理会,他喜欢她,她是知道的,可她不会给他一点点的喜欢,只能避而远之。所以在飞云山庄,也不想让他发现自己便是沐言初。
一路上,他又是送水,又是给吃的,她都以冷漠待之。想要以此来逼他主动放弃。
不过沈沐承才不是那种轻言放弃之人,她越冷淡,他便越热情。就算她以前说过不会喜欢他,他也依旧坚持。
“无期,这段时日为何没有你的一点消息?”这段时间,她仿佛消失了一般。
“我成婚了。”她淡淡的说。如此告诉他,他会放弃的吧。
沈沐承惊愕失色,讪讪的笑了笑,眼中却是一片乌云。
沐言初继续向前走,沈沐承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便追了过去。“无期,你既已成婚,为何还要出来找差事?可是你那个夫君待你不好?他是谁?我替你去教训他!”
“他很好。”
“可你看起来并不高兴。你不喜欢他?”
沐言初微微笑了笑:“他是我喜欢了十年的人。”可眼中却闪过一丝忧愁。
他抓着她的手,追问道:“他又待你如何?他可是真心娶你?”
“你问的太多了。”她拨开他的手,继续走着。
看着她的背影,他感到落寞,又感到心疼,喃喃自语着:“你并不欢喜,我如何不担心……”他再次追过去,问道:“他为何不陪着你,放任你一个人出来做这危险之事?”
“我喜欢做这样的事,喜欢江湖,喜欢忙碌。”只有在江湖的这一片地,她的心才能放松一点,也不会一直那样的想念他。
护宝之路,平平安安。差事结束,沐言初便避着沈沐承,独自一人离去。
几个类似的差事,沈沐承都依旧陪着,可他私底下派人查探她,却没有她的任何一点消息。
听雪阁。
沐言初看着眼前的银两,加上之前自己存下的,距离万两白银,还是远远不够。
翌日,她找到常老板,便问他是否有赚钱多的差事。
“有是有,不过太过危险。而且,那不是你想要的差事。”
“是怎样的差事?”
“盗物,必要时,杀人。”常老板了解她,她向来不做这样肮脏之事。
“赏银多少?”
“五百两。”
她想了想,不过是盗物,她不杀人便是了。“好,我做。”
“既是五百两赏银,你便知道这差事不好做,恐怕还会有生命危险。”
“无妨。但无期有一个请求。”
常老板还以为她要交代后事,心想一定要将此事尽快告诉沈二少爷。
“莫要将此事告知阿承。”
常老板有些为难,一个是飞云山庄的二少爷,一个是帮他解决了不少棘手的差事的合作伙伴。可她若出了事,他也不好交代。
“此事常老板并不知情,我不过是找别人要了这差事,我无论怎样,也都与你无关。”她这么说,常老板方同意。
这差事的确麻烦,盗萧家的东西,自然不是易事。
萧家,在江湖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地位,她虽然从未接触过萧家的人,但也听说萧家剑法一绝。
不过,五百两白银,值得一去。
幕夜降临,也许上天也在帮她,昏暗的夜无星无月,本就蒙面且穿着夜行衣的她,很容易便潜了进去。
她轻功还不错,这全仰赖于之前母亲对她的严厉。躲过守卫,她便潜入了萧允承的书房,萧允承是如今萧家家主,上任家主,早在十年前便已然去世。
她在书房中摸索了一会儿,便找到书房内机关,墙壁中便出现一道暗格,她走过去,里面有一盒子,她便伸手去取,盒子刚刚移动,便有机关的声音响起。
她抱着盒子,躲过飞来的冷箭,而书房也响起阵阵铃声,引来了不少守卫。
她从窗户跳出去,外面却围满了人,暗夜之中,守卫看到一个黑影跳出来,便攻了过去。
很快,萧允承也来了。天色实在太暗,他有些看不清来人是男是女,不过见她右手似乎抱着一个盒子,看来还是有人觊觎他们萧家剑谱。他提剑飞过去,沐言初感受到后背危险,回过头,挡住那一击,但对方功力深厚,她有些招架不住。
萧允承出手去夺那盒子,她回身,两人继续争夺。
突然,萧允承一脚重重地踢在她的右手手肘处,她闷哼了一声,盒子掉落,她连忙伸出左手去抓,然而萧允承不急着夺取盒子,反倒是一剑刺了过去。
沐言初虽然拿到了盒子,但利剑却穿透她的左肩,并将她钉在了木柱上。可她依旧紧紧抱着盒子,鲜血顺着左臂流到盒子上。
萧允承见她紧抱着盒子,便收回了剑,她却倒在地上,仍旧死死的抱着那盒子。
他缓缓走过去,蹲下身子,伸手要摘下她的面巾,她却先一步扯下面巾,丢向了他,就在这一瞬间,他看到了她的眼睛,然而下一刻,他被面巾遮住视线,他扔掉面巾,沐言初却已然抱着盒子飞走。
守卫要去追,萧允承却下令:“都退下!”看着她消失在黑夜的背影,他紧紧拧着眉头。
沐言初见无人追赶,虽有疑惑,但不敢耽搁,来到约定交易的地方,一个黑衣人已然在此等候。
“老常推荐之人,果然不凡。”男子声音很有磁性。他看到她面色苍白,右臂不住地颤抖着,左肩还血流不止,便取出两张五百两的银票和一瓶上好的金疮药。
她伸出颤抖的右手,却只接过其中的五百两,便将盒子交给了他。
如此实在之人,他倒还是第一次见。
“此物……是什么?”她的声音也有几分颤抖。
“知道的太多,只会为你带来杀身之祸。不过,你武功如此高强,不若以后专为我做事?”看她表情痛苦,他便又道:“你还是快些回去养伤,说不定日后,我会再请你,报酬绝对令你满意。”
她并未回答,只是离开了。萧家似乎是有意放她一马,否则,她定然无法逃离。
听雪阁内,沐言初拿出药与纱布,颤抖的手撕破衣服,左肩伤势很重,拿着湿毛巾的右手依旧颤抖着,她勉强地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止了血,拿起酒壶,便倒在自己的伤口上。她咬牙忍着痛,额上布满冷汗,她又上了药,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便将血衣等东西全部丢在角落里,右臂上有穿透的伤痕,勉强穿了衣服,这才侧躺在床上。
右手颤抖不停,左肩伤势沉重,两处伤,皆是疼痛难忍。
沈沐阳已然有一段时日未曾见过沐言初了,听雪阁也不见她的踪影,也不知她去了何处,又要何时回来,故此他只能时常悄悄来此。
今夜他感到心绪不宁,便又向听雪阁走去。
听雪阁内,她浑身布满冷汗,紧闭着双眼,眉头也紧紧地蹙着。她又梦到了十年前。
她如往常一般同父亲押镖,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她就是喜欢跟着父亲押镖。
不过那次途径虞山,正值花期,父亲担心她,便让她赏花去了。
然而他押镖回来接她,却找不到她。
她母亲听说后,本与沐言秋的母亲在外,便不得不赶回去寻她,水路虽然更近,但沐言秋母亲并不会水。
还未找到她,沐言秋的母亲却死在了水中。
几日后,沐言初带着伤回了家,却看见家中挂起了白绫,以为是父亲出了事,连忙跑进去。可她父亲看到她,恼怒万分,在她跑过去时,便狠狠打了她一耳光。
“爹?”她抬起泪眼,无辜地望着他。
他见她一直捂着右臂,便将她袖子撕裂,看见她右臂缠着绷带,纱布上还染着血,怒道:“怎么回事?你又跑到哪里了?!”
她看向自己右臂,又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虞山有坏人。”
“有坏人,你不会跑吗?!你的轻功都学到了哪里?你娘是怎么教你的?!”说着,便拿起旁边的棍子重重地打在她的右臂伤口以及手肘上,就算是她的手被打断,就算她疼的倒在地上,他还是不停手。直到她昏死过去,他方罢手。
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父亲关了起来,她却始终没有见到自己的母亲。她的右臂疼得厉害,伤口又感染,未能得到及时医治,便落下了病根。
她昏昏睡睡,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父亲才终于肯将她放出来,却告诉她,母亲去世了。
父亲说,因为母亲害的妹妹的娘溺水而亡,所以便跳海自尽,连尸体也未寻到。
此事还未完,妹妹沐言秋也恨透了她,若非父亲拦着,她定会亲手杀了她。虽然不能杀她,却向她下了毒,没逢毒发,右臂便会钻心的痛。
黑暗中,沈沐阳走进房间,隐约看到床上躺着人,她似乎背对着他,看她睡得如此香甜,连他前来也未发觉,可他却因为她不知所踪而担心地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他便气不从一处来,大步跨过去,大手按在她的左肩,将她硬生生掰过来。
她疼的醒过来,模模糊糊地看着一个人。
“起来,我有话与你说!”
原来是他。她稍微松了一口气。
沈沐阳走到一旁,点燃了灯。回过头,见她依旧无动于衷,不肯起身,便生气的走过去:“你……”刚想发火,却看到她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额上也布满冷汗,她颤抖的右手捂着有血渗出的左肩。“你受伤了!”他坐过去,轻轻将她的衣服褪落些许,便看到那简单随意的包扎。
他将绷带取掉,才知晓她伤得有多重,左肩被穿透,就像十年前被冷箭穿透右臂的阿沐一样。
他拿出上好的药来,动作轻柔,就像十年前那般,她痴恋地望着他:“阿阳……”她连忙闭嘴,撇过头去,好在她声音微弱,他并未听清楚。
“我知晓很痛,下次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
“日后,不论是为了谁,都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十年前,他也是这样说过。
她闭上眼睛,因为她怕她会忍不住哭出来。十年光景,记忆中那个站在阳光里的男孩儿,一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每当在困境中,只要想到他,她便觉得这困境算不了什么。
虽然为妾,但至少嫁给了他,可是她连这妾室,都配不上。她是个罪人,言秋的娘是因她而去,她的娘也是如此。
“陌上花开,你我初遇。十年花开,我必娶你。”每年花期,她都会前往虞山,不过却躲起来,远远地看着他,便已足够。
伤口已处理好,沈沐阳看着她颤抖的右手,想到那日见她砍柴时,右手似乎有伤,便问:“你的右手,可是有旧疾?”
沐言初睁开双眼,却摇了摇头。
看着她含泪的眼睛,他便想到阿沐。十年前在虞山,他遇到刺客,守卫阵亡,最后是阿沐扑过来,救了他一命,只是她的右臂却被冷箭穿透,明明眼中含着泪,嘴里却说着没事。
“阿沐?”
沐言初的心一紧,十年了,终于听到他再次如此唤她,可她不能承认,她早已配不上他,更何况他还有爱妻,而他的妻子,正是她最亏欠的妹妹。她不会同她抢,所以,她不能再留在飞云山庄,不能留在他身边。这样想着,她便故意道:“你的爱妻,在沉香榭,不在此处……”
“莫再说话了,我帮你处理伤口。”说着,他便要处理她右臂的伤势,但突然,颤抖的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不许他看自己的右臂。右臂上,有十年前的箭伤,她不想他认出自己。当年那个美好的阿沐,还是只留在他的回忆中吧。
他看着她,眉头紧锁,有些生气:“沐言初,你究竟要如何?”
“是你要如何?我说过,不要娶我。只要你给我休书,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你便这么想离开我?”
“我累了,想要休息,少主请回吧。”
听着她虚弱的声音,他不敢再与她有争执,便站起身,柔声道:“你好生歇息。”便离开了。
她的泪终究没有忍住,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而沈沐阳离开之后,便立即吩咐人,去查探这段时日,她究竟去了何处,又是如何受的伤。
翌日,沐言初昏昏沉沉中,听到有脚步声,睁开眼睛,便看见沈沐阳带着一个大夫前来。
“你不许我帮你疗伤,大夫总可以吧?”
沐言初依旧摇了摇头。
“我不能放任你如此下去。”沈沐阳说完,便点了她的昏睡穴,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沐阳坐在床边,轻轻将她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中,大夫便过去,掀开她右手袖子,便看见手腕有黑紫色的细纹,沈沐阳此时才知她中了毒。
袖子继续向上掀,手肘处伤的很重,又红又肿,沈沐阳却又继续掀开她的衣袖,却看见她的旧伤疤,与当年阿沐被冷箭穿透的右臂一模一样。
他一瞬间想了许多,为何她不向自己承认便是阿沐?十年中,她又为何没有去虞山?这么多年她又都经历了些什么,让她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她看到他宠爱别人,心中定然伤心吧……
其实这毒并不难解,大夫开了药方,沈沐阳便派人立即去煎药。他又亲自喂她喝药,一直守在床边。
到了第二日,她才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她受伤昏迷,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他。
“为何要瞒着我,阿沐?”他太心疼,太心疼。
“你认错人了。”
“那个伤痕,不会有第二个人。”沈沐阳接着又说:“每年花期,我都在虞山等你,你为何不来?”
“你认错人了……”
“是啊,我认错了人,所以才会娶你妹妹为妻,是我没能遵守诺言,以后,我只有你一个妻!”说完,便要回去休妻。
“你要做什么?”她紧张地想要起身,这一动,却扯到了伤口。他连忙回头,过去扶着她。“你要去做什么?”她又问。
“休妻!唯有你,才是我沈沐阳的妻!”
“不要!”
“红尘紫陌,纵寻千百度,回首万年,情衷伊人。”他找了她那么久,不仅认错了人,还使得她变为自己的妾。
“求你……”她恳求道。
就在此时,有人来找沈沐阳,说有重要的事禀报。
“在外候着!”他并不予理会。他又看着沐言初,问:“你不想成为我的妻?”
“……我想离开你……”
他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好好养伤。”嘱咐完,这才离开。直等离开了听雪阁,他才对那前来禀报的人说:“何事?”
“萧家又与飞云山庄起了争执,庄主请少主去处理此事。”
好端端的,萧家为何又与飞云山庄起了争执?上次,还是在大婚前后。如此两次,必有蹊跷。然而他却吩咐道:“好好查清楚,夫人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事无巨细。”
“不知少主说的是少夫人,还是侧夫人?”
沈沐阳听到“侧夫人”三个字,便悔恨不已。“听雪阁的主人!”
半个月后。
沐言秋见沈沐阳对自己愈发冷淡,反倒是常常跑去听雪阁,这天夜里,她便悄悄来到了听雪阁。算算日子,沐言初也该毒发了。
然而沐言秋见到她时,她正好端端的样子,沐言秋便更加生气:“你不是要赎罪吗?为何解毒?”
“这非我本意。”沐言初说着,抽出剑,便往自己右臂上砍了一剑,伤口很深,血也流得很快。
“你以为这样,我便能原谅你?不可能!”沐言秋接着又说:“我答应过爹,不取你性命,可你若夺走沈郎,我必杀你!”说完,便离开了。
微风轻拂,沐言初看着池中的鱼儿,心中却在想,为何父亲临终前将她也许给了沈沐阳?自从十年前那件事,她凡事都做的很好,就是希望父亲能像从前那般待她,可他依然不喜欢她。沈沐阳若想娶言秋,就必须也要娶她,这是父亲临终前的话,他明明知道,言秋最爱沈沐阳,又怎能与人共侍一夫,更何况,还是她最厌恨的人。
“无期?!”
她回过头,却见沈沐承惊喜地跑了过来。她却转身要走,他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却抓到了她伤口的地方。
昨夜她砍伤自己,伤口有些深,被他一碰,又痛起来。
“你受伤了?我看看。”
沐言初却将手放在了身后。“小伤而已。”
见她愈发见外,想到她已嫁人,他便问:“无期为何在此处?可是陪着你夫君来的?他在哪?身为夫君,他怎能让你受伤!”
“不关他的事。”
“你竟还维护他!如此不关心你的人,根本不配作你的夫君!”
“你们在聊些什么?”这时,沈沐阳从外面回来。
沐言初见他们兄弟两个皆在,不想事情闹大,转身便要走。
谁知沈沐阳却突然说:“无栖,还是无期?”
沐言初顿住脚步。
“你还有多少瞒着我?你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查了那么久,沈沐阳还是不知她那夜为何会受那么重的伤。“你是自己说,还是要我派人将那常老板绑来?”
她回过头看着他。“那你便该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万两白银,换取休书一封。她当真了。想到如今的境遇,他便道:“好,我给你休书!”
“休书?!”沈沐承这才知道,原来她,是大哥的侧夫人!他不知道这中间都发生了什么,但他心中矛盾,一方面不想大哥休她,因为她喜欢大哥;另一方面却窃喜他又有了机会,可以继续追求她。
飞云山庄少主休妻休妾,大婚不过才过去了几个月,可是却这么快,妻妾都被他所休。
沐言秋想要找沈沐阳问清楚,可他谁也不见。她便猜想,应是沐言初惹了他,才使得他如此狠心。
她想要去找沐言初算账,却看见她与沈沐承在一起。
水性杨花,不知羞耻!
早晚有一日,她会杀了她!
很快,她便离开了。
然而沐言初却依旧不理会沈沐承,却一直在想,为何沈沐阳这次如此爽快答应了?
“二少爷!”飞云山庄的人急匆匆地来找,说有重要之事,沈沐承便回去了。
沐言初回过头看着飞云山庄,眼中含泪:“无栖,亦是无期……”她早已没有栖身之所;而他们两个,遥遥无期,毫无希望。
她独自一人离开,直到远离了飞云山庄,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是萧允承!
看来他还是找到了她,所以亲自来杀人灭口吗?
她终究不是他的对手,想必附近也埋伏着他的人,兴许,她插翅难逃。于是,她闭上了双眼……
飞云山庄。
“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何会受这么重的内伤?”沈沐承担心道。
沈沐阳摆了摆手:“不碍事。只是,萧秦两家联手,飞云山庄,大难临头。”
“这也是大哥执意要休她们的原因吗?”
沈沐阳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其实,确切的来说,休沐言秋,只是因为他当初娶错了人。至于放沐言初离开,则是不想飞云山庄的灾祸连累到她,不然,他死也不会放手!
萧家密室。
萧允承与沐言初二人来到密室,里面有一张画像,是沐言初母亲的画像,旁边写着“萧星诺”三个字。
原来,沐言初的母亲,便是萧允承的胞妹,萧家其实一直都知道萧星诺在何处,但她太过倔强,不肯回来,萧家也从来不出现在她的面前,也不打扰沐家。
但十年前,萧星诺死讯传到萧家,当时的萧家家主,也就是萧允承与萧星诺的父亲,听到这个消息,便一病不起,卧病在床,连路也走不了。
萧允承忙着处理父亲丧事,也未能及时前去沐家。
不过他后来亲自去调查,才明白真相。
十年前,萧星诺与沐言秋母亲一同乘船,沐言秋母亲却想要推她下水,不料两个人都掉入水中,但沐言秋母亲不会水,便溺水而亡。
而萧星诺带着沐言秋母亲尸身回去,沐言初父亲却怒不可竭,将她关了起来,认为是她与沐言初害死了沐言秋母亲,甚至对萧星诺与沐言初动了杀心。萧星诺为了女儿,便自尽在丈夫面前,临终前唯一的请求,便是希望他不要迁怒他们的女儿。
沐言初这才知晓当年真相,却泪流满面。她想起当年的某个夜晚,某个声音告诉她:“离开你爹,他会害了你。”当时她并不信,也未当回事,如今想来,应是舅舅对她的提醒。
这么多年来,萧允承也时时关注着沐言初的一切消息,知道她每年都会去虞山见一个人,却不敢上前。而那个人,便是飞云山庄的少主沈沐阳。
后来,萧允承知晓沐言秋父亲要将她嫁给沈沐阳,而非他的外甥女,前仇旧恨,他便一并报了,派人在他押镖途中埋伏,借机杀他。若非沐言初当时也在,还一直保护着她父亲,他早当场而亡。
再后来,沈沐阳大婚,正妻沐言秋,妾室沐言初,萧允承得知这一消息,恨不得马上杀上飞云山庄,可他知道,言初喜欢沈沐阳,便压下心中怒火,只派人去与飞云山庄起了小小争执,才肯罢休。
然而上次沐言初前去萧家盗物,最后他认出了她,以为是沈沐阳利用她去盗物,便答应与秦思尧合作,一同对付飞云山庄。
他一直守在飞云山庄外,想要潜入将言初带回家,只可惜飞云山庄加强守卫,他不得机会,好在沈沐阳肯放言初离开,他们才有相认的一日。
至于她父亲为何一定要她嫁给沈沐阳,萧允承猜测,也许是为了故意让她为妾,不让她好过;也许,他良心发现,想要为女儿找到一个好归宿。沐言初宁愿相信是后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他要离开人世之时,应该也会眷恋家人的吧……
“舅舅,我……”
“你是想求我放过飞云山庄,放过沈沐阳?”
沐言初点了点头。“雇我盗物的,并非飞云山庄之人,我认得那人的声音,若再听到那个声音,我定能认得出来。”她又问:“不过舅舅,那日我盗取的,究竟是何物?”
“萧家剑谱。”
沐言初正忧心与自责之际,萧允承接着又道:“不过那剑谱,真真假假,被盗取也无妨,真正的剑谱,在此处呢。”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那舅舅,可有怀疑之人?”
“那便只有一人了。”
第二日,萧允承便在茶楼与秦思尧会面,商讨对付飞云山庄的下一步,而沐言初却躲在隔壁,听那人的声音。果然,真的是他!
一个月后,虞山的花儿开了。听闻此处原有仙子常来,所以每年花期,都会引来许多人前来观赏。
沈沐阳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此,只要有心人稍作打探,便会知晓此事。
今年,沈沐阳依旧来了虞山。
而秦家与萧家的人,早早便埋伏在了附近。
但沈沐阳带的人却不多。他遣退众人,便独自一人上了山。
山上无一人,静悄悄的。
他知道危险,但他还是走了过来。
温暖的阳光下,他一个人站在花丛中。他闭上眼睛,花香还是如此迷人,只是缺少陪他一同在此的人。十年前,便是在此地,遇到了阿沐。当年有刺客要杀他,还好她救了他一命,否则他早便死了。他的命,是她救的。可他却害她家破人亡。当年她为救他而受伤,他带她逃走,一直逃到了距离此处约有半日路程的江家村,有一户久无人住的人家,他们在那里住了半个月。若非在那里待的太久,沐家人又怎会寻不到她,也便不会有后面的悲剧了。
两帮黑衣人前前后后将沈沐阳团团围住,任他插翅也逃不了。
“惊扰此处安宁,万死难辞其咎!”他睁开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们。
山下,沈沐承带着飞云山庄的人冲上来,不过有许多人阻拦。而山上,秦思尧与萧允承双双现身。其中一个黑衣蒙面人,目光始终在沈沐阳的身上。
“杀!”秦思尧下令,黑衣人冲过去,另一帮黑衣人却突然朝着他们杀去。
有几个黑衣人向沈沐阳杀去,他抽出剑来杀敌,然而那个特殊的黑衣蒙面人却帮他一起解决敌人。
她双手执剑,右手却不去左手。
“阿沐?!”这次,沈沐阳一眼便认出了她。
“明知此处有埋伏,为何还要前来?”沐言初问。
“因为,十年之约!”
陌上花开,你我初遇。十年花开,我必娶你。
沐言初心中溅起涟漪,能与他一起并肩作战,已是上天的恩赐了。
萧家突然的反水,让秦思尧的计划全部打乱,他原本想先假意与萧允承合作,除掉飞云山庄,接着再将矛头瞄准萧家,那秦家便是江湖中势力最大最强的。
可是,计划落空,他也丢掉了性命,一切也都尘埃落定了。
沈沐阳看到好好的虞山,变得不成样子,此处毕竟是他与沐言初初遇之地,他自然爱护有加,便吩咐人尽快恢复此处。
而当他回过头时,却早已不见沐言初踪影。
“大哥。”沈沐承知道他在找寻谁,便走上前。
“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去一个地方。”
晨昏之时,天边彩霞醉人,夕阳无限好。
沈沐阳来到江家村那户无人居住的人家,推开门,便看见房间内的沐言初。
“你还记得这里。”沈沐阳见她来此,想来她也许还一直记着从前,也许,那个诺言,可以实现。
房间里挂着一幅有年头的画,画中女子很美,她从天上飞来,仙气飘飘。旁边题着一首诗:“风寒似水绕江城,花落无声笑意浓;雪舞苍穹天下白,月明千里澈无穷。”
十年了,此处还与当时他们来时的一般无二。
“阿沐,对不起,这十年,我都不知道你经历了那么多。”
沐言初回过头,望着他,微微笑着。只要想到他,一切都没有关系。
这时,一把利剑从沐言初身后刺来。
“阿沐!”沈沐阳立即过去,一手将她拉入怀中,身体一转,那利刃便刺入他的身体,鲜血溅出。
沐言秋眼睁睁看着杀错了人,大惊失色,忙抽出剑来。
沐言初惊愕,看到沐言秋,便拔出腰间的剑,杀了过去。
光滑的脖子出现一道血印,沐言秋便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阿阳!”沐言初跑回去看他,他倒在血泊之中,整个人都有些无力。
“还是第一次见到你流泪呢……”看着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他便心疼。“我不想看到你哭,不想看到你受伤……”
“那你便起来娶我,保护我,永远陪着我!”她哭的泣不成声。
“你终于,肯让我娶你了……”他笑着,笑的比任何时候都要满足。
每年花期,鲜花盛开,花香四溢,总有一对儿夫妻手搀手来到虞山,不为赏花,只为身边之人。
陌上花开,梦如路长,往后余生,携手共伴。